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这是宋思良登岛后的第一个晚上,睡得并不踏实,二师哥肖勤奕的鼾声让他想起了阿宝,不知道以他的天资学成一样看家本事要多久,到那时怕是阿宝的武功都比阿成哥还要厉害了……天一亮爹和阿成哥就要启程回岭南了,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来无极岛之前,满满都是对离家求学的好奇和憧憬,真的来到了无极岛后,对家、对家人的思念才突然喷涌出来。从未体验过如此强烈的情感,宋思良有些猝不及防,翻来覆去,越是想让自己睡着,意识就越清醒,索性坐起身来,这山洞中沉甸甸的黑暗让他一瞬间感到有些可怕,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躺下继续睡的时候,一阵泉水般的声音突然传来,他侧耳仔细分辨,是琴音!

    顺着琴音,宋思良小心地走出屋子,差点忘记屋子就在那个巨大的山洞之中,他抬起头看向洞顶,真是奇怪,明明白天看到有孔洞将阳光引进来,怎么到了晚上,却没有将月光引进来呢?

    双手用力张开,但只能触摸到黑暗中的虚空,一只脚向前探出,踩实了,另一只脚才小心跟上——宋思良如此慢慢挪动着,忽然那琴音似乎有了变化,节奏比方才加快了些,宋思良试了试,竟可以从这琴音中找到落脚的节奏,跟着这个反复规律出现的音,宋思良稳稳地踏出每一步,终于看到星星点点的光穿破黑暗,那正是白天从外面走进山洞的通道!找到路的宋思良终于可以快跑起来,他记得白天师父看到那本“天书”的表情,原来是一本琴谱,说不定外面弹琴的人就是师父呢!

    总算来到了山洞口,看着那依旧湍急的瀑布,宋思良心里又打起了鼓,现在没有阿成哥在身后扶着,让他有点害怕,而就在这时,那琴音气势陡变,叫人听了升起昂扬之感,想到这一定是师父在鼓励自己,宋思良又燃起了斗志,他捡起叶子举在头顶,做好了大不了就是摔倒在水潭里的准备,深吸一口气一头冲进瀑布,随着那琴音愈发高昂激荡宋思良脚步也越快,但那琴音到了最高点忽然戛然而止,宋思良也猛然收住脚步,小心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水帘”外,正稳稳地站在巨石上。

    那琴音再度响起,又恢复了之前的悠扬和缓,宋思良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原来这瀑布也没那么可怕,就是水流急了一些,只要稳住身体快步冲出即可,不禁感慨自己方才真是太胆小了。

    今夜的月色十分温柔,在无极岛上看月亮,也觉得比在岭南看到的更大、更亮,在月色下,宋思良看的分明,水潭前的一处草地上,一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正盘腿坐在地上抚琴,那一定就是师父!

    一边高声叫着师父,宋思良一路小跑来到那背影身前,这才发现原来不是胡子义,而是那个戴着面罩的怪人——目前岛上只有胡子义知晓其身份的堂未云。

    “怎么是你!?”

    “什么怎么是我?你以为是谁?”堂未云说话的声音也与白日很不一样,有点轻轻柔柔的。

    “我以为是师父呢……”宋思良不知怎么的有点心虚,一边小声说着,一边向后挪。

    “站着!”堂未云停住琴弦,“我问你,白日叫你拜师的时候,为何把我给你的琴谱扔了?”

    “我以为……你是骗子,把我爹爹骗过来,要给胡……要给师父报仇……”

    “是你自己要来无极岛的,我没有逼你,还以琴谱相赠,而且你父亲赵国公,会这么轻易被骗了?”堂未云问话的声音依旧是轻轻地,抬手抚琴,换了一支更为婉约惆怅的曲子。

    “在泸水城的时候我们打听了师父,都说他座下弟子原本资质平平,但是经他栽培后个个都变得身怀绝技,我才想要拜师,但好不容易到了这儿,才知道师父那些徒弟都已经没了,而且还是因为我爹……师父一定恨死我爹了。”因为堂未云的出现,宋思良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不过是第四次见面。

    面对着堂未云距离他一臂之远的地方坐下,宋思良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上放在他膝头的古琴,不知怎么的,他感觉跟这人认识了很久,可以聊许多心事,“还有水生师哥,都是因为我突然来了,叫他突然得知双亲过世的真相,他也一定恨死我爹了,也许还会恨我……”

    堂未云看的分明,宋思良无意识间在模仿自己的指法,于是故意每次拨完几个音,停顿一下,絮絮叨叨恍然未觉的宋思良竟反手弹得八九不离十,生得这样一双手,又有这样的天资,若能悉心栽培,必能成为一代名家!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宋思良终于发现堂未云许久未开口,只是默默抚琴。

    见宋思良停下了手,堂未云才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我在问你,刚才你弹的那段是什么,为什么我在山洞里,听到这曲子就像会认路了一样,还有在瀑布那里,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冲出来,什么时候该停下?”

