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京

    清平四年,春。

    宁静的官道旁,郁郁葱葱的草地中星星点点的小花昂着脑袋迎风摇曳,带来春夏之交旺盛的气息。

    一行马车在官道上晃晃悠悠地前行,为首的一辆马车上大大的“章”字旗昂首挺胸在风中摇摆,身后的马车上是包扎严严实实的货物。

    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汉子在高声谈笑,为首的是一个络腮胡的汉子冲着一辆马车道:“纪小姐,前方就是京都了,到了京都卸下东西,大家伙也算平安送小姐进京,不负大人所托。”

    马车内传来一个女声,声音娇娇弱弱,听着很是让人怜惜:“谢章大当家,众兄弟辛苦了。”随即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并着像霜雪一般的晧腕,上托一锭银子。另一道干练的女声传来:“大当家收下,这些是我家小姐赏的,给各位兄弟吃酒解乏。”

    大汉冲马车道谢并收下银子,拱拱手稍稍落后一些,和身后的兄弟们谈笑了。

    马车内,一青衫女子冲着还在低头看册子的小姐小声抱怨:“小姐真是大方,老爷都给了镖局银钱了,还给大当家买酒哩。”

    那被唤作小姐的女子抬头,只见她面容娇俏,身着嫩黄色高腰襦裙,梳着精致的灵蛇髻,发上点缀了一支纯白的茉莉花绒花发钗,髻上垂着灵动的流苏,整个人看上去娇软动人,一看就是娇宠长大的。她莞尔一笑:“松霜无碍的,一路上也多亏大当家他们照料。”

    言罢,她从旁边的一个绣有粉红荷花的布包中拿出另一本册子又低头详看。

    身侧另一个蓝衫女子只能冲着青衫女子对视一眼,叹道:“小姐,这都看了许久了,仔细眼睛。”

    那女子似没听见一般,已沉浸到各种颜料色彩当中,蓝衫女子只能暗叹口气。

    此女子正是永平县县令之女纪清荷,手中的册子正是她寻遍各种颜料自己独制的一份秘宝,上面是她自己制作出的颜色,且标注来源,尚有许多空缺。她自小沉迷各种颜料色彩,经常到矿间上野寻找矿石颜料,种植制色的植物,沉迷在多彩的世界当中。

    纪县令初时宠着,眼看女儿已及笄,婚事还没有着落,自身不日也将调往外地恐耽误了小女的终身大事,便想起十几年前的一桩旧事,那时定的一桩婚事或可有冀,于是他便让幺女携婚书及信物进京寻找未婚夫,商量婚期。

    马车又晃悠了许久,许是纪清荷觉得乏了,轻轻收起自己的册子放回包中,从里摸出一块玉来,此玉晶莹剔透,通体翠绿,质感温润,可惜碎了一半,和玉一起的,还有一封陈旧泛黄的婚书,她轻瞄了一眼,叹口气又塞了回去。

    “看样子这个婚,是不成不行了。”纪清荷娥眉微蹙,也不知自己以后该如何,颜料制造是否还能继续。

    “小姐,说什么呢?”青衫女子开口问道。

    “没什么。”纪清荷释然一笑,柔软的面容显得坚定了些,又冲着青衫女子道:“松霜,到了京都先去姑母家,父亲托我给姑母带了信,还有给姑母的礼物,许久未见,也是看上一看。”

    “小姐还记得姑奶奶吗?”被唤作松霜的女子好奇地问,她自幼就和小姐一起长大,对这早已出嫁的姑奶奶毫无印象。

    纪清荷摇摇头:“无有印象,娘亲说,姑母自从托父亲嫁给姑父以后,便和我们甚少来往了。”

    马车晃晃悠悠可算是到了京城,镖局的人按照纪清荷给的地址先把他们送到一处宅子。

    从外看去,门口两个石狮子威风凛凛地睥睨着过路之人,上面大大的顾府字样异常潇洒,丫鬟二人先下了马车,轻扶戴着帷帽的纪清荷下了墩子。

    “小姐,需要我等去帮忙叫门吗?”章大当家冲着纪清荷行了个礼,爽朗开口。

    纪清荷微微屈膝回礼:“谢谢大当家,大当家一路辛苦,先和兄弟们歇息吧。”

    又冲着一旁一位少年吩咐:“纪安,你去叫门。”

    被唤作纪安的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佩戴长剑,是纪家侍卫,他随即上前敲门。门许久才开,里面的小厮好奇地打量了外面的一群人,纪安上报来意。

    小厮皱眉,许是第一次见上门还如此架势的:“烦请你等下,我去通报。”

    他又小声嘟囔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来打秋风?”

    纪安耳力惊人,正好听到这话,回来悄悄附在松霜耳边说道,松霜皱眉,姑奶奶家的下人怎的如此没规矩,但怕纪清荷听了伤心,索性就没有将此话污了纪清荷的耳朵。

    不一会儿,那小厮又回来了,对着纪安道他们可以进去了,马车上的东西稍后再安排人抬进去。

    纪清荷让章大当家等下,待会再让纪安过来,章大当家早已习惯,便和手下弟兄们在一旁等待。

    走入院中,隔着帷帽,纪清荷稍稍打量一下姑母家的院落,似乎比父亲的住所稍显大些,地上铺着一层鹅卵石,边上种着各种花卉,走入花厅,小厮冲着堂中坐着的一妇人行礼:“夫人,小姐,客人到了。”

    那妇人抬起头来,纪清荷隔着帷帽,见堂上人面容与父亲纪昌平有几分相似,确是姑母纪昌嫣无疑,她卸下帷帽递给一旁的松霜,冲着那妇人行礼:“问姑母安。”

    那妇人也未曾起身,保养得当的脸上一脸严肃,只抬了抬手:“起身吧。”

    她也打量着纪清荷,见侄女出落得娇弱俏丽,一派弱柳扶风之姿,可是穿着古怪,颜色也不似京中风靡的华丽,还有腰间斜挎一个布包,她又看了看自己穿着华丽的女儿,心里一股子优越感油然而生。

    “哥哥,这些年可还安好?”

