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阿久与夏稷霖还未走出芳芜院,便看见一众官员朝这边走来,为首的正是严正卿和失了魂的李悌。

    阿久上次见到李悌还是他来府商议皇帝选妃一事,她于屏风后草草见过一面,那时他还颇有得意之色,此刻却已沧桑尽显。

    “睿王殿下也来了?”话是对夏稷霖说的,眼神却望向阿久。

    阿久十分配合地委屈起来,她抓住夏稷霖的衣袖,略略往他身后躲去,柔弱娇花一般。

    “方才听见有人惊呼,特来查看。”夏稷霖挺身挡住阿久,隔绝严正卿的视线。

    二人说话的工夫,李悌已经踉跄进屋,直扑到儿子身侧。

    他捧起儿子的脸,不顾血色染了满身,摇晃着,呼喊着,却无人回应,尸体冷了,关节也开始僵硬,李悌却好像没有察觉一般,不停地呼唤着自己的儿子。

    严正卿一进屋就看见软在地上的小婢女,吩咐道:“怀羽,把她带下去弄醒。”

    在场的官员多为文人,闻得是书墨香,有人刚到门口就浓重的血腥气推了出来,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喘大气。

    柳明德是见过世面的,他打量着屋内陈设,缓缓道:“这屋里未见打斗痕迹,想来也许是修业公子在睡梦中遭人暗算。”他看向严正卿,“荣王觉得呢?”

    “柳太尉慧眼明断,晚辈也是这样想。”

    “那么请问,是谁将醉酒的李修业送来的呢?”柳明德这话像早已准备好的。

    阿久躲在夏稷霖身后,听得清清楚楚,严正卿无论答什么,都是荣王府的过错。

    攥住衣袖的手不由得收紧,夏稷霖以为阿久见不得血腥场面,安慰道:“别怕,有我呢。”

    “若晚辈没记错,该是李府的下人。”

    被点到的李府下人哆哆嗦嗦跪地:“王爷明察,今日李府只有小的一人跟随。席间,小的一直在侍候李大人,并未接触二公子啊!”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将视线落到严正卿身上。

    “你的意思是,本王为了撇清荣王府,撒了谎?”

    他语气很轻,跪在地上的小厮却如芒在背,手脚战栗抖如筛糠。

    他支吾着,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严正卿环视着在场人员:“诸位觉得呢?”

    那边李悌终于死了心,他跪爬向严正卿,深深磕下头去,染血的衣袍在地上划出一道粗粗的红痕:“王爷,此事发生在荣王府,您与诸位大人皆是见证。那谢衍小儿手执凶器,身上还沾着我儿的血!无论如何,我都要奏请皇上,让谢家血债血偿,还我儿一个公道!”

    众人俱是沉默,他们在等严正卿表态。

    “李大人请起。”严正卿将李悌扶到座位上,“此事既然发生在荣王府,那本王定会不遗余力查清真相,还令公子公道。”

    “依老夫拙见,谢衍小公子若真杀了人,那他方才的行径未免太过招摇。仿佛……”说话的是礼部尚书杨晏,“仿佛是故意在告诉大家,是谁动手行凶。”

    “杨大人,下官知您与谢家交好,可此言是否过于偏私啊?”有人质疑道。

    “要我说,方才不在场席面的所有人都有嫌疑。荣王若当真肯帮李大人,就应该封锁府邸,将可疑之人尽数拘起来查问。”于暄是个行伍出身的粗人,做起事来也简单直接。

    “若凶手早已溜出王府呢?你看这地上的血迹,半数都已经干涸,可见时辰不短。”大理寺张义云反驳道。

    “诸位各执一词,何时才能有决断!”

    本该随其他女眷一起安置的夏芷,不知如何找到了这里。

    严正卿一听夏芷的声音,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此地血腥,长公主怎可贸然前来啊!还请速速回避!”杨晏素日最重礼法纲常,他可看不惯夏芷如此胡闹。

    “杨大人,若不止本公主一人前来呢?”

