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娜耐心等待片刻，果然听裴星寒道：“提努告诉我，异族中曾有一支特殊的罗刹娑族，他们被驱逐至喀拉库木尔，依靠放牧为生。我此行欲拜访罗刹娑族，还望你能指一条明路。”

    他们本就要经过罗刹娑族的领土，但他主动提起，又是另一层意思。

    莫兰娜瞳仁一转不转地凝着他：“罗刹娑族封闭排外、凶猛好斗。裴少主找他们做什么呢？”

    裴星寒见她骤然警戒的模样，不觉失笑，道：“老祖逝世前，曾在塔塔拉草原偶遇一群被魔族袭击的罗刹娑族人，他出手相助，杀尽作乱魔族，帮罗刹娑人寻到一片新的安身之所。”

    “罗刹娑人为报答他的恩情，赠予他一件宝贵信物，承诺他的后入如有劫难，凭此信物，倾罗刹娑全组之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莫兰娜在罗刹娑族内生活数年，从不知此。她先是怀疑，后又想，三千年前的故事，能流传下来的渺渺无几，多散于风沙，或许今日的罗刹娑人早已忘记此事，但信物是不会变的，若他真能拿出和罗刹娑人有关的信物，此事尚可一信。

    于是，她问道：“他们给了你那位老祖什么信物？如今还在吗？”

    裴星寒从芥子指环中取出一件东西：“信物自然还在，本存在裴家府库中，我幼时在府库内玩耍，偶见到这件宝物，颇为新鲜，便和父亲要了来把玩，一次族中长老告诉我它的来历，我才知道它对于罗刹娑人意义不凡，便一直想把它找个机会归还罗刹娑人。”

    “它是……放逐地第一位女王的王冠。”

    莫兰娜惊愕地轻呼出声，另她吃惊的不仅是裴星寒的故事，还有他手中夺目的王冠。

    女王的王冠以神木、花卉、藤蔓、金雕等图腾构成，神木是王冠的主心骨，它的枝干下生长着丰饶的草木，鲜花盛放，两只金雕立于它左右两根枝干，张开双翅衔着“太阳”。

    王冠镶嵌着上千颗光彩熠熠的珠宝，莹紫晶、火山玛瑙、碧玺、猫眼石、蓝色月光石、彩钻……最珍贵的当属那颗“太阳”。

    它由一颗纯净的，三寸直径的圆形星月石构成，它闪烁着跨越古今的绮丽光彩，湛蓝与粉黄双色交替闪缩，如破晓之际，冉冉升起的白昼与迷离的蓝黑夜色相接。

    裴星寒见她痴痴看着，将王冠递与她：“你要验一验真假吗？”

    莫兰娜骇然一惊，连连后退，急忙道：“这东西还能有假，你怎能随意拿出来，快快收好！”

    裴星寒依她所言，将王冠收起，他睐眼，感叹道：“女王的王冠纵然珍贵，在我手中却丝毫不能发挥它的价值，放在裴家的府库里也只是一件拿去炫耀的物件，与其让它明珠蒙尘，不如物归原主，也算结了一桩善缘。”

    放逐地的第一位女王赫罗出自罗刹娑族，罗刹娑人中唯她可以与神明、雪山比肩，罗刹娑人传世的壁画和诗歌中多次提及这顶王冠，王冠顶端的星月石在比人魔之战更久远之前业已绝产，价值连城。

    裴星寒愿把王冠还给罗刹娑人，而不是以它为筹码和身为大首领的提努做交易，这份气度值得她尊敬，哪怕裴星寒要罗刹娑履行报恩的约定，她也要保证裴星寒和他的人能安全到达罗刹娑人的领地。

    莫兰娜不假思索地道：“罗刹娑族现在仍聚居在塔塔拉草原，您愿意归还他们女王的王冠，是大善！我理应帮助您。我们此行的线路也会穿过塔塔拉草原，届时，我会帮你引见罗刹娑首领。”

    裴星寒托着腮，目光中带着揶揄：“莫兰娜，你这回答应得好痛快！我以为你会多问我一些关于王冠的问题，要我验明正身。”

    莫兰娜脸色一红，裴星寒说得她多爱刁难人似的，她辩解道：“裴少主手上的王冠对路，就有七八分真了，罗刹娑族将女王的名誉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不可能轻易将她的王冠交与外族人，至于裴少主口中的故事是否与罗刹娑人的记载有出入，那就另当别论了。”

    裴星寒轻笑一声：“莫兰娜小姐与罗刹娑族似乎颇为熟稔。”

    莫兰娜一手抵住胸口，坦荡地直视他，光明磊落：“难道大首领没有说吗，我以为他至少会把这点情报告诉您。”

    裴星寒眉梢微抬，捂拳轻掩于鼻尖前，挡住呼之欲出的笑容，但他嘴角上扬的弧度背叛了他：“我以为你会说的再委婉些，说实话，我并不十分相信提努。”

