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王府内的气氛很久没有这般压抑。

    后厅灯火通明,荣小王爷坐在正中,既明、惜言与只影分立两旁。

    “两队暗卫可有传消息回来?”

    既明木着脸,只有沉默。

    从天明到天黑,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张义云那日的话在严正卿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失踪的女子都曾参加簪花节,且都是不同时段的花魁得主。”

    “常久姑娘是否安全?”

    “簪花节历来由睿王殿下承办……”

    手不自觉捏紧桌沿,胸口翻涌的情绪让严正卿难以忽视,他不想承认,他担心常久。

    阿久攒足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花了整整一个时辰。

    她每动一下,后背便会有不同部位的银针钩住皮肤拉扯。

    “吃饭吧,睿王妃!”诗华的声音适时响起。一豆烛火亮起,一碗米汤被粗暴地摆在阿久身前,汤汁溅了她一脸。

    “现在是什么时辰?”许是药效减退,阿久能发出细微的声音。

    “什么时辰对你来说有区别吗?”这个苍老的声音阿久记得。

    来人瘦小的身影挡住跳动的烛光,阿久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闻到他身上一股草木灰的味道。

    “通伯,初次见面,失礼了。”阿久坐在地上,手暗暗撑住身体。

    通伯冷哼:“不敢当。只要能见到陆家遗孤,怎么样都不算失礼。”

    阿久笑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以为睿王为何执意娶你入府?”

    夏稷霖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份。

    阿久不为所动:“王爷娶我,自然是心悦于我。”

    “呵。”通伯屈身与阿久平视,“你装傻的本事倒厉害。”经脉突兀的手紧紧扼住阿久的下颌,她疼得直皱眉,“夏稷霖吃你这套,我可不吃!说!兵符在哪?”

    “……”

    见阿久不出声,通伯诱惑道:“只要交出兵符,你身上的衣服即刻便可脱掉。”

    “……”

    “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干瘦的脸凑近,仿佛沟壑纵横的皮下就是枯朽的骨。

    愈看愈觉得不像人。

    阿久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目光平静,直视通伯:“罚酒不是已经吃上了吗?”

    虚弱的身子被用力甩到一旁,通伯看着干瘦力气却不小,阿久只觉后背剧痛,随即胸口震荡,喉间一阵腥甜上涌。

    “给你一晚上的时间,天亮之前还不说,你就永远都别想开口了!”通伯甩开门,气哄哄离开。

    屋子里只剩阿久与诗华两人。阿久竭力控制呼吸,咽下满口腥甜,缓缓道:“除了米汤,还有别的吃食吗?”

    诗华没想到这时候她居然挑嘴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怎么?你想借吃的联络救兵?谁是你的救兵?荣王?”

    阿久半合上眼,她确实没什么气力:“嘴里发苦,有点心吗?”

    “这里荒郊野岭的,哪有什么点心?”诗华拿起烛火,转身往外走,锁门前透过门缝对阿久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最好听话。曾有人被驱使穿牵丝衣献舞,一舞毕,后背没有一块好皮。第二日又去跳,如此连续十天,最后女子活活被折磨死。”月光倒映在诗华眼底,她说到最后居然带着叹息,“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叫玥湘。”

    玥湘?

    方才的冲撞太过剧烈,阿久尚且有些头昏脑胀,她喃喃:“是通伯所为?”

    恍惚间有人轻语,似近非远如雾里探花,那人说——

    是睿王。

    “觅香蝶还没反应吗?”

    “没……”

    第三次了,荣小王爷在一炷香的时间里问了三次。

    若换作旁的事,惜言怕是要油嘴滑舌一番,为自己主子解解心宽。可现下她明白,只有阿久找到,严正卿的脸色才不会黑如锅底。

    明明是有提防的,阿久身上的衣服全部都用特殊香料薰过,连她本人都饮下特殊香露,而觅香蝶最擅追踪这种香气。

    时间过去这么久,觅香蝶都没反应,要么是已经不在京都附近,要么是混在气味复杂的地方。

    守城的官兵严正卿关照过,不会放可疑人员出城,那么就只剩……

    “怀羽,去通知潜火铺的汪大人,就说鱼市、花市和城南花柳巷临检。”

    怀羽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什么,磕磕巴巴道:“可,可是现已三更……是否……太晚了……要不天亮属下再……”

    “……”一室寂静。

    惜言恨铁不成钢地踹了怀羽一脚:“快滚!”

