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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生辰?”

    韶歌待在原地,念了一遍。

    “我本想把你哥哥一同拽过来的,”司徒申道,“但他那位子实在有点太显眼,现在陛下已经回去了,全靠他支撑大局,实在有些难办。”

    “可我……”韶歌道,“我不能……我的生辰在宫里是禁忌,不能提的。”

    “嗯?”司徒申看过来,“为什么?就因为皇后娘娘的病?”

    被他这么明白地讲出来,韶歌有些无措。

    “要是娘娘健健康康的,这日一定是她替你好生张罗,”司徒申说,“你哥哥七岁生辰,我刚好在安京,被娘娘邀来宫中同祝,那排场好不吓人,简直再盛大不过。”

    “啊……”韶歌点头,她并未参加过谁人的生辰宴会,自然也不能知道那会是怎样的欢乐场景。

    “可他们说,因为这一天……我让皇后娘娘受苦了,所以,需要赎罪……”

    “谁出生的时候没叫母亲受苦?”司徒申道,“更别说我……我刚落了地,我爹就兵败,拖家带口地跑了三天三夜,他们那时候都说我命不好,一天骂我三百遍。”

    “……啊?”韶歌有些惊了。

    除了自己那做皇帝的爹,她还真没见过有人会骂自己孩子命不好的。

    司徒申:“我娘更是,那以后腰上落了伤,到现在还会在阴雨天犯病。我娘从前也是马上征战的奇女子,那以后不得已在家中安养……她偶尔气急了,也必定是要骂上我两句的。”

    “可这些并不是埋怨,也不是一笔多余的花销,非要记在谁的头上不可,她对我的好不是一朝一夕、一桩一件,我孝敬她报答她也没有休止的那一天,”司徒申继续道,“现在我年纪小,依靠爹娘和兄姐们,以后他们肯定是要依靠我的,况且他们平日里都忙得很,又常做些刀尖舔血的事,在家里陪我娘逗她开心全都靠我……这些都是亲缘的情谊,怎么能算的那么清楚?”

    韶歌在头脑中捋了捋,仿若发现了个了不得的事情,她探头道,“你的意思……大凡亲情,都是糊涂账,分不清是非曲直?”

    “怎么没有是非?只是不必如做生意一般斤斤计较,”司徒申被她认真求学的神色逗笑,“大凡感情,都是一团乱麻的,总有些来不及、有些还不上、有些无关紧要、有些抱撼终身……便如你和你哥哥,你会时刻想着今日他送了丝绢几仗,来日要还的吗?”

    “……”韶歌那边却忽地抿了唇。

    “不是吧?你真这么想?”司徒申瞪大了眼,无奈一笑,“要是叫你哥哥知道了,不知道要多寒心了!”

    “嗯……”韶歌总算觉出,自己之前的想法好像是有些问题。因着如何能偿还哥哥对自己源源不断的支援,她还着实苦恼了一阵,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原来这些东西,是注定计算不明的,不光是她,世上的人都对亲情种的取舍毫无办法……

    韶歌:“那如你所说,像是我和哥哥,与皇后娘娘和陛下,是算不清楚的,因为我们是……至亲。那其他人呢?其他人就都需要记明白了罢?”

    司徒申挑眉,“‘其他人’,比如呢?”

    韶歌:“你啊。”

    司徒申:“?”

    韶歌:“你那天请我回家吃了很好的膳食,那我是不是也应该留你在鸣乐阁,叫上我的家人们,一起招待你呢?”

    叫上……韶歌的家人们。

    司徒申打了个寒颤。光有魏暄也就算了,要是韶歌想要凑出当天司徒府中的配置,那将是怎样修罗地狱般的场面?

    “……我也属于不清不楚那一类,”司徒申道,“我就想带你出去,想带你来我家里吃饭,这都是我愿意的,这一次不用,以后对你好,也不用你还。”

    韶歌又蒙了,“为什么?你又不是我的亲人,我也对你没有益处。”

    啊……

    司徒申叹了口气,无奈到笑出声。

    这小公主啊,可该如何应对?

    说什么?

    说就因为我是你哥哥的朋友?

    说……因为从没见过你这样可怜的小姑娘,所以总想对你多好一点。

    或者说,不是亲缘,但多少算眼缘,只是从第一眼见了你,就觉得与众不同,想你更开怀更烂漫,想要一切美好的词汇都和你有关。

    “因为……我也曾是个‘命不好’的小孩儿,”默了一会儿,司徒申才道,“刚不是与你讲过,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兵败,那一年边郡五州大旱,冬日里雪灾压垮了房屋无数,流民多到数不过来。”

    “我们的日子难过,赤狄也没好到哪里去,那一年里两方战事不断,就是为了抢夺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物资。”

    司徒申说,像是在讲一个悠远古老的故事。

    “我出生的时候是刚过了冬,即将立春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最难的日子就要过去了,马上就要春暖花开,再不会冻死人了……”

