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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长青宫窗明几净如她离开的时候,让秋英惊喜的是长翠仍守在那里,乍见秋英小丫头喜出望外,兴奋地朝她跑来。

    看到紧随其后的男子忽然停下脚步,慌忙地俯首行礼。

    秋英如从前一样温柔,抬手扶她起来,贴心地问了近况,长翠激动地说话颠三倒四。

    秋英抬头环视,曾经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鲜活的仿佛昨日。

    时过境迁,故地重来百感交集。

    宗溯从后牵过她的手,不言不语,默默等她消化情绪。

    下一刻秋英钻入温暖的怀抱,感受沉稳有力的心跳,不由感慨人生的奇妙。

    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她会与这个男人纠缠不休,当初毅然决然的离开,做梦也想不到某日会心甘情愿为他而来。

    抬头望他,手抚上他清俊的面颊,想到这一路跌宕起伏,坎坷而艰辛,泪花闪动摇摇欲坠,神情楚楚我见犹怜。

    宗溯轻吻她额头,将人紧紧拥住。

    想起旧日待她的种种内心掀起涟漪,想要弥补却连赐她名份的勇气也无。

    前路渺茫生死未卜,若无他,实不想用一纸诏书将她余生困囿于宫,若放她自由必定颠沛流离受尽苦楚。

    矛盾的情绪如利爪般撕裂理智,想问却开不了口。

    吻从额头滑落鼻尖再到冰凉的唇瓣,碾磨探入彼此慰藉。

    覆眸的瞬间,眼角泪水滑落留下浅浅的泪痕,秋英揽上宗溯脖颈忘情的回应。

    身体抵住坚硬的墙壁被禁锢在狭窄的角落,衣裳松解只留下细带绕颈的小衣,遮不住腴润旖旎。

    灵动的指尖从纤细腿向上向内,如星星之火蔓延燎原。

    秋英面颊绯红青丝零乱,拥住身前的一片阴影,望着墙上斑驳的痕迹。

    离愁别绪涌上心头,苦涩、心痛,不舍每一种沉甸甸的情感都让人变得格外脆弱。

    放下矜持,千愁万绪化为最本能的渴望,身体贴得更紧,咬唇呓语:“要……”

    “什么?”宗溯声音酥哑,情/欲作祟装作听不清。

    秋英闭眸伏于耳畔,气息紊乱滚烫,喵声细语呢喃几字。

    明明是露骨的情话,于她口中说出既不掷浪也不媚俗。

    面对赤裸裸的诱惑,宗溯强忍冲动,轻笑一声:“早就想在这里做,奈何你那时厌我至深不给机会。”身体故意避离,坏笑睨她:“自取。”

    秋英色若渥丹,抬头凝视,空虚的身体脱离热源,凉气袭来忍不住打个哆嗦:“我冷……”。

    说着身体再次靠近,沁着凉意的手向下探去,游刃有余地挑战欲/念的极限。

    不点灯的黑暗中,触觉已远远超过观感变得异常敏锐,气息开始颤抖克制根本毫无意义。

    秋英还在轻蹭他的嘴唇,膝盖曲折一只腿突然脱离地面,失去平衡的瞬间被温暖包围。

    暗影摇曳,接着又落入一片云间花海之中。

    夜阑更深,这美好的一日完完整整属于她与他。

    接下来的两日,宗溯依旧早出晚归,分离迫在眼前从不将压抑悲伤的情绪显露出来。

    秋英忙于备置行囊,细心罗列,仔细察漏生怕有缺。

    临行前一日,汉庄特来道别,秋英乍看神色惊谔地愣在原地,汉庄竟束发戴簪,怪不得她在崇明山那会儿就一直头束幞巾。

    原是在续发。

    在她的直视下,汉庄将鬓边的碎发往耳后掖,难得会害臊脸红。

    秋英笑着说好看,低声问:“为他?”

    汉庄默认。

    秋英忍不住笑出声,拿其逗乐:“你为他竟连英姿飒爽的假小子都不做了,待班师归来姓余的若是不娶你,我定第一个不饶他!”

    汉庄当了真,赶紧表明立场:“这事儿可不能上赶着,弄得好像倒贴。”

    “只怕某人求之不得。”

    二人笑成一团。

    笑着笑着气氛慢慢安静下来,军务繁忙不能久留,汉庄正式与秋英辞别,临行前,心酸难抑:“你晓得我心中有一憾。”

    秋英屏退旁人,低声道:知晓。”停顿半晌,有话直言:“远在他乡的唯一亲人。”

    汉庄愕然,秋英向她身后望去,那只五彩鸟也在安静地看向这里:“偶然得知。”

    汉庄会意,她口中的“偶然”,有且只有一人。

    汉庄苦笑:“寸步千里今生难会,惟愿他余生平安。”

    秋英将目光收回,想起万国朝会游猎场上的一幕,心里不是滋味,走向前安慰地拍拍她肩头:“放心,若有一日我遇他,必将你心意带到。”