    莫兰娜想起提努虚伪的嘴脸，不自觉拧眉，良久，才道：“裴少主还是少与此人交往为好。”

    “唔，可提努已下帖要为我设宴践行，他想借裴家的势力以大石城为终点，建一条联通东西的商道，起初由朝露宫采买货物‘官营’，交由裴家的商行运送到三十六州售卖，其利共分，如试之可行，他便放开手脚，让下面的商户、小民也参与进来。”

    “不过上一次宴会我满心烦闷，没有理会他的提议，其实开一条新商道对裴家而言轻而易举，大石城内流通的货物大多能在平城找到替代品，倒是有些沙漠特产和矿石在域外奇货可居，但这些东西的利润也不值一提。既然你这么说，我正好回绝……”

    “不！”莫兰娜听到一半，心思飞转，合计了一下，就觉得提努提出的方案大为可行，能搭上裴家这条大船，阿纳塔克的多数人通过挖矿都能拜托穷困潦倒，她知道这对裴星寒而言只是点个头的小事，但这对异族人很重要！她情急之下抓住他的手匆忙说道：“我、我没有不让您和大首领断绝来往，嗯、呃，我对意思是说，大首领的某些行事作风我不喜欢，但他给您的提议很好，非常好！您可以考虑考虑，阿纳塔克有几十种上佳的稀有矿石，比如锻造上品武器、铠甲用的密银，我们有几个大矿坑，还有做建筑基底的乌云石，阿什的火山群有数百个矿厂，产出的石头密度高，承重能力非常好，平城里的货源都是从这儿来的，您听我说……”

    她如被火星燎过的一片火水，烈焰熊熊、激情四射，把阿纳塔克的矿产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她因激动，脸庞的红晕已溢到眼角，似酩酊大醉，神态熏然。

    裴星寒耐心十足听她一一介绍，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让他多加考虑，他才歉然地开口：“听你说完，我胜读一席书，请允许我收回我之前唐突且浅薄的成见，阿纳塔克优质的矿产确实丰富，提努的生意或许可以谈一谈，只是……”

    “只是什么？”莫兰娜身子前倾，一双翡翠般莹润剔透的眼眸期期地凝着他，仿佛他一开口，她就会奔袭到朝露宫为他排除万难。

    裴星寒状似为难地垂下长睫，丹唇轻启：“我虽只见了提努一面，也同你一般，十分不喜他，哪怕只是与他同席，相隔十几尺，我也觉得如有蚊蝇环绕，令人作呕。“

    莫兰娜面色微僵：“这……”

    她眯着眼想了个两全之策，厚着脸皮小声道：“我陪少主同去，大首领的秉性我很清楚，您只需露个面，在筵席上说几句话，给他一个面子，剩下的应酬我为您挡一挡。至于生意上的事，您和大首领敲定后，便全权交给底下的人去处理，也不耽误行程，您看这样好不好。”

    她恶厌提努，可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有些事，非他敲定不可。

    裴星寒抬起右手，以食指指腹揉了揉太阳穴，微叹一声。

    莫兰娜会意，神色大喜，眉眼含笑。

    “裴少主，谢谢你。”

    这一句话，她发自肺腑真心实意。

    裴星寒不言，目光轻柔地扫过一直被她紧紧捏着的左手。

    莫兰娜方才惊觉自己举止过当，慌乱松开手，那如玉的指节已被她捏出刺目的红痕。

    “抱歉，我失礼了。”她呐呐道。

    “无碍。”裴星寒的声音如和风细雨，“你要试试我让下人送来的新点心吗，我一个人吃不完。”

    莫兰娜很给面子的捏起一块小方糕，塞进嘴里。

    “你不喜欢茶，我让人呈上鲜花露。”

    “不、不用。”莫兰娜手忙脚乱地端起瓷盏，灌了一大口茶水，混着嚼碎的糕点一同咽了下去。

    裴星寒哭笑不得：“莫兰娜，你何故紧张，我不是强迫逼你喜欢这些东西。”

    “没有。”莫兰娜自觉欠了裴星寒一个大人情，十分不好意思。

    “我辈行事，随心所欲。”裴星寒侧过脸挥袖灭去所有炉火，拎出其中一热茶，倾入紫砂茶壶中，“你不必拘束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他轻神一笑：“不怕你笑话，我是第一次与异族人交往，我对异族人所知甚少，如有冒犯之处，请你不必顾忌，一定要告诉我。”他语间润物细无声的关心似三春煦风，一派好意。

    莫兰娜却没有放松，她干巴巴地笑，大眼睛闪躲似的眨动。

    裴星寒知道如果更近一步，她一定会退却，他点到为止，为她介绍桌上的糕点。

    她的眼睛从不骗人，喜欢就是喜欢。

    她很喜欢甜到腻人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