    从夏芷一进门,夏稷霖就觉得她身后的小厮熟悉。此时完全从她身后露出脸来,不由得叫人恍然。

    众人大惊,纷纷跪地高呼:“皇上万岁!”

    小皇帝身形虽单薄,皇帝的气势却摆得有模有样:“朕微服出巡,众爱卿不必拘礼。”

    “圣上,臣斗胆劝谏。此次出宫,实为不妥,还请圣上尽快回宫。”眼见皇家姐弟如此胡闹,杨晏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如何不妥?为朕选妃,难道朕没资格参与吗?”

    “这……”

    “好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这桩命案。李大人之子惨死,凶手理应移交大理寺。”

    “皇上,此案尚有疑虑,不可轻断啊!”杨晏道,“方才谢衍明明神志不清,四肢无力,虽然满身血迹,但不能排除是遭人嫁祸。更何况今日荣王府人员纷杂,保不齐是有人想挑拨朝臣关系。”

    看得出,杨晏是真的想保谢家。

    他环顾四周忽然发现站在一旁的阿久与夏稷霖,指着他们二人道,“方才众人进屋,睿王与这婢女便已在现场。睿王自是信得过,只是这女子身份不明,要论嫌疑,她同样不小!”

    阿久本只是在一旁作壁上观,没成想被泼了一身脏水,饱读诗书就是不一样!

    众人的视线果然转移到了阿久身上,甚至有几位大人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应当将这女子一同收押审问,还有府内其他形迹可疑的人员。”

    “方才常久一直与我在一起,何来嫌疑?”阿久侧目,夏稷霖为了护她居然撒谎。

    “睿王殿下还是不要参与进来为好。”杨晏不咸不淡道,言辞间十分瞧不上这位只知花天酒地的小王爷。

    夏稷霖平日里就是个胡作非为的,他走到杨晏面前:“杨大人不叫本王参与,本王偏要参与。谁人不知大理寺内有你的门生,若真移交给大理寺,本王不放心呢!”

    “睿王殿下!”夏芷急忙喝住胡言乱语的夏稷霖。

    夏稷霖回身朝夏稷铄拱手道:“皇兄明鉴,此事牵扯人员众多,不可不重视。臣弟素日虽放浪形骸,但愿为此事尽绵薄之力,替皇兄分忧。”

    夏稷铄瞥了一眼阿久:“你是替朕分忧,还是替佳人分忧啊。”

    他说罢不待夏稷霖回答,又对众人说道:“睿王所言不无道理,那就由大理寺主审,睿王与荣王从旁监理吧。”

    “荣王留步。”散场前,夏稷霖叫住严正卿,“本王想向荣王求一人。”

    严正卿回眸:“常久是本王近侍,况且牵扯进本案,身有嫌疑。睿王未免心急了些。”

    “荣王误会了,本王只是觉得你朝务繁琐,调查谢李两家的事必定分身乏术,不如就由常久代劳。”

    严正卿佯装不快:“睿王殿下为何一直揪着本王的侍女不放?难道她还有何好处是我不知道的?”

    言辞暧昧,仿佛阿久已全然被他占有。

    “荣王且说愿还是不愿吧!”夏稷霖直言。

    严正卿思索片刻,勉强道:“每日辰时到申时,常久可随睿王查案,若晚膳前本王还见不到常久……”

    夏稷霖咧嘴一笑:“荣王的人情,本王记下了,多谢!”

    “今日你做得很好。”夜里灯烛昏暗,将桌边一对主仆的脸映得晦暗不清。

    “是王爷算无遗策。”阿久犹豫片刻,问道,“奴婢还有一事不明,想请王爷解惑。”

    玉扳指轻点桌面,发出嗒嗒的声响。

    阿久站直了腰板,小声问道:“李修业之死,也在王爷计划之中吗?”

    “是与不是,有何区别?”