    韶歌的心随着他的讲述慢慢揪紧。

    她明白,就是在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刻,黑暗才最能毁灭人心。

    “赤狄举国之力,毫无征兆地攻打登州,”司徒申沉声道,“那是宝华三年,登州大败后陛下第一次改了年号为‘宣和’。”

    这件事韶歌只是略有耳闻,想不到和司徒家竟然有如此深厚的关系。

    在那以后皇帝还改过一次年号,是因为自己……宣和四年自己出生之后,国子监认为大不利,恐误了大安国运,改元为“政通”。

    “你也知道的,我的两个哥哥名字都很好,”司徒申继续道,“二哥叫‘捷’三哥叫‘胜’因为他们出生的时候爹都打了胜仗。到我这,爹娘原来都商量好了,我要叫‘成’,取‘马到功成’的意思。”

    “但是‘申’也很好听的,”韶歌竟马上接了一句,“显得你与众不同。”

    “……”司徒申笑了,“行,公主喜欢就好。”

    “当然!”韶歌点头。

    他笑道,“我也曾是个命不好的小孩,总是在‘马到功成’前一步坠入深渊。那一年登州死去的人数以千计,如果这些真要算在一个生命的出生上,那我的‘罪’可比你深重太多。”

    他语罢看着韶歌。

    她忽然就知道了,究竟什么才是他想说的。

    “你看,公主,我们是一样的人,”他道,“但我过得很好,我每一天都很明媚,很开心,因为我有很多很多爱。”

    “现在我看见了你,你像是被困在暗室里见不到阳光的小花苗,奄奄一息。所以我想把我有的分给你一些,叫你也活得更好……公主能明白吗?”

    韶歌的心中有些触动。

    她觉得自己是明白的,但又说不清楚。

    “这些话不明白也没关系,”司徒申道,“你只需知道,我是你哥哥最好的朋友,以后会是他最忠诚的臣子。”

    “公主,”他道,看着韶歌,“眼下,我暂且将你当做妹妹,但我也会是你的臣子,对太子殿下的忠诚,我没有条件地迁移给你。”

    屋子里很安静,烛火打了个结。

    后来司徒申每每想到了当初自己说的话,总觉得有些故弄玄虚。

    那时候她还那么小,自己话里的意思,她能知道几分?

    究竟是司徒氏的忠心、兄长的教诲,还是早在谁都没有发现之前,心就已经按照它自己的想法图谋不轨?

    没个定论。

    “不必对我忠心,我还是个家国无用的人,这些是你和我哥哥的情谊,你们单独算,”韶歌道,“我们可以从头开始做朋友,可以在以后很漫长的时间里,互相亏欠也互相给予,我想做你的朋友,而不是最好朋友的妹妹,司徒,你愿意吗?”

    她几乎一字一顿地。

    她说的很认真。

    司徒申只觉得心里的某一块融化掉了,烙印出了一个小小的人的形状,只能被某个特定的人填满,否则必定会永久空缺。

    “……好啊,”他轻声应道,“公主。”

    “是韶歌,”她点头,“哥哥是储君,不能直呼名讳,但韶歌是朋友,要叫名字。”

    “韶歌,”他也点头,“好。”

    韶歌终于心满意足。

    在她并不算漫长的人生中,从未有过这样轻松的时刻,她放下了无时无刻不在计算的“欠债账本”,收获了她的第一个朋友。

    “好了,”司徒申打了个响指,“我们偏题太久,应该回归正题了。”

    他说:“我冒着被禁军当做刺客的风险到这来,是来贺你生辰的!须知,我家每当有人庆生,就都争取团聚在一起,家里人难得在一处,每当这时候所有都开心得很,哪有比这更好的事呢?是以我想……你也在这一天开怀些。”

    “……”韶歌看着他,轻咬下唇,“可我从未过过生辰,并不知道应该怎样。”

    “简单,”司徒申把那食盒中的面食拿出来,“吃一碗添了蛋的面就行。”

    韶歌:“这么简单?”

    司徒申:“当然!”

    他见韶歌吞了口水,眼光已经黏在面汤中,肯定是饿了。

    韶歌:“那你先前说……皇后娘娘曾为哥哥操办很大的生辰宴,还有你家人团聚的庆贺,也只是吃面吗?”

    “当然!”司徒申毫不心虚,“只是人多了,要添几个菜而已!”

    “嗯……”韶歌点头,不疑有他,“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告诉哥哥,毕竟从前是没有庆祝过的,要是被人发现——”

    “嘘,”司徒申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夏虫不可语冰,咱们何必叫那些不明是非乱扣帽子的人知道?”

    韶歌:“啊……那碧娘也不能——”

    司徒申继续理直气壮,“等她回来,我就和她说,只是给你送了碗面来充饥,你放心,碧娘跟了你这些年,她也不知道生辰是怎么过的,一定看不出破绽。”

    韶歌:“啊,这样……可我还是觉得哥哥——”

    司徒申:“我早和他说了,不然你以为这深宫之中,没有你哥哥帮忙,我去哪变出这么一碗吃食来?”

