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现在本王面前的,是婢女常久,还是陆家长女陆月恒?”

    “是谁不要紧,重要的是能否为王爷所用。”阿久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严正卿幽深的眼眸中仓皇无措,她默默然与他对视,描摹他眸间闪烁的烛火,“王爷想要什么?”

    昨夜,阿久想了很多,母亲将她塞进床箱时只说了四个字“好好活着”。所以纵使她十年如一日地梦魇缠身,也不曾旧事重提。

    她明白,尽管陆家覆灭,但陆家军始终是件趁手利器。荣老王爷病故,小皇帝根基不稳,多少人蠢蠢欲动,她若想为陆家昭雪,必然要挑明自己的身份。届时明枪暗箭,非她一人所能承受。

    与其让陆家随自己在权力的漩涡中任人摆布,不如先发制人,主动亮出谈判的筹码。

    严正卿似乎被她这话逗笑了,薄唇微微勾起带着五分轻佻五分好奇:“你除了自己……还能给本王什么?”

    “王爷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是……至高无上?”

    “若我说,想要海晏河清,歌舞升平呢?”

    阿久笑着:“巧了,陆家也有此愿。”

    两人气息交缠,博弈的话都好似情人的低喃。严正卿放开阿久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药铺老板可是说漏了嘴?”

    “他们哪敢多说半句。我诈他们说,王爷的差事办得不错。”

    “他们如何作答?”

    “他们连什么差事都没问,全部矢口否认,头摇得像拨浪鼓。”

    “呵。”严正卿心想,这点小伎俩果然是瞒不过她。

    笑意稍纵即逝,男人俊俏眉眼下伪装的风流被沉静替代,他将方才写坏的字撤下,换上一张新的白宣出来。

    上好的白宣没有一丝杂色,不知经过多少工序才能制得一张。墨锭被重新拾起,纤纤素手重新在砚台上一圈又一圈地磨起来。

    “药铺老板所言非虚,本王只是用银两打点,好叫你顺利探查。”

    “城中三十四家药铺,卖细辛这种药材的一共五家。其中三家在城东,一家在城北,还有一家在城西。城东三家虽然品质好但是价格贵,买的人并不多。事发前十日都无人购买。城北买的人最多,那边离城外近,许多住在城外的庄户会去那里采买。城西那家近十日只有一人购买,那人先天不足,身体时常疼痛,故而每隔半月便会去购买,是常客。”墨锭与砚台相抵,“嚓嚓”声细碎而有节奏,“人多眼杂,若我是凶手我也会去城北那家。”

    “人多,可不好查。”

    “庄户上用,必定量大。若仅为害人,则不必买下很多。所以,我只需查问何人买得最少。”

    “哦?有结果了?”

    摩擦的声音停住,阿久将墨锭支在砚边:“王爷不是已将结果写好了吗?”

    严正卿搁笔,白玉镇尺下素宣墨迹。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视线上移,阿久的容貌没有丝毫变化,可严正卿却觉得她有些不同了。

    “聪明的棋子,大多活不长。”

    阿久不为所动,眼前好似蒙着一层雾,让人捉摸不透。

    “奴婢再聪明,也是事后诸葛。荣王府的答谢宴何等尊贵,惜言又是何等细心。这样的筵席怎会容得一介小民胡闹……王爷,从您默许那人进府起,就已经算到有今日了吧。”

    李修业欺男霸女自食恶果,他死不足惜。

    李悌将名声看得比天大,他若知道来龙去脉定会压下此事。

    谢家虚惊一场,只等荣小王爷示好便会记下这个人情。

    睿王对阿久有意,借此机会正好接近。

    而张义云……

    豫州之行让严正卿看到阿久骨子里的执拗与孤勇,他料定她会替孙家平冤昭雪。

    张义云正直但优柔,此刻的阿久就像他向往的神光,替他完成不敢做的事。

    户部、礼部、工部、大理寺……一举多得的计谋,换做旁人抓破头也想不出。

    而这件事中,唯一损失的不过是孙家人的命——一介草民,无关紧要。

    “孙家所遇山贼……也是王爷算计好的吗?”声音有些颤抖,才说完,阿久便开始后悔,她忽然不想听严正卿的回答了。

    叹气声轻而又轻,阿久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严正卿的声音也放得很轻:“山贼,本王始料未及。”

    有什么终于落地,阿久觉得自己肩膀都放松得沉了下来。

    “孙家遗骨被安置在一处净土,不会受人惊扰。若你想去,改天……本王带你去祭拜。”

    “多谢。”

    “常久,情义和道义你选哪个?”

    烛火有一瞬扑朔,静室内只有二人的呼吸声,轻烟袅袅飘散,馨香无孔不入,不一会儿就将二人的衣袖染上同样的气息,叫人分辨不出。

    “睿王昨日同朕提及一事?”朝会后,小皇帝坐在御案前挑挑拣拣地看着奏疏。

    “何事?”严正卿坐在左侧的书案前,拿起一封奏疏眉头微蹙。

    昨日起柳太尉为首的几位老臣频频上书提及敲定朝臣之女入宫一事,看来是迫不及待将手伸到宫中,好接替摄政之权。

    严霆在世时,严柳两家分庭抗礼,后来严霆一手把持摄政职权,处处盖过柳家一头,这口气柳明德忍了太久了,而今怕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况且他年事已高,荣华富贵享一日少一日,要想成为天下之主,可不得抓紧!