    阿久无言。

    李修业的死让她与睿王有了更多相处机会,但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的死竟然是件好事。

    “下去吧。”严正卿身子向后倚去,他双眸微阖,“好好利用后面几天的时间,别让本王的心血白费。”

    这一晚,阿久辗转反侧。

    她做了许多个梦,梦见荣毅带她去放风筝,一转脸他却口吐鲜血,面目乌青;她又梦见李悌躺在血泊里,拿着匕首的不是谢衍,是严正卿……一幕又一幕,真真假假混沌不堪,她不停地跑,跑回了长巷的杂草堆里。

    “这是谁家的孩子?”一只大手将她捞起,阿久抬头看去,没见到常妈妈,反被一抹瘆人的白光晃了眼,那人狞笑着:“抓到你了!”

    “呼!”阿久惊醒,天已大亮。

    “你醒了?”惜言已经梳洗完毕,她坐到阿久床边,盯着她汗涔涔的额头,担忧道,“可是昨夜睡得不好?”

    “许是昨日被芳芜院的场面吓到了,没事。”

    “哎……”惜言垂眸,不敢去看阿久,“有件事,我本该告诉你的,可又怕你多想……”

    阿久下榻的动作一顿,平静道:“无妨,你尽管告诉我。”

    “你可还记得玥湘?”

    月娥星眼笑微频,柳妖桃艳不胜春……这是严正卿夸她的诗。

    玥湘,是阿久自记事以来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她怎会不记得?

    “半月前,玥湘失踪了。”

    阿久猛地抬头看向惜言,惜言也同样回望着她,神情复杂。

    “会不会……被睿王送走了。”

    达官显贵间以美色相赠,是常有的事。

    惜言摇摇头:“像玥湘这种受过训练的暗棋,即便出事,也会想尽办法和府里联络。况且……既明去探查的时候,发现睿王府不止少了她一个。”

    阿久沉默了良久,缓缓道:“是王爷让你将此事告诉我的吗?”

    “不,王爷不让我说,他怕你徒增负担。”惜言叹气,“可我见昨日睿王回护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很快会进到睿王府。我想……你至少有个防备。”

    “你放心。”阿久倾身拥住惜言,安慰道,“我会保全自己的。”

    惜言拍拍阿久的背:“好啦,不说了,我来帮你梳洗,往后几日都要打扮得用心些。我方才出去倒水,听怀羽说,睿王的车驾天不亮就在外面等着了。”

    怀羽所言非虚,阿久一出大门就瞧见睿王的马车停在街边。

    夏稷霖靠在门口的石狮子上百无聊赖,看样子等了许久,他瞥见阿久出来,目光一亮,含笑道:“常久,昨日睡得可好?”

    阿久笑笑,没说话。

    夏稷霖喜滋滋道:“本王可是高兴得睡不着。”

    明明是去查凶案,他却兴奋得像要办喜事。

    阿久想,这位王爷还真是……不拘小节,恣意本心。

    马车驶向大理寺。

    夏稷霖笑嘻嘻地坐在阿久边上:“事情查清楚之前,你都要与我寸步不离啦。”

    他有一张俊朗的少年脸,星辰般的眼睛看向她带着天真与恳切。

    “睿王殿下,喜欢与奴婢相处吗?”阿久问道,她实在难以将这张脸的主人与谋害玥湘和荣毅的凶手联系到一起。

    “当然喜欢!”夏稷霖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阿久垂眸,不让他探知自己眼底的情绪:“奴婢也喜欢。”

    “当真?”阿久的手被紧紧握住,她惊愕抬头,夏稷霖仿佛听见天大的好消息,再次确认道,“你当真也喜欢?”

    “请王爷松手。”她皱眉。

    察觉到阿久隐约的不快,夏稷霖立刻放了手,满脸歉意道:“是本王唐突了,你莫生气,我下次,我下次控制好自己。”

    传闻中的睿王是个声名狼藉的第一纨绔,可在阿久面前,他却表现得像个幼稚的少年。

    莫非,这就是他追求女子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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