    “这样!”韶歌的脊背都挺直了,终于接过了筷子。

    “快吃吧,一会儿面坨了,”司徒申说。

    他的确早和魏暄商量过,在太子殿下皱眉纠结地找他诉说心事,抱怨妹妹走那么远的路,回来连一口热汤都喝不上……

    司徒申直接揽住人的肩膀,“你去搞点东西,我就是削尖了脑袋也给你送进去。”

    魏暄:“你是不是憋着劲儿想给她过生日?我说了八百遍这事犯忌讳。”

    司徒:“不祝你妹妹生辰吉祥,能叫皇后娘娘变成好人吗?”

    魏暄:“……”

    司徒:“人都是小时候才喜欢过生辰的,你看看你现在,过生辰的时候还开心吗?”

    魏暄:“。”

    司徒:“有本事,想当初我问公主生辰的时候您就别告诉我——您要是一点想法没有,告诉我|干什么啊?殿下,咱们两个之间就别玩这些哑谜,直接了当就妥了。”

    魏暄:“……嗯。”

    司徒:“这不就完事了?从前是你做不到,现在不是有我了?你去搞定面条,我去搞定禁军。”

    魏暄:“……只要你别被禁军抓了去。”

    司徒:“你能不捞我?”

    魏暄:“……不做太子了我也捞你!祁澈已经去取面了你赶紧跟着他滚滚滚!”

    韶歌在即将吃到面条之前,又忽地停止,“可是我还是觉得这天要是太开心了……对皇后娘娘,有些亏欠。”

    “那就欠着好了,”司徒申大手一挥,“反正他们对你也不好,你家这关系错综复杂,凡人陷进去肯定苦恼终生不得解脱。既然如此,这些伤脑筋的事情留着百年以后的地府去评判,现在,先叫我们将活着时候的日子过的舒心一点,好不好?”

    活着时候的日子……可以,过的舒心一点。

    韶歌记得,先前被椒房殿的嬷嬷带着,去大相国寺的时候。

    那人只要是看到自己的时候,没有一时不在掉眼泪,她说公主啊,都是因为你啊……我的皇后娘娘多么好啊……这都是你做的孽……如果你不潜心赎罪,你要遭报应!要是娘娘她好不了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韶歌又怎么能想明白,什么都不会的自己,如此稚嫩而无能的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犯下了如此不可饶恕的罪行,又为何要就此背上一生的骂名。

    “你就是被太子殿下教的,他不知道是被哪个老学究带跑的,”司徒申龇牙咧嘴道,“你们哪来的这么多愧疚,天天觉得自己对不求这对不起那,明明自己日子都过得稀烂了,还要普度众生?”

    韶歌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许哥哥真的想救天下苍生,但自己好像……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

    况且说实在的,在认识司徒申之前,她还真不知道自己的生活在他眼中已经可悲到了某种境地——日复一日,她早习以为常。

    从来都是这样……人家要她做什么,她都小心翼翼地去遵守。

    他们都说她不尊礼法,欺侮他人,可她每次反抗,都是因为其他人破坏了规矩在先……

    “陛下和娘娘把你们带到人世之前,问过你们意见吗?”司徒申哼了一声,“既如此,又怎能要求你们做任何事都依照他们的安排?”

    “我觉得……”韶歌看着他,“你说的对。”

    她终于把面送进嘴里。

    温热的汤汁裹着一起进了胃腹,一路暖到了心里。

    “总算给你理顺过来了,”司徒申松了口气,“以后别这么跟自己较劲了。”

    门外的碧娘,端着茶水离开,她的眼眶有些湿。

    那浪荡子和公主说的,她又何尝不想对公主讲?

    她也想说公主啊,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可以开怀可以明媚,可以放下满心的包袱先做个小孩。

    可她又不能。

    她直接受皇权的统摄,她不敢违背任何旨意、规定和命令。

    终于……她想,终于……有一束光。

    哪怕,出格一些也好,不规矩,也不贤淑,甚至叫名声雪上加霜。

    只要她开怀地笑,她能被人诚心地道一声生辰吉祥。

    韶歌公主有拥有的东西太少。

    哪怕是微毫的快乐,都太珍贵。

    “以后只要我在安京,都争取给你过生辰,”司徒申说,“我要是不在,你也别忘找碧娘给你煮碗面,行不行?”

    “好,”韶歌说,“以后这一天,我都祈愿新一岁比旧的过得更好,皇后娘娘更健康,哥哥开心快乐,碧娘少辛苦一点……你也,越来越好吧。”

    “行,越来越好,”司徒申笑着。

    他们就这样对坐在圆桌之前。

    小姑娘吃着人生第一碗寿面。

    他拄着脑袋递给她手帕拂去鬓边的汗。

    他说你这围脖挺好看,公主眼光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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