    “是婚事,他想成亲。”

    提笔的手微停,严正卿已然猜到夏稷铄接下来的话。

    “他想娶的是爱卿府上的婢女。”

    “呵。”锦衣云冠的男人嗤笑,垂首在案前叫人看不清神色,“婢女出身微贱,做妾室填房尚可,若是做王妃,朝臣怕是会群起而攻之。”

    夏稷铄闻言将手中奏疏一扔,凑到严正卿案前,神神秘秘道:“群起而攻不是最好?他们的注意力都在睿王身上,朕的后宫便可再空一空。”

    声东击西,小皇帝聪慧,却没用在正途。

    “陛下为何如此反对充盈后宫?暗夜深长,有人作伴岂不更好?”

    “爱卿这么说,是也想有人作伴?”

    “臣为父守孝,不宜谈情。”

    “这样啊。”小皇帝起身,在严正卿面前踱步,“上次荣王府匆匆一瞥,本王还以为,爱卿与睿王志趣相投。”

    他不管严正卿是否回应,兀自盘算起来:“爱卿既对佳人无意,朕就更放心将此事交给你去办。睿王要成亲,朕就成全他,不管是婢女还是歌姬,只要他喜欢,都随他去,最好闹得满城风雨,让那些老古板们焦头烂额,如此朕也能松快一阵。”

    小皇帝的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严正卿却只觉烦躁。

    察觉到他的冷淡,夏稷铄重新凑到严正卿面前:“爱卿有异议?”

    严正卿缓缓放下手中的奏疏,站起身来。他的身量比夏稷铄高大,视线下落扫过小皇帝顽劣生动的脸,“陛下交代的差事,臣自当尽力。只是缓兵之计终难长久,皇上还是尽早择定佳丽为好。”

    夏稷铄蹙眉:“无论朕选谁,柳幼菱都必定会被塞进来。”他转转眼珠,话锋一转,“柳幼菱进来也可以,朕要谢家那个丑女也进宫,且位分还要比柳家高。”

    柳明德心高气傲,柳家自视门第清高,夏稷铄就偏要用谢家毁了容,嫁不出的女儿来恶心他。

    “好不容易在城里立住脚,又要搬!”

    城西井格巷住着一对父子,父亲吴显在皮货铺做帮工,儿子吴开在大户人家做下人。此刻小小的院子凌乱不堪,是吴开在收拾行囊。

    吴显将手中的竹筐摔在地上,拦住吴开动作的手:“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还是做错了什么事?”

    吴开推开父亲的手,闷声道:“没有。”

    “没有?没有你为何突然辞掉李府的差事?”吴显念叨着,“孙家的闺女死后,你就跟丢了魂一样。我是你爹,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你喜欢她,爹也愿意她当儿媳妇。可是……”他重重叹出一口气,“可是她命不好,遇上李家的纨绔。李家是什么身份门第?咱们呐……就踏踏实实过好咱们的日子。”

    吴开没搭腔,自顾自收拾院中杂物。

    吴显嘴上说着不愿意搬,却也拗不过儿子,他老了,还指望儿子养老。

    “这是什么?”柴火散落一地,露出藏在里面的黄色的粗瓷罐,吴显好奇地打开,草药味扑面而来,“七步倒?先前的不是都扔了吗,你新做的?”

    吴开身形一凛,背对父亲应道:“前两天想去打猎,做了一点。”

    “我怎么没瞧见你猎东西回来?”

    “我看您是岁数大,记性也不好。前几天的兔子您还夸味道香呢!”

    “哦!哦!瞧我这记性!”吴开把罐子合上,“说起来我也很怀念从前打猎的日子。”

    “往后……”

    “啪!”薄薄的门板一踹就开,五六个黑衣人鱼贯而入。

    “你们是谁?”粗瓷罐被吓得摔在地上,吴显瞪大眼睛僵在原地。

    吴开就近抄起木棍,挡在父亲面前,警惕地看向众人。

    “动手!”领头黑衣人没再给二人说话的机会。

    “橞州首富之女失踪案调查得如何?”大理寺卿郑若山眉头紧锁。

    “我们的人已经前往橞州调查,还没有消息传来。”张义云恭敬站在一旁,“算算时候,再过两日应该有回信。”

    “这种失踪案每年成百上千起,本应由州府审理。只是橞州的徐家曾与先皇有一饭之恩,他家既告到京都,皇家顾念恩情定要给个定论。”郑若山沉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

    “张大人,有人送信。”二人正发愁,门外侍卫来报。

    “快看看,是否橞州来信?”郑若山从座位上站起来,急急凑过去。

    张义云拆开信封,秀气的字体映入眼帘:“张大人台鉴经查证 城西井格巷吴家疑甚余登门已晚人去屋空遗憾尔尔 感念君恩世事难端尽心则以愿大人官途坦荡四时长安 ”

    没有落款,可张义云知道是谁。他以极快地速度将信纸收起,郑若山还没看清,疑惑道:“信上写了什么?”

    张义云赶忙解释:“啊……大人误会,是家中小妹拙笔,并非橞州来信。”

    “你妹妹不是不识字吗?”

    “是,是托别人写的,告诉下官家中安好,顺便……顺便催促下官在同僚间为她张罗一门亲事。”

    “哦?”郑若山这个人,做到大理寺卿,见的都是生离死别,人性阴暗,因此生出做媒的爱好来,他此刻一扫愁容,双目放光,“舍妹可有画像?芳龄几何?钟意何种郎君?”

    “……”张义云想,或许他该找个别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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