损毁百分百

    白炽灯光,痛我双眸。我输了我也认了。

    但我不愿意在温暖的传输台上下来,这上面是36.5摄氏度的恒温,我怕我一下地,对面组长的审视让我如降冰窟。

    他很严格,准确来说是严厉。

    他是自来卷,我愿称它为一窝乱草。他皮肤偏黑,双眼皮,目光随时都像两把刀。任谁见他都以为欠他五百万。

    我挺不喜欢他的严厉,这种找打的性格给他的品貌设了限。

    但我不敢打他。虽没有切磋过,但他是能量站这前线三个组的格斗冠军。

    我是女子扳手腕参与奖。显然我还要再练几天。

    我知道他现在坐在玻璃板后面,肯定正对着电脑宽屏,手中紧握一支钢笔,力透纸背。

    我不待见他,在这样的惨败之后我更不愿意见他。我知道他那张填充满毒液的嘴里能说出什么话,绝不温柔,绝对恶毒。我早在六年前......“把你的猪头离开意识屏。”

    霍知了“腾”一下从传输台上下来。

    这次任务失败让她惊慌失措,她想起来很多也忘了很多。

    比如她忘了躺在传输台时脑子里的意识是受监控的,所思所想都被破解在那方黑板大的电脑屏幕上。

    她不是新人了,任务结束后不许拖泥带水,这是她知道的事。

    哪怕子世界把投入人员挫骨扬灰、哪怕“父母亲人”在火里被烧焦。必须毫无留念。

    毫无留念的第一个做法是决绝地离开传输台上,心态如常地去组长那里汇报一切。

    但她现在在干什么,伤春感秋?

    “对不起。”霍知了绕过玻璃板站定在二队组长面前。她同手同脚。

    盯着二组组长抬起来的笔尖,霍知了噤若寒蝉。

    静、真静、太静了。

    以为组长不会宣布任务情况,霍知了开口:“报告段组长,成员编号50021结束任务,任务编号0010821...失...失败。我状态良好,请求归组。”

    玻璃板上朦胧地映着霍知了的身影。她虽然心有惧怕和忧伤,但不忘分神往玻璃板上看。

    头发真油。她出任务前明明洗了头。

    规时是7.2小时,限时是24小时。主次世界的时间流速是100:1。她在次世界停留了十五天,主世界流逝3.1小时。

    没想到三个小时就让她头这么油了。最后的那十分钟,主世界的0.6秒,她的内分泌系统肯定决堤似的失调了。应该是被吓的。

    “你不知道任务结束后第一件事是听组长的任务判定?难道你还是新人吗?”

    “啊?”霍知了抬头,猛然又被那刺一样的目光惊得低头。

    “报告,我以为你不判定了。要不就是段组长你太拖延,刚才在我过来站定后的10秒,你沉默是金。”

    霍知了看着光滑的地板,那里如镜般反投着她故作肃穆的脸。

    “叩叩”两声,段组长敲桌面,无言地命令她抬头。

    霍知了只好耸立起来,收腰、昂首、提臀!“明白了!”她目视前方,声如洪钟。

    组长被她震得一抖。他“唰”地拿起桌上的记录册。

    “任务编号0010821。

    对象:森林10821。

    目标:阻止10821的毁灭。

    投入成员:50021。

    ......结果:待定。

    成员状态:极差!

    任务初步评判:前期调研不足,投入成员损毁达99.99%。任务未终止,对10821世界仍需后续观察,观察人员——待定。”

    哦?霍知了将目光挪到他身上。他已经念完坐定,仔细看着电脑屏幕。

    上面是霍知了这个两个月要看吐的——10821世界的演变数据。

    “段组长,我还没有失败?”霍知了问。她恍然大悟,10821世界还未毁灭。这任务自然就没有失败。

    她刚才被“死亡”冲昏了头脑,还以为......“你失败了。”段组长犀利地回答。

    “你死了,你失败了,你的部分结束了。站里会安排其他人给你善后——比你更专业敬业的人。你要做的是回去反省你这场愚蠢的失败。”

    他拔冗侧目过来看他一眼,好像在看一坨什么东西。那东西睁着她大而无当的双眼,投射着死灰复燃的精光。

    忽略他低沉可听的真实嗓音——他说话比泔水还臭,□□叫都比这动听,霍知了向来这么觉得。

    但此时那串话简直是甜言蜜语,因为那证明他先前的话是真的,这任务还没有结束。

    霍知了抖擞起来。“报告!”

    “50021,别叫唤。你的事结束了,滚回组里,现在立刻出去。”段组长按着手里的遥控,时而走到桌前滑动鼠标。

    他兴致出奇的不高,特别是骂她损她的精神没有以往的百分之一。

    通常即使是成功,他也能找出各种刁钻的理由为难她,但今天却一反常态?“报告,50021,霍知了,请求继续任务0010821!”

    段组长一手揣兜,一手按着遥控器调换界面。他那锋锐阴沉的目光好像要将屏幕穿孔。

    “报告,我一定会认真反省这次的失利,将功补过!”

    段组长不理她,赶到桌前去俯着身写了点儿什么。

    “报告!报告!报——告!”霍知了嚎叫。段组长侧着头拍了拍自己的耳朵。

    “报!——告!50021是个好组员!她能力强!认真负责!任务成功率为99%!在三个组中排名第一!她有始有终,这个任务舍她其谁!!!霍知了请求继续任务!!!!”