    “荒郊野岭吗?”阿久用肩膀抵在柱子上,“荒郊野岭最不缺的就是蚊虫。”她手抚上发髻,却发现头饰被尽数除去,大约是怕她自戕。

    阿久长舒一口气,没办法了。

    “嘶……”

    皮肉被撕裂,翻扯,后背的衣服被拽下大半。

    肩头还是圆润白皙的肩头,而后背露出皮肉的地方却好似妇人纳过的鞋底,一个针孔挨着一个针孔,细看之下,每一个针孔的皮肉又都外翻出来,像是播种前刨出的孔洞,所有的孔洞都泛着血。

    阿久张大嘴无声地喘息,好似搁浅的鱼。冷汗如瀑,灭顶的痛感让她几近窒息,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眼前才清明起来。

    她咬咬牙,凭借最后一点力气扶着柱子勉强站起,脚步虚浮一步步向窗边挪去。

    “扑通!”明明只有几步路,却还是因虚弱栽倒在地。阿久颤抖着撑起手肘,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门窗锁了,但好在还有缝隙,阿久扭过身,血肉模糊的后背靠近门窗缝隙,她不知是否有蚊虫来叮咬他。毕竟蚊虫叮咬的毫末之痛在牵丝衣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此刻,她只希望蚊虫贪婪些,带着她的血飞出去,好叫觅香蝶快快找来。

    “哎呦,官大人们,这是闹哪出啊,我们这些卖鱼的,整日泡在水里,哪会有什么隐患?”

    “干柴才好烧,大人您看,我这一屋子花草,哪个是能烧起来的?”

    “诶呦!你们还让不让人好生睡觉!知道我是谁吗?……汪,汪大人……您来做什么?”

    “忙活一晚上,咱们接的到底是谁的命令?”

    “闭上你的嘴,不该问的别问。”

    潜火铺兢兢业业搜了近半宿,毫无所获。严正卿在暗处,全然看在眼中,眉头纵得更紧。

    “这位俊俏郎君,大半夜站在这里做什么?”花柳巷不知从哪冒出一女子,似是醉了,晃晃悠悠带着浓郁的脂粉香就要扑上来。

    既明见状,上前去挡。

    严正卿却忽然拽住女子的手臂,问道:“你头上的绿玉簪子哪来的?”

    那女子以为恩客调情,红唇一勾,轻佻道:“郎君随我进屋,自然知晓。”

    “既明。”

    刀影闪过,几缕青丝落地,女子吓直了眼。

    “想起来了吗?”

    经严正卿提醒,她才哆哆嗦嗦道:“是别人送的,他说……说是在西郊鬼宅那边捡的……听说那边总是能捡到东西……”

    西郊有一片荒地,原是被城中富户包下来盖了座宅子,用来金屋藏娇或行些背地里的交易。后来那富户犯了事,全家流放,这宅子也空了。

    近几年传出了宅子闹鬼的传闻,路过的人常常听见女子的声音,有时是欢笑有时是凄厉惨叫,有人大着胆子进去查探,可不知怎得第二天总是莫名其妙地扔在宅子外。时间一长,人们也都敬而远之绕道而行了。

    马蹄疾行,将近一个时辰的路程,严正卿一众人马却只用了半个时辰。

    “鬼宅”果然名不虚传,天上扑簌簌有蝙蝠打转,四周围蝉鸣蛙叫,蚊虫几乎撞到人脸上,没有一处叫人舒适。

    “派人将这里围住。”严正卿命令道。

    “主子,觅香蝶有动静。”一直沉默的既明终于开口。

    “搜。”

    鬼宅的大门实在糟烂,一脚便能踹开。院内荒草遍地,一看便是蛇虫鼠蚁的天堂。

    月光隐没在云端之后,严正卿的整张脸陷于黑暗之中,他在等待一个结果。

    “王爷!发现一女子,好像没气了!”

    横陈在门边的身形他分明熟悉,可此刻却宁愿认不出。火把被阴风吹得扑朔,忽明忽暗映上阿久细白的肩颈,也将她半个后背的血肉模糊描绘得更加狰狞。

    “王爷……”既明开口却不知说些什么,他去探阿久的鼻息,是安抚严正卿也是安慰自己,“气息未断。”

    “去备一顶软轿。”

    “属下已命人去办。”既明上前正与托起阿久,却被一只手拦住。

    “我来。”

    既明一贯木然的脸上显出错愕的神情:“主子不喜血污,还是属下……”

    “你去把本王的披风拿来。”

    严正卿第一次觉得抱起一个人如此吃力,他避开阿久的后背,只能垫起她的脖颈。荒草遍地的小路,他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娇贵的衣裳被划破,鲜血透过披风洇到前襟。

    感觉身子被移动,阿久迷迷糊糊睁开眼。在过往半年内看了无数次的面庞此刻近在眼前,他绷着脸,严肃极了。

    阿久想:真是好一副王爷的威严做派。

    幽深的瞳孔猝不及防地落下来,对视的瞬间,他神情一滞。

    “你醒了。”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与他们初次对话时别无二致。

    怀中女子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她动动嘴,却只有微弱的气声。

    可严正卿分明听见,她说:“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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