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世外花梨湾

    这是一处隐藏于山岭内的高台坡地，方圆有一千多亩，整体地势相对平坦，朝南方向无高山遮挡，阳光充足。这是数万年前火山喷发时留下的厚厚火山灰，火山灰富含矿物质,经漫长岁月自然转化成土壤，它们的养分造就了这片沃土，加上植物的枯枝落叶分解形成的黑色腐殖质，非常适合黄花梨树的生长。这也是岛内为数不多的几片黄花梨单纯林之一，整个坡地处于半封闭状态，岭内与外界相对隔离，形成了一处“世外花梨园”。

    这里保留着原始森林的生态环境，也是如今王下峒唯一仅存的黄花梨母树林。黄花梨树的种子每年成熟时落下，被山风吹向岛内的四面八方，山林野地，落地生长，只要母树林长在，岛内的黄花梨树就不会灭绝。

    黄师木一行人还不知道，这就是被黎寨人称为“花梨湾”的地方。他们并不是第一个发现并来到此地的人，这里生长着上千颗高大的黄花梨树，是整个琼州岛树龄最大、保存最完好的一片黄花梨单纯林。这些黄花梨树早在唐朝之初就在这片土地上生长，都是超过千年以上的树龄。黄花梨树若是单棵生长在平地中，一般在两丈多高就有斜枝长出，整体并不顺直，枝杈较多。而这片黄花梨树由于是群生的成片单纯林，根据植物向阳生长的习性，树木为获取更多的阳光照射，必须十分努力地竞相向上生长，它们更是互相攀比把树头努力的向天空伸展，笔直的树干高达七八丈，树径超出三尺，一棵棵如擎天玉柱，全是金玉之质的栋梁材，清风吹过，满山尽是淡淡的清香。

    黄师木大喜过望，心情无比激动。他望着这些高大的黄花梨木竟有些情不自禁，恍惚中觉得自己是来到了海外仙山。他看看这棵，摸摸那棵，像是多年浪迹天涯的游子终于找到了家的感受。他向前奔跑跳跃，高声呼喊着，从这颗黄花梨树奔向另一个颗黄花梨树，围绕着树身转一圈，努力伸展手臂尽力去拥抱，脸贴着树干，从东向西跑出几丈远，转身再由南向北跑出几丈远。目之所及，手之手触，身前身后都是黄花梨，相同的树龄使得它们长得一样高大粗壮。黄师木深深吸进一口气，直觉得五脏六腑都有了黄花梨的清香。他陶醉了，非因酒，乃心中自醉。确实应该高兴，千般难，万般险，今日至此都一并得到了补偿；只因这一刻，只为这一回，一路上所吃的苦全值了。

    仙枝攀上高台时也是心中一亮，她仔细观察着周围环境及地势，并寻找是否有隐藏的出入口。要说这是上天赐给黎家山寨的一块风水宝地，一点都不假。他们上来的那一端是高台东侧，天然的一处断崖竟然成了一道危岩险隘，从此路过的人没事是绝不会来此攀爬涉险的。北侧是神秘莫测的“雅加大岭”腹地，那可是藤蔓交织无路可行的热带雨林深处，毒蛇猛兽经常出没之地，若不借助于外力，无人能从此穿越而过。南侧朝阳的高台下面是一小山丘，山的那一端则是汹涌咆哮、湍流奔腾的昌化江。剩下的只有西面，西面或许是唯一有可能有通道的入口。仙枝想到这时，忙叫来紫霖，将自己的想法讲给他听；就在二人要到西面去寻找是否有出入口时，被黄师木叫住了。

    此时黄师木已冷静下来，他感到喉咙里有些发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时，天气也开始炎热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身上的衣服早已汗透，体内水分随汗液蒸发消耗让人感到干渴。过山龙递过来竹筒，他接过喝了一大口，犹自还感觉到心在砰砰直跳。他现在急于想知道这块高地上黄花梨的全部数量，讲清意图后，几个人分别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测量。黄师木向东，过山龙向南，仙枝和紫霖向西，大板向北，人们数着树的颗数并用脚丈量距离。仙枝和紫霖在快走到西侧的尽头时，终于看到了那颗笑傲群山万千佳木，淡看人间古往今来，至尊无上、雍容华贵的神树。对，就是这颗黄花梨母树王，在距这颗树王约一丈远的地方，仙枝停下了脚步，两眼紧盯着这颗黄花梨树王，如同在仰望大山的圣母，至尊的树神……。