    堂未云第一次对宋思良发自内心笑了出来,“你真的想知道?看好了!”说罢双手在琴上翻飞,将宋思良从山洞中走到瀑布下,冲出水幕一路听到的曲子又弹奏了一遍 ,但却故意在最后,换了一个音。

    “不对!”

    宋思良立即出声打断堂未云,“这里不对,跟我刚才听到的不一样!”

    “哦?有什么不一样?”堂未云又换了一个音。

    “不对!”宋思良着急地站起来走到堂未云身旁,“这次也不对!”

    “那这个呢?”堂未云一连不间断弹出好几个音,故意将正确的音混淆其中。

    “是这个!”就在正确的音刚刚拨出的瞬间,宋思良一把按住了堂未云的手,“就是这个!”见堂未云没有动作,宋思良着急地自己动手,却总是差一点,没法达到堂未云弹出的音色。

    脸上笑意愈浓,堂未云伸出左手握住宋思良的手,“这里要轻,食指勾住后不可再碰主弦。”

    宋思良又试了一次,琴音倾泻而出,果然是对的!他开心得双手扶住堂未云的两肩,“我弹对了!我弹对了!”

    堂未云笑着任他摇晃自己。

    兴奋的感觉退下去,宋思良有点不好意思一样收回手,看着笑意吟吟的堂未云,“你笑起来眼睛真好看,比我三姐还好看,肯定不是面目可憎之人,为什么要戴着面罩呢?”

    “面目可憎?”堂未云很是费解。

    宋思良索性紧挨着堂未云坐下,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真是越看越好看的眼睛……爹爹军中有个大哥哥叫苏合,就是戴面具的,大哥对别人说这人戴面具是因为模样甚丑面目可憎,我看到过他不戴面具的样子,他左脸上被刺了字,是挺吓人的。”

    “刺字?那是黥刑,汉人早已废除了这刑罚,你这个大哥哥应是外族人,苏合不就是西乞族里斧子的意思,宋将军的确好魄力,在自己的军中容留异族人。”

    “哦……”宋思良听得心不在焉,一双手还在琴上来回拨弄。

    “好了,今日到此为止。”堂未云端着琴站起身,宋思良却意犹未尽,紧跟着站起来,眼睛还在琴上。

    “这么想学琴?”

    宋思良点头如蒜。

    “那你就跟你师父好好学习,等你长得和我一样高了,我会再回来,若你把我送你的琴谱上那所有曲子都学会了,我就把这架琴送给你。”

    “真的嘛?”宋思良拉住堂未云的袖子,“那你可不许骗我,我可是已经把你当朋友了。”

    “朋友?”堂未云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孩子,“这么容易就能成为你的朋友了?而且,你不怕我是面目可憎的丑八怪?”

    “你琴弹得这么好,还心地善良,就算是丑八怪,我也要和你做朋友!”

    “我心地善良?现在你不觉得是我欺负你了?不觉得是我骗你了?”

    宋思良挠挠头,“是我之前任性胡闹让你失望了。”

    “我知道你本性不坏,但是你爹娘太过于宠溺你了,若要下苦功夫学成真本领,就得让你远离父母,这岛上生活的确清苦,却是修行的宝地,记住了,我会再来找你,到时你如果没有学好本事,我照打你不误,朋友都不行!”

    宋思良咧着大嘴嘿嘿傻笑,眼睛都被挤成了一条缝,“等一下,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堂未云,祖上是春秋时期楚大夫伍尚,他在堂邑做官,所以后人从了这个姓氏,未时的未,白云的云。我比你大三岁,你应该叫我一声哥哥。” 许是被这月色晃了眼,许是被宋思良笑起来没心没肺的天真样子所感染,堂未云竟交代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那我叫你云哥可以嘛?我叫宋思良,我也不知道祖上是干什么的,反正你认识我爹,我的思是思念的思,良是善良的良。”

    堂未云噗嗤一笑,“我当然知道你叫什么呀。”

    “云哥认识的是之前的宋思良,从今天开始,我宋思良就要脱胎换骨了,得重新认识一下。再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能长得比你还高,我们拉钩,到时候你一定要来看我!”

    堂未云一手抱着琴,一手伸出小指和宋思良的勾在一起,那双大手的手指已经跟自己几乎一样长了,他也十分期待三年之后的重逢,想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看错人。

    启明星尚未升起,只有这月色温柔地轻抚着瀑布前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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