“你……需要这样吗？”闫山其实不太理解她的做法。
“你在救援队负责救助有法律保护的野生动物也有一段时间了吧，”关昭问，“那遇见的有保护意识的人多吗？”
闫山了然，不再言语，实在无法评价。在很多事面前，他们的力量太渺小。
“猫还好一些，”关昭拿起之前开的那瓶矿泉水，喝光了剩下的几口，“唯独狗，我数不清，有多少人恨它们。”
医院的同事们基本都有视频平台的账号，每个人收到的消息里，出现频率最高的要么是遇到困难想要进行网络问诊的宠物主人，要么是毫无缘由的咒骂。尤其是在一些流浪狗救助的视频评论区下，各种回复往往能突破一个正常人的心理底线。
闫山的指腹擦过她还没褪去血色的眼角：“想哭的话，别憋着。”
“现在吗？”关照苦笑：“现在没有时间浪费在掉眼泪上。”
“浩成已经回去了，”闫山说，“你还有要去的地方吗？”
“我们也回去吧。”关昭摇头：“我是不太敢面对，可佳期还是多些人陪着的好。”
他们重返保育区时，太阳刚刚没入地平线。百威已经丢失了整整一天，虞佳期的脸色就和天空一样昏暗。
“关，你们需要休息。”虞佳期的声音里都要没了活人的气息：“我太没用，全部要靠你们帮忙。”
闫山止住她的话头：“佳期，你想错了。这不是帮忙，百威是所有救援队成员的战友。”
赵浩成则凑过来，悄悄对关昭说：“我在账号上剪了个视频发上去，流量一般。”
关昭有心理准备，没什么好失望的：“狗肉……你那边打听的怎么样？”
“应该算是好消息，”赵浩成特意走到远离虞佳期的位置才回答，“我能找到的明面上、暗处的，都问了，百威这样体型的大狗没出现过。我也提了，一旦有，愿意高价赎回来。”
关昭听完，多少还是放松了一点。狗肉馆的经营者们都是为了挣钱，一般犯不上为了哪只特定的狗闹起来，那样进了派出所也讨不了好。
值班室太挤，人堆在这里难免妨碍甄顾问他们正常工作，闫山招呼几人回暂住的民房各自休息会再说。
说是上楼，没等太久，又挨个摸黑下来，客厅的灯一打开，六张眯起眼的脸面面相觑，默契得出奇。
“我剪剪视频。”赵浩成率先打破沉默。
“我……我联系了几个做自媒体的朋友，看能不能帮忙给视频推广一下。”唐湃握着手机。
马其乐左看右看，揽了揽虞佳期的肩膀：“我也没什么能做的，佳期睡不着，我也睡不着。”
闫山和关昭短暂对视，都知道即使把人赶回房间里也没什么用，此刻大家的心都是一样的紧张忧虑。
“明天我想再去一趟派出所。”虞佳期说：“我想看看最近的路段监控。”
“我送你。”闫山点头。
虞佳期不答应：“我知道你和关奔波一整天，太累了，你们才需要休息。”
唐湃小声插话：“我可以叫司机开我的车过来。”
“辛苦你。”闫山同意，又制止虞佳期的动作：“不能拒绝，你就当这是队长的命令。有他们同行，我们也好放心。”
虞佳期一一看过几人，嘴巴开开合合，最后又无声地闭上。关昭认出了她的口型，是在说“谢谢”。
关昭也不清楚自己还能做什么，大脑因缺乏睡眠有些昏昏沉沉。可她胸口发闷，一时睡不着，就坐在沙发边上，搭着扶手，默数起窗外的星星。
基本上，每次数到十几颗，她就会忘记刚刚数到了哪里。强撑着又数了几遍，天上的星光愈发黯淡，渐渐看不清。
她看着自己的脚尖离了地，被一阵清风吹着，送出窗子，送向云端。不会飞翔的人不会在空中控制平衡，她歪歪斜斜地栽进云里，陷下去半天没能爬起来。
云和她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不是凉丝丝轻飘飘的大团大团的气，反而很厚实，热乎乎的，摸起来还会颤，很有意思。
这材质，也太适合做成沙发了。
关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努力思考能不能买到一张的这样的沙发摆在房间里。或者干脆买一张这样的床吧，她很久没有试过躺在床上喝完一大杯奶茶是什么感觉了。
躺在床上？
可她现在在天上啊……不对，人怎么能飘在天上？她不是应该坐在沙发上？
沙发……
关昭一个激灵，清风呼啸着卷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把身下的云和周围的天一股脑吸进去消失不见。
她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傻呆呆地盯着窗户外明亮的星光看。
看来刚才是睡着了……
关昭想转下头，倏地意识到自己正贴着一片柔软但结实且持续散发着热量的物体表面。
不仅如此，她的手也按着，随其轻微起伏。