    像是一出即将开演的大戏，戏台上徐徐拉开大幕，在配角满场奔跑和锣鼓铿锵有力的伴奏下，主角闪亮登场。其雍容华贵的身姿和光彩亮丽的容颜，让围观的人们瞪大双眼而发出兴奋的叫声。仙枝定了定神，像一位有些怯生的小女孩走近了树前，双臂尽力伸展去拥抱这颗大树，全身贴紧树身脸庞靠上前，她感受着那久违了的亲情。如同心灵受到庇护，感情得到抚慰，似夜空迷失了行程的孤雁，凭一束星光指引找回了雁群，心定神安，万念归一。

    紫霖看到后也是吃了一惊，他并没有上前，只是远远的注视着，许久才回过神来。再看一眼周围的树做一比较，原来看起来高大威武的黄花梨大树，在这颗树王面前，就如一群孩子围绕在妈妈身边，万山尊泰岳，众星拱北斗。

    就在仙枝和紫霖在这流连观望时，黄师木、大板和过山龙三人分别走到各自方位尽头后，却不约而同回到了这里。奇怪的是大家谁也没有联系或呼叫别人，却如同有一种意念在召唤着他们，无形的力量把三人引导到这颗树王之下，人们都惊呆了。仙枝屏息呼吸，感到全身心都得到了放松，身体如获得了能量，困顿全消，周身舒畅。黄师木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这颗树王，由于激动，嘴巴轻轻颤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来。这是一颗如大山般深沉的黄花梨树王，树高有十二、三丈，树干直径有五尺多，笔直均匀，不生斜枝。更难得的是，虽经漫长岁月，一任风雨侵袭，这颗树干及根部都没有出现空洞。根据黄花梨树的生长速度来推算，这颗花梨王的树龄肯定是超过千年，端坐于这万山之中的高台之上，发达的根系透过泥土和岩石的缝隙深入到地下，笔直的树干高耸入云，笑傲群峰。她慈祥而平静的注视着群山环抱之中的万众生灵繁衍生息，一任风雨荡涤，旁观尘世间风云变幻，王朝更替。

    此刻，群山寂静，万物无声，一阵清风从大山的深处吹来，带着一声厚重的叹息，如同自然之神向人们表达的心声，又像是从历史深处传出来的深深感叹。

    当人们再回过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大家感慨今天的奇遇和收获，当大家将自己查点的颗数报出来后，仙枝当即算出这片林子黄花梨数量当在一千棵左右。

    我们前文介绍过，黎寨老人说起当年洗夫人经略海南时，曾在此伫马小憩，看了周围景致后久久不愿离去。时间流逝，一千年后的今天，站在花梨树王下的工匠大师黄师木也心生同感。这时，紫霖发现了树下有人祭拜留下的痕迹，他当即判断，这里并不是世外桃源，有人经常来这。这会是谁呢，在这深山老林里，除了猎人就是山下的黎民了。黄师木在树下转了两圈，证实了紫霖判断的正确，不由得对他这种拨草瞻风的细心和洞见底蕴的判断而钦佩。黄师木明白了，这里是经常有人来，不知道他们是误打误撞偶尔闯进来，还是他们就是这里的主人并一直守护着这里。如果他们是这里的主人，那么从刚才攀爬的地方看，一定不是入口，那入口又在哪里呢。就在黄师木在树下沉思时，紫霖已经明白了，拔腿朝西面跑去，没跑多远，就看到几块小山般高的巨石矗立在那里挡住去路。石中间的宽度仅有三尺，可容两人通过，当紫霖还要再往前走走看时，忽听到前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他警觉的听了听，考虑到大家还在林子里，果断原路折回。

    黄师木还在树下思考，不知道紫霖已经走开，除了仙枝，其他人也都没有注意紫霖。紫霖回到树下时与仙枝目光对视了一眼，仙枝当即会意。两人走到一边，紫霖将观察到的情况讲了出来；仙枝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先不要声张，两人若无其事的又回到树下。黄师木后退了几步，抬头又朝树上看了看，似乎得到了答案。他把眼光移向过山龙，过山龙知道他心存的疑惑，只是有些难为情。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一直以来都自信地认为琼州岛的三大山脉有几座高峰、几道山梁；入山的道有几条，出山的路在哪里，都非常清楚。也熟悉何处有深潭瀑布，何处有断壁危崖；五指山峰有多高，南渡江流分几处，昌化江源出哪里，万泉河流向何方？坡鹿在哪里产仔，云豹在何处栖身……，特别是对黎家山寨的沟沟坎坎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可怎么就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处神秘壮美的花梨湾呢，竟然有这么大一片自然生长的黄花梨单纯林。

