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谨言房间里又坐了片刻，陆幼娘想起了什么，让下人将陆谨言的两个亲兵请了进来。
“说说吧，我阿兄为何会如此？”陆幼娘揉了揉眉心，脸色很是难看。
“回娘子，都尉一接到信之后，就往家里赶，一路上也没啥事，这突然之间的，我们也很是纳闷。”
“你们再想想，路上可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军士挠了挠头，忽然一拍脑壳，“我想起来了，我们路过扶风的时候，都尉不小心从马上摔了一跤。”
“啊，对，我也想起来了，确实有点奇怪，因为都尉的骑术可是军中数一数二的。我想或是都尉太过伤心，一时精神恍惚了。”
“当时我们吓了一跳，但都尉很快就起身了，接下来一路上该吃吃该睡睡，一点儿事都没有。”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陆幼娘屈指轻弹，一个小小的蛊虫钻到了陆谨言体内，不一会儿又爬了出来。
轻轻拨弄着那蛊虫，陆幼娘眉头紧锁，兄长的五脏六腑都遭受了严重损伤，应是摔那一跤造成的。
兄长绝对不是冒冒失失之人，怎么会突然摔下马来，是偶然吗？
但是她不相信，世间之事，哪有这么多的偶然，巧合太多，必定是蓄意为之。
爷娘前脚刚刚过世，后脚兄长也危在旦夕，是有人蓄意针对侯府吗？可又是为了什么呢？
夜色渐深，侯府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灵堂前白色的烛火跳动着。
“娘子，夜深了，你身子受不住，先回去休息吧。”陆墉提着灯笼，走了进来，慈声劝道。
跪在灵堂的陆幼娘想了想，揉了揉膝盖，被柳儿搀扶着站起身来，然后走进了自己的百岁苑。
柳儿给她端来了一碗汤饮，她皱着眉头喝完，干涩的嘴唇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娘子，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她院子里的另一个婢女杏儿从外间进来，轻声道。
陆幼娘沐浴向来不喜人伺候，婢女们也都知晓她这习惯，是以掩门退了出去。
泡在热腾腾的水里，让陆幼娘疲惫的身体顿时放松了下来。
因为赶着回来，路上几乎没怎么休息，刚回来又忙着拿捏秀姨娘，然后给爷娘验尸，照顾阿兄，这番把她折腾的够呛。
本来今天晚上，作为子女，应是守灵的，但熬一夜过去，她定是撑不住的。
眼下府中还需要她撑起门楣，阿兄仍然昏迷不醒，她也只能先以自己的身子为重。
沐浴过后，陆幼娘随手取过搭在架子上的绸巾，擦拭着滴水的头发，出了隔间。
“柳儿。”陆幼娘轻唤守在外间的婢女，柳儿立时应声进来。
陆幼娘软软躺在软塌上，柳儿接过帕子，一点点擦拭着她的头发。
蓦然想到什么，陆幼娘从旁边的案几上，拿过一个油纸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一根细细的金丝线。
那丝线极短，只有指甲盖长度，若不是今天她开棺，也不会在阿娘的指甲里发现这东西。
只是为何这东西会出现在指甲里，陆幼娘瞬间有了想法，这可能是阿娘临终前抓着什么东西留下的。
但为何爷娘全身无任何外伤，连挣扎的痕迹也没有。
她自然是不信，爷娘突然生病，双双没了。她临走之时留下的保命药丸，他们根本没动，生病什么的，纯粹是胡扯。
“娘子，你手里的是什么呀？”柳儿换了一块帕子，继续给她擦拭着头发，疑惑问道。
“柳儿，阿娘和阿耶平日的衣裳是谁在置办？”
“我也不知道呢，娘子，这个应该去问问刘嬷嬷。”柳儿乖巧回道。
陆幼娘自嘲一笑，真是糊涂了，柳儿和她一样，很小就不在府里了，这府中的吃穿用度之事，不清楚也是当然的。
“陆管家说，明日娘子的外祖家应该就来人了，怕是免不了应付一番。娘子，还是早些休息吧。”
“嗯......”陆幼娘此时也觉得困了，低低应了一声。
等到柳儿再看，陆幼娘已是歪在塌上睡着了。
柳儿拿来薄毯，给陆幼娘盖住，又放下了纱窗，在房里点了驱蚊安神的香，才吹熄了灯火，悄悄退去了外间。
一时四下安静极了，院中荷塘的蛙鸣，虫儿的叫声都清晰可闻，陆幼娘顿时陷入了梦乡。
梦里的她，还不及红木桌案高，阿耶抱着她坐在怀里，想要教她认字，她张了张嘴，却半天没能发出声音。
她见到阿耶垂下眼眸，脸上是她看不懂复杂的情绪。
“这或许就是报应啊，可我的幼娘做错了什么？”阿耶摸着她的头，满目哀伤。
她瞪着大眼睛看着阿耶，年幼的她根本不懂，阿耶的目光为何会那般哀伤。
“当年，我就不该多嘴多舌，都怪我，都怪我。”阿耶垂着头，语气里尽是懊悔。
“远郎……”阿娘端着刚刚做好的糕点走了进来，睨了阿耶一眼。
“夫人……”阿耶将她从怀里放下来，立即收敛了神色，对着阿娘一脸柔色。
“远郎，我今日在街上遇到了一个游方道士，他说，他有办法治幼娘的病......”看着乖乖坐在一旁吃着糕点的女儿，阿娘欲言又止。
“真的？”还不待阿娘说完，阿耶一下就站了起来。
“但是，远郎，”阿娘一脸为难，接着道，“那道士说，幼娘不能养在府里，他要收幼娘为徒，带着幼娘离开长安。”