    汉庄端臂抱拳,恭正致谢。

    夜里挑灯,秋英亲自为宗溯仔仔细细擦拭铠甲,又将双刀磨得锃亮如镜。

    忙活完毕,如往常一般一个人静坐于堂前等待。

    不久,听到窸窣脚步声夹杂几句人语,秋英起身迎出就看到一道暗影隐于穗心堂,存诚正巧看到,好心告知一时半刻不会出来,外头天凉请她入屋早些歇息。”

    秋英应下,人却没动。

    堂内烛光昏黄,香雾缭绕,宗溯一身素衣盘腿坐于蒲团上,安静阖眸,木影寂然圆月高悬,一抹窈窕的侧影悄然投于窗牖。

    时间是静止的光与影,等待变成近在咫尺的陪伴。

    月门轻启,秋英笑迎。

    “进来看看?”宗溯发出邀请。

    秋英点头随他入内,第一次进入这个不许任何人踏足的禁地。

    陈列简单,一尊神像,两幅画像,供案香炉尽收眼底。

    这样的摆设像祠堂又像龛殿,秋英大惑不解却没问出口。

    “这是太祖、先王。”宗溯用最正式的称呼介绍画中玄衣高冠的王者,又望向那尊威风神武的神像道:“这是远古战神蚩尤。”

    秋英抬头仰望,眼神尽是虔诚。

    在他注视下,秋英拿起香案上的炷香引烛点燃,躬身三拜,最后插入香炉。

    宗溯引她步入阁楼。

    若正堂不伦不类,那这里绝对称得上惊世骇俗。

    两条长案东西相对,迎光一面摆着宗室列祖列宗的灵牌,背光一面则是被他以各宗罪名处死的宗族、叛臣乃至强敌的牌位。

    秋英皱眉被眼前的场景彻底惊住,更确切地是被宗溯扭曲冰冷的内心所触动。

    不曾经历他年少时的屈辱苦难,所以无法共情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坚信,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悲悯同情。

    “怕么?”他问

    秋英摇头表情凝重,谈不上怕,或多或少有些不舒服。

    宗溯面无波澜,语气淡淡:“兴许过不了多久,孤也会位列其中。”

    这个话题实在过于沉重,即使语气轻松调侃,摆出一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洒脱模样,说者措置裕如,听者黯然神伤。

    压下强烈的排斥,秋英转头看他,探究内心:“怕死吗?”

    宗溯反问:“你怕孤死吗?”

    秋英:“怕”。

    宗溯淡然一笑,脱口而出:“那孤也怕”。

    秋英又问:“甘心吗?”

    宗溯望向阴阳两案,面无表情,冷声回答:“孤所做的一切就是因为不甘心,孤想走的路从来没有选择。”

    “非也”,秋英若有所思,而后温婉一笑:“我,就是你的选择。”

    ……

    这一夜,秋英做了一个很美很久的梦,

    梦里,落日晚霞,余晖洒落。

    一望无际的田野,风吹过,沉甸甸的谷穗如金色的海浪迭涌起伏。

    桂花香,柿子熟,又是一年秋来。

    漫步旷野,指尖拂过稻芒微微刺痒,衣角擦过径旁的小青菊带走淡淡的香气。

    蜿蜒曲折的小路,迎着夕阳的方向一直走。

    越走越远,天光渐亮。人声聒噪犬吠唁唁,传来嘭啷的打铁声。

    远远跑来扎着牛角包的孩童,脸蛋圆圆笑靥如花可爱至极,孩童指向远方用稚□□气的声音告诉她——

    有人在等你。

    目视前方,脚下步伐不由加快,村头那颗树冠茂盛的榕树下,一青衣男子挺拔孑立,手中握着一根糖葫芦。

    他笑着看她,剑眉星眸俊美无双。

    一瞬间,心神荡漾,开心地张开双臂飞奔向他,发出咯咯的笑声。

    一边吃着酸甜可口的糖葫芦,一边牵起温暖宽大的手。

    “去哪里?”她问

    他宠溺地看向她,笑答:“西域海市蜃楼,南洋雾海,北极天光……,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秋英笑得合不拢嘴,心里美滋滋地忍不住哼起小曲——

    风凛凛,虫唧唧。风儿起,叶儿黄。风轻飏,芳华散。一时秋一时梦,梦令如绒花。白首依依望天涯,霜打枝头奈我何。

    轻如雾,柔似絮。静如花,动似烟。飘如伞,飞如尘。白羽没浮云,根浅向本心,朵朵无瑕绽斑斓,袅袅身姿任风来。

    歌声空灵婉转,清泠干净如叮咚泉水,万物陶醉,气象焕新。

    他问起名。

    秋英露出天真无邪的笑,摇头不语。

    眺望远处,一大片雪绒绒的蒲英花摇曳生姿,风吹过,一朵朵,一束束如飞絮般轻盈翱翔。多么自由洒脱,多么顽强的生命力。

    天地之间,山河苍茫,二人执手相望,眼中只有彼此。

    他轻轻道了一句。

    声音无比温柔,无比清晰,无比坚定。

    ——秋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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