    紫霖是我们这部书中最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年少英勇，武功高强，智勇双全。清风寨剿灭徐一刀一剑成名。他做事低调不喜张扬，遇事善于思考，观察能力强，思维敏捷反应快，心胸豁达肯吃苦，具良将潜质。此刻，他心里高兴不是因为自己发现了这处花梨湾，也不因刚才又找到了出入口；而是亲自参与了这次重要的活动，并与大家一同分享所取得的这一成果。紫霖是位善于学习的人，他对这次南下同行三人的品行和能力十分欣赏：黄师木正直的人品、敢于担当精神和看问题的高度；仙枝的聪明睿智、严谨周密的推理和料事如神的判断；大板的忠厚纯朴和做事认真的个性，这就是榜样的力量。他觉得自己能与这些个性鲜明，人品高尚，能力出众的优秀人为伍，是一份殊荣，并引以为自豪。从扬州家中出来后，原以为到了江南就算是游历江湖了。是姐姐的推荐，让他加入了南下的队列中。这一路千山万水，长途跋涉，过了岭南又跨海登舟，竟直到了这天涯海角之地。自登岛以来，翻山越岭，穿林过涧，一路风雨和紧张惊险却带给他无限激情，这正是他所向往和期盼的江湖世界。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成为一代名将，像当年的爷爷和他的袍泽兄弟们，征战沙场、保境安民，如此方不愧人生。他要感谢姐姐，感谢黄大哥给了他这次机会，不仅开了眼界，长了见识，还多了历练。今天在这得到的意外收获，其价值比要在清风山收拾徐一刀所得的财物还要大。

    正当过山龙为自己不知山中竟有此瑰丽神奇之地而心生愧疚时，众人还都处在激动兴奋之中，人们聚在花梨树王下。此刻，没人言语，周围也一片寂静，悄无声响，一切都仿佛静止了，而时间并没有停下匆匆行走的脚步。此时已是午后，大板提议吃了午饭再来，这时大家才觉得饿了。黄师木说：现在已经过了中午，我们先回山寨。过山龙这才想到要如何走出这里，刚才查点时，他是向南走的，知道高台岩石下面是个小山丘，山丘不远处就是激流滚滚的昌化江；而北面则是极度危险的雅加大岭，难到要走回头路，还从断崖下绕路而返。

    蓦地，他突然醒悟，还应再有一处啊，难道这西面就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入口处吗？过山龙叫了一声：等一下，抬腿朝西跑去。紫霖看着过山龙不语，仙枝正思考着下一步行动。突然一只大灵猫从树上蹿下，不远处传出一阵声响。紫霖反应机敏，左腿跨前半步挡住了仙枝身体，侧身望去，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斜背着一只大野猪，从一颗黄花梨树后走出来。

    老人精神矍铄，手持长鞘木弓，腰间挂着黎刀，目光机警并透射出威严，远看似一尊山神。这正是黎秀姑父亲、黎檀公的岳父黎老山，寨里人都尊称他为“老神仙”。

    他平时巡山时都要带着只猎狗，而今天，因为是花梨湾祠堂落成的日子，很多山寨的小孩也来看热闹，在祠堂外玩耍，怕狗伤人而拴在家中。黎老山从儿时起就随父亲在此巡山，到如今已是半个多世纪的时光，从未有外人来过此处。而今天看到了黄师木几人的出现，老人并不感到意外，似乎他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到来。自从尖峰峒并入王下峒后，不时有新的黎民进山不经意间走进此处林中。就在他一直苦思如何才能阻止这些人进入，正巧黎檀公要在此建一座祠堂。黎老山高兴极了，因为祠堂建成就可以挡住通往花梨湾这唯一入口。

    黎老山在方圆数百里黎家山寨有着很高的威望。过山龙还是少年时就跟叔叔过云风走村过寨收山货，这里是他常来的地方。叔叔很早以前就认识黎老山，两人还是结拜兄弟，要从叔叔那里论，过山龙要尊称黎老山一声阿叔公。

    正是：老去情怀，犹作天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