“不行！”阿耶大手一挥，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远郎，之前我们请了那么多大夫，都说幼娘不是个哑的，可也没办法让她开口说话。”
“我多希望，我们的女儿有一天能开口叫我们一声爷娘。如今好不容易，有人说有办法，你说我如何不想试一试？”阿娘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阿耶揽着她柔声安慰。
“夫人，我何尝不希望呢，可是......”这些年他们试过太多次了，每一次都是满怀希望，最后失望。
“远郎，要不我们先请那道士来府上小住几日，看是否有办法。若是真的那么神，再决定也不迟啊。”阿娘见阿耶态度缓了一些，和阿耶柔声商量着。
“这样也好。”阿耶最终点了点头。
几天后，三岁的陆幼娘，就见到了那道士，须发凌乱的中年人，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但一双眸子却分外有神。
说来也奇怪，那道士来了之后，在她的喉部摸了摸，她竟真的开口说话了。
阿耶和阿娘顿时大喜，相信了那道士的能耐，然后让她拜那道士为师。
后来有一天，道士说，她命里有劫，若继续待在府中，怕是活不过十八岁，阿耶和阿娘最终含泪同意道士带走了她。
她跟着师父去了四风谷，那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好地方，住着几户人家，山清水秀，宁静祥和。
她自从到了四风谷，每日药草不断，温养到了八岁，身子才渐渐康健了起来。
后来阿耶和阿娘挑选了柳儿来到了她的身边，一直照顾着她。
柳儿比她大三岁，因为家里穷，孩子又多，爷娘想要将她卖出去，被好心的阿娘遇到了，就带回了府里。
后来想到她身边没有玩伴和照顾之人，精心调教一番之后，就将柳儿送到了四风谷。
柳儿跟着她一起识字，一起学艺，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两人亲如姐妹。
后来，年岁见长，师父就让她们出谷游历。
她们出去不久，就遇到了年幼的陆离，因为不小心犯了错，被主人家责罚，打成了重伤，且赶了出来。
陆幼娘设法救了他，并从那刁蛮的主家手里讨回了卖身契，把陆离也带回了四风谷。
师父虽然嫌弃她总是捡人回去，但还是收留了陆离，他的一身好剑术，就是得自师父不知从哪里淘来的秘笈。
后来，三个人就结伴，四处游历，过了十二岁之后，征得师父同意，陆幼娘终于回了侯府。
阿耶和阿娘见到她已经长大，且聪明伶俐，落落大方，皆泣不成声。
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后，陆幼娘终究是不安于室的，就和爷娘商量了一番，打算再次出门游历。
爷娘虽然不舍，但知道她这么多年自在惯了，如今若是拘在侯府里，定会不开心，在思量了一番之后，就同意了。
此后几年的日子，陆幼娘就和陆离柳儿一起四处跑，隔些日子就回府住一段时间。
至于秀姨娘的出现，是她十四岁那年，外出回来，却见到阿娘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垂泪。
在她再三追问之下，才知道阿耶前段时间外出赴宴，喝醉酒之后，与那主人家府上的婢女稀里糊涂过了一夜。
阿耶酒醒回府，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但隔了一段时间之后，那主家却找上门来，说那婢女怀孕了，想问阿耶讨个说法。
阿耶无奈，将那婢女接进府里，道是等她生下孩子之后，就抬为姨娘。
陆幼娘听阿娘说完，几乎气炸了，当即就要去找阿耶理论。
却被阿娘拦住了，只说作为人子的，哪有质问阿耶的道理。
然后她就看着那婢女进了门，成了阿耶的妾室，住进了侯府的后院，生下了孩子。
陆幼娘实在气不过，后来还是去质问了阿耶，不是说和阿娘定下白首之约吗，不是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吗，那这又算什么？
但阿耶当时怎么回答她的，只有一声叹息和长长的沉默，一瞬间似乎老了很多岁。
后来，因为这事，她在行完及笄之礼后，就愤怒离开了侯府，再收到关于爷娘的消息，就是那一封噩耗。
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她突然后悔了，若是自己没有闹脾气离家，若是她陪在他们身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可如今，说什么也挽回不了了，她只能设法查出真相，让爷娘在九泉之下安息。
“娘子，娘子......”柳儿的连声呼唤，惊醒了她。
陆幼娘睁开了眼睛，一时迷迷糊糊的，柳儿扶着她起了身。
今日还要在爷娘灵前，迎接前来吊唁的陆氏族人和外祖家来人，这要折腾许久，陆幼娘的身子必定遭不住，是以柳儿让她多睡了一会儿，才来唤她。
陆幼娘梳洗过后，坐在铜镜前发了会儿呆，杏儿端着早饭走了进来。
因为在孝期，早饭只有白粥和素包子，陆幼娘草草吃了几口，就带着柳儿去了灵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