    她觉得自己的嗓子在冒烟,那声音比劈柴还费力,几乎是震耳欲聋。一人之声,也能鼎沸。

    段组长终于撑不住了,他瞪过来。“你干嘛?只有你有嘴是不是?你嗓门高你不得了是不是?啊?!出去!别让我说第三次!”

    “报告,我认为这个任务除了我没人能......”“我真想把你调到广播部去,整天吠。你要真有本事,还用人给你善后?”段组长握着遥控上下指着她。

    “报告,这样说广播部不好,他们是我们的一份子。但是我觉得这任务还是我来......”“霍知了、霍大侠、霍大姐、霍爷爷?现在二组要给你擦屁股你不知道?你脑子里除了那胜负欲,能不能装点儿其他的啊?我们乐意捧着你这尊大佛吗?现在、请你、圆润、滚出。OK?”

    霍知了没出声了,段储微有讶异的看了一眼。他可能以为自己的话又说重了。

    话没说重,挺轻的,霍知了以前被骂得比这惨。

    再说了,他这根本不像骂,像诉求。霍知了是有抬杠欲望的,但喉咙里不知什么,突一下上来把她卡住了。

    她往下压,压也压不下去,向上倒,倒也倒不出来。

    段储见她的脸越涨岳红,双眼好像要挤出泪来。

    “霍知了,你在干什么?”他问,仔细观察她的神色。

    “段组长!”有人推门而入,“隔壁也结束了,正等你呢。”

    来的人是后勤部的小张,他在门口等好一阵子了。分明门上的灯已经转绿,表明可出入了,里面的组员还是没出来。

    他还忙着跟知了一起去食堂吃饭呢,食堂的陈阿姨早上说今天给他们留了好东西。

    等到隔壁传输室的灯也转绿,霍知了还没出来。隔壁也等着段储过去,见这边灯光绿了便让小张来催促。

    “咳——咳————!咳咳——!”霍知了按着胸腔作声。

    一鸣惊人,响彻走廊和楼道。

    段储和小张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多少有点儿惊为天人了。

    段储瞪了她一眼,面色铁青。

    “啪”一下放了遥控器,长腿三两步跨了出去。

    “知了,你没事吧?”小张过去端详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段组长好像很生气啊,你揍他了?”

    “没事,被口水呛了。走,跟上去。”知了拉着他就跟上,一直到隔壁门口站定。

    “不去吃饭吗?”张愿问。

    霍知了示意他噤声,往里面看。

    里面是一男一女躺在那玻璃板后,电脑宽屏上显示着两人的体征。

    段储挂着死人脸站定在玻璃板后,他看看屏幕,又看看里面的两个人。

    看见那体征数据,霍知了张大着眼,极为惊讶。

    “损毁100%?这两兄妹出了什么任务啊,怎么损毁值这么高?”小张轻声地开口。

    损毁100%,说明他们在任务里是死透了。真不知道是怎么死法,难道被卡车给碾了?

    霍知了点头,表示同感。

    “把你们的两个狗头从意识屏上挪下来!”里面传出段储的声音,“一个二个都给二组丢人!”

    里面的两兄妹几乎是从传输台上滚下来,看样子意识才清醒过来。

    男子有点儿姿色,脸上全是哀伤,那样沉痛的表情见者落泪。女子长相与他相像,她则是一脸的茫然。

    站在段储旁边的是一组组长洛长河。他就是见两人迟迟不醒,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才叫段储过来。

    “虚惊一场啊,老段,刚才他俩的体征就跟过山车一样。这哪是兼职,这是测血压嘛!我不乐意帮你了,下次你找三组长,啊,我去吃饭了。”洛长河看了看表,逃亡似地离开了这里。

    或许是他看到段储身周笼罩着滚滚的怒气,阴沉,使人胆寒。霍知了他们看了都发抖。

    今天有三场任务同时进行,他们二组占了两名组员。这是本来是荣誉,年终奖就是看任务场数和成功率来定的。

    三个组都有高人,二组就算有霍知了,也只是微弱地领先。

    现在却不一定了。

    “你哭什么?你很骄傲吗?”段储眼看着兄妹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他面前。男子的眼眶湿润,刚才甚至滴落了晶莹的泪水。

    “报告队长,好难受好难受,难受死我了。您要是在这里,您就知道我们发生什么了。”男子开口,脸上十分委屈。

    女子则没有发声,她规矩地站定,规矩地看着段储,似乎是等着他的判定。

    “米凯,回去写5000字的检讨,手写。为你不堪一击的任务心态。”段储瞟着他开口。

    男子好像是遭受了重创,他浑身扭着:“组长,你好狠心。刚才还叫我们好好努力,争取超过知了,现在却如此冷酷无情。能不能不写检讨?”

    霍知了在门口“噗”地笑出声音。5000字检讨,手写,不把他的手写断才怪。

    活该他平时油腔滑调、拱来拱去,不像个人。

    “门口的,一万字,手写。”冰凉的声音从里面飞来。

    霍知了愣了愣。

    “张儿,走吧,这里没有爱。”霍知了紧抓着小张的手,她僵笑着拉着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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