    “父亲一切安好,还托我给姑母带了些永平县土产,侄女也带了些亲手染制的布料,万望姑母莫要嫌弃。”纪清荷落落大方道。

    一旁的一个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的女子头戴珠钗,妆容俏丽,笑着开口:“可有胭脂螺黛这些女子之物?”

    见纪清荷摇头她便收起笑容,语气嘲弄:“那带些没用的劳什子做甚?京都什么没有,还劳烦舅舅巴巴地让送来,再者京都现下送人礼物都是送兰桂坊、脂玉坊的。人家长宁侯府的家眷衣服式样可都是兰桂坊特意定制的,用的上好的丝绢。”

    然后她又打量纪清荷一番,尖酸开口:“你染织的布料不会就是你身上这破落样吧?兰桂坊你可听过没,脂玉坊可听过没?”

    “好了,顾雨柔,你看看你,你表妹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你也不懂规矩吗?你表妹身居偏远县乡,怎知兰桂坊、脂玉坊这些富贵之地?”纪昌嫣开口训斥女儿,可是这些话让纪清荷听着很是刺耳。

    然后纪昌嫣又冲着纪清荷笑道:“清荷,莫要和你表姐一般见识,她就是被娇宠惯了,这位是你三表姐顾雨柔,旁边的是你四表姐顾雨嫣。”

    她顿了顿,继续道:“清荷,咱们京都礼数多,送礼都要送时兴的,你不懂姑母不怪你,以后立足京都可要时时仔细着些,送这些粗布麻衣可要被人笑话的。”

    松霜在一旁听了,心里一阵气愤,小姐手巧得很,那些面料染色可是小姐亲手用植物染织,费时费力,天下独一份,小姐不喜穿着鲜妍,今日穿着颜色素净,没想到姑奶奶竟然如此嘲笑自家小姐。

    “对了,清荷累了吧,最近你姑父家出嫁的表姐回门,可能有些住所紧张,就麻烦你和雨柔一个院子,你看可好?”

    纪清荷听了表姐一番奚落,又见姑母她面笑皮不笑的着实厌烦,便索性起身告别:“既是紧张,清荷就不叨扰姑母了,清荷自有住处,先告辞了。还有,既然姑母嫌弃清荷的礼物,清荷便带走不污姑母的眼了。”她虽是娇弱,却语气铿锵。

    纪昌嫣一阵拧眉:“怎的送人礼物还带回去的?”

    “清荷乡下来的,不懂礼数,姑母既不喜侄女自然带走,可是姑母也别忘了自己的出身,若不是父亲,姑母怎会嫁入这顾家当续弦,主母这才做了几年?”纪清荷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句句扎心。

    她也不管纪昌嫣的脸色,转身便叫上松霜、霁青还有纪安便走了。

    身后纪昌嫣掐着身侧的椅把,指着纪清荷的挺直的背影:“她、她……”

    顾雨嫣和顾雨柔立马上前扶着自己母亲,安慰道:“母亲,一个乡下丫头,莫气、莫气!”

    纪清荷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未曾注意一女子立在旁边的院子中,身后还有一个丫鬟扶着她,那人盯着纪清荷身上的面料喃喃道:“身上这颜色倒是不俗。”又朝着正厅的方向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纪清荷几人匆匆走回顾府门前,性子火爆的霁青这会子实在是忍不住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要不是老爷,哪有她今日的风光,一个庶出居然敢给小姐摆脸子。小姐染的面料,永安城里抢都抢不着呢。”

    “纪小姐怎么出来了?”章大当家见纪清荷她们出来便上前,待看到几人面色不好,便没有多问。

    “麻烦大当家带我们去客栈投宿。”纪清荷说罢,便上了马车。

    章大当家哪有不知之理,立马派人送纪清荷几人去了客栈,至于行李那些暂时先放置京都的镖局。

    歇息一日,纪清荷也没有因昨日的事情生气,而是和松霜他们来了京都的聚宝楼散心。

    章大当家和纪安则外出去帮忙寻找婚书上沈家的下落。纪清荷一行人走到聚宝楼门口,没想到冤家路窄遇到了顾雨柔。

    “哎呦,这不是表妹嘛?怎么跑这了?不会是迷路了吧?”今日顾雨柔仍是一身艳丽华服,但在她身旁的女子映衬下倒是显得暗淡些,她见到纪清荷便忍不住嘲弄,这个乡下丫头昨日竟惹得母亲那么生气,势必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这谁啊?不会也是听了灵隽哥哥今日要来,也是跟着凑热闹的吧?”那身旁女子上下打量纪清荷,眼中也是不屑。

    “回郡主,这是我乡下来的表妹。就凭她怎么能知道世子呢,估计都没听过世子的大名吧。”顾雨柔冲着那女子谄笑。

    又冲着纪清荷道:“表妹,你赶紧走罢,好心提醒你,这里不是什么人都进的。”

    这时不知是谁激动地大喊了一声“世子来了”,所有人齐刷刷回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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