“呃……”关昭慌忙撤了手，意图弹坐起来，被一只手揽着扶正。
“醒了？”头顶有声音落下：“要不要上楼再睡会？”
想上吊还差不多。
她坐直，脖颈就跟盯上插了个大土豆的牙签似的抬不起来不堪重负，完全抬不起来。眼睛瞄向对方的领口以下，好消息是没流口水，坏消息是那一处布料皱得像块揉成一团后又还没完全展开的旧报纸。
“几点了？”关昭借着找手机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挪远。
长沙发另一侧的赵浩成一直在用笔记本电脑，没留意旁人的情况，听到她问顺口就答道：“两点四十三。”
她居然这样睡了这么久？关昭记得上一次看表时还是九点多。
心虚地扭过头，旁边的闫山转了转肩膀：“上去吧，别在这熬着了。”
关昭这下是真的困意全无：“不、不用。”
她立刻转移话题：“浩成，你那里一点目击线索都没有吗？”清醒之后，她听到赵浩成一直在“噼里啪啦”地敲键盘。
“什么？”键盘声一顿：“还没有，没有。”赵浩成咳嗽一声。
“你怎么了？”关昭听他说话的声音不太对劲：“不舒服？”
她刚一探身，赵浩成“咔”地端着笔电转了个角度。
“你在看什么？”他的动作让关昭觉得更异常了。
赵浩成先往客厅角落的虞佳期方向瞟了下，手一个劲往下按，示意她动作小点，别出声。
关昭冲他比了个“你放心”的手势，指指他的电脑，又指指自己的眼睛：让我看看。
赵浩成则看向闫山，后者闭了闭眼，不打算阻拦。
关昭把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都捕捉到，预料恐怕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她绕到赵浩成旁边，挤开他看了下屏幕，是视频平台的私信界面。
数据之蛇喷射出一股股腥臭的毒液，险些蛰瞎了她的双眼。
关昭点着鼠标，退到视频播放页，十五秒的短视频，是虞佳期跟百威训练的片段。专业、温馨，在阳光下协调配合，视频末尾，顺利完成指令的百威开心地舔了舔虞佳期的脸。
她跳过文案，浏览了一遍评论区：
“浪费这么多钱在一条狗身上，等你爸妈丢了会这么积极找回来吗？”
“裤子穿那么短，什么训练啊，这是跟老公玩情趣吧？”
“出这么多钱？看来老公丢了心急了。”
“有诚意点，衣服要么穿好，要么脱掉。”
“神经病，这种养狗的都是没人性的。”
“别找了，已经在我肚子里了，很香。”
……
关昭面无表情，关掉了网页。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视频发出来会……早知道，我不该发这么发视频。”赵浩成低头。
“你道什么歉？错的又不是你。”关昭声音很平静：“别让佳期看到，删掉吧。”
她想了想，说：“直接把寻狗启事放上去，号码全部留你和闫山的。”
“好。”赵浩成接回电脑，又敲起键盘。
“别跟他们对骂，浪费时间。万一你的账号被封了，还有谁愿意帮我们扩散消息？”关昭按住他。
“昭昭说得对，”闫山把手机调成了震动模式，“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等找到百威后我会请人处理。”
关昭说不心烦是假的，在厨房转了一圈找喝的。牛舍的民房里平时住的都是上了岁数的工作人员，冰箱里没有饮料，幸运的是有冰块。她往满满一杯冰块里倒了点凉白开，坐回沙发一口气就喝完了。
闫山看着她咯吱咯吱地嚼冰块，破天荒的没有劝阻。
“对了，”凉意顺着牙齿窜上大脑，关昭吸掉冰块融化出的水，含糊着问，“你还能不能联系到别的搜救犬？”
“你是想？”闫山立刻领悟了她的用意：“处理过我们协助的偷猎案的刑警那边倒是有，但大队的警犬，恐怕是……”
“不不。”关昭倒是觉得有戏：“盗窃百威既然立案了，我们能不能争取下？”
“现在不太合适，”闫山答应，“等到工作时间我就去问。”
有了期望，等待的时间就没那么难熬。
早上九点出头，闫山挂断电话，冲关昭点点头：“他们听说是百威，愿意调一条空闲的追踪犬来，但仅限今天。”
关昭唯一能做出的回应就是冲去叫虞佳期：“佳期，佳期？有新的办法了，闫山联系到一条警犬，可以试着帮我们寻找百威的踪迹。”
“真的吗？真的？”虞佳期连问了两遍，青色的黑眼圈因为激动面部充血而有些发紫。
“先去吃点东西，”闫山叮嘱，“他们大概十点左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