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江南的夏夜闷热潮湿,宋思良睡在竹席上来回打滚儿,身上的伤擦了药痒得很,汗水打湿小褂又黏得很,睡在床榻尾的阿宝呼噜打得震天响,让他实在睡不着了,一个轱辘翻起身,小心没有吵醒阿宝,找了身干净的衣服用一张大牛皮毡包好走出帐外。

    今夜是满月,月华之下营地寂静无声,甚至可以隐约听到距离营地一里远的山泉水的水流。

    宋思良脱了鞋子,这样走路就不会有声音。他蹑手蹑脚走到大哥和二哥的帐外,侧耳听了听,大哥的呼噜声很轻,但很有节奏,是睡熟了,又到旁边吕有成帐外,全无声息,静静等了一会儿,仍然没有任何声音,这才确认吕先生也睡熟了,现在只要躲过夜岗就能溜出去。

    宋思良踮着脚走到茅房一侧,入睡前他看的分明,为了解决新兵的如厕,茅房新挖了几个坑位,还没有搭草房,这里是唯一没有夜岗巡逻的地方,新坑的深度和宽度,刚好容一个小孩儿钻出去。

    今夜是西风,新坑恰好在茅房的上风口,没什么臭味,宋思良不再等候,他把牛皮毡整齐铺在新坑的坑底,抱着鞋和干净的衣服一点点钻了出去。

    终于到了营地外,宋思良先是踮着脚走了一阵,下了一个缓坡,朝身后看已经看不到营地的帐篷了,这才穿上鞋,朝西南方向开始飞奔,听着水流声渐渐变大,穿过踩好点的低矮灌木丛和草丛,远处已经可以看到水流的星星点点,终于一条银段子一样的溪流映入眼帘,此处水流稍急,他还需要往下游再走一段,那里有一处平缓的河床,河床上布满了大大的卵石,水流较缓,正可以在里面舒舒服服泡个澡。

    宋思良飞快把衣服脱光,用腰带缠好甩到河边的一个树杈上,这样就不会被水流溅湿,而后在岸边淌着水向前走,直到眼前一片豁然开朗,那正是一圈大石头围起来的浅潭。

    平静的水面反射着月光,置身其中,叫人分不清天上地下,宋思良头枕在水潭最外一圈石头躺下,身后便是水潭向下冲出的瀑布,身下是光滑冰凉的卵石,抬头是浩瀚无边的星空。

    伴着隆隆的瀑布声宋思良合上了眼,想起了白日发生的一切,先前的委屈和愤怒都已消散了,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在水下的双臂轻轻晃动,宋思良感觉露出水面的脸和脖子是暖的,浸在潭水中的皮肤是冷的,这冷从四肢百骸蔓延过来,让他纷扰的思绪渐渐停下,终于停止划动,在水中沉沉睡去。

    似醒非醒间他感觉有双手把自己从水中托了起来,乍然变冷,让他不禁蜷缩起身子靠向身边的暖源,“阿娘……”宋思良呢喃着,但朦胧间又觉得哪里不对,母亲王夫人是位不太与子女亲近的母亲,自他记事以来,母亲就没有这样抱过自己了……

    “坏人!”宋思良猛的惊醒,看到蹲坐在自己身旁为自己穿衣服的人竟然是白天欺负自己和阿宝的坏人!虽然去掉了面纱,改为黑色半边面具,但这种感觉他绝不会认错!

    宋思良兔子一般飞快站起身,都没有察觉到身上的伤已经几乎不疼了,此刻他是悔透了自己干嘛要为了这潭水偷偷跑出来,若是再被打伤,他还有什么脸面回家!

    青年看着宋思良惊恐的模样,知道自己白天是把孩子吓坏了,索性改蹲为坐,盘腿仰头看着宋思良,“我若是坏人,方才就放任你在水里睡着冻晕过去,然后淹死在这儿,干嘛捞你上来?”

    “坏人”的声音跟白天听到那种毛骨悚然的清冷感不太一样,宋思良心里纳闷儿,看着眼前人没有坐起身的打算,那把骇人的扇子也没在身边,才稍微放了点心,“你会救我,我才不信!”虽然这么说,但是宋思良想到军医告诉他自己和阿宝身上的伤都是点到即止,并没有伤到筋骨,说出的话也少了些底气,见“坏人”翻了个白眼,一副信不信随你的表情,宋思良站的稍微近一些,仔细观察着盘着腿的男子,不只是因为他只穿了一层雪白的中衣显得没那么面目可憎,还是因为在月色中显得柔和了一些,“坏人”看上去没那么可怕了,甚至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宋思良胆子大了些,又凑近了一点,问道:“你又打我,又要救我,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干嘛。”

    青年看着眼前呆立着的小胖子,要是不努力瞪大眼,就被挤成一条线了,脖子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的,白白胖胖的肚子,像只脱了毛的大肥羊,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的文皇后生出的孩子,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就是那双手,那双手生的确实是妙,明明这么胖,手指却很纤长,看起来柔弱无骨,捏着才发现指骨刚硬,是双弹琴的好手。他叹了口气,“小胖子,我白天打你是为了试试你的武功,谁曾想你这么不争气,晚上救你,是不忍心看着堂堂赵国公的孩子,半夜偷跑出营地,在河塘里把自己淹死了。”

    这话句句直戳宋思良脊梁骨,他无话可说,低着头默默给自己把衣服都穿上。

    “但是你的手还挺适合弹琴的,想不想让我教你?”

    “弹琴?”宋思良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

    “怎么,你不想学?”

    “我为什么要学,想听琴,家里有乐师,各样乐器都会。”

    “你可知君子六艺是哪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那你就应该知道,乐的作用,除了欣赏,还有更重要的作用,就是教化人性,引人向善,所谓,凡三王教世子,必以礼乐。乐所以修内也;礼所以修外也。礼乐交错于中,发形于外,是故其成也怿,恭敬而温文。学习乐,是要教你向善,修炼自身的品格,不要长成一个坏孩子。”

    “我才不是坏孩子,早千年就已经礼崩乐坏,而今是大争之世,要么学文考取功名,要么学武威震四方,为什么要学乐?”

    “论文,你定然比不过赵国公府上的吕有成,论武,你大哥的近身侍卫宫仲成轻功冠绝天下,无论文武,你都不可能比他们更加优秀了,但学习乐,至少可以让你成长为端方君子,温文尔雅,陶冶你的情操,你们宋家可是从未出过什么雅士,你难道不想成为这第一人?再者,你还未到及冠之年,就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若是再无一技傍身,即便你是赵国公的儿子,怕也没有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你吧?”

    “你说什么呢?!”青年的话本来已让宋思良甚是羞愧,这最后一句让他转羞为怒。

    青年被宋思良生气的模样逗得大笑,但笑着笑着又咳起来,额头渗出一层薄汗,心道不好,方才运功打坐被这小胖子惊扰,并未完全将毒性逼出,不宜再耽搁,“小胖子,你回家之后要苦练琴艺,我自会找你,若你还是如今日这般模样,我照打你不误,明白了吗!”

    宋思良被这最后一句严厉的指责吓了一跳,眼见青年不知如何腾空而起,跃出数丈之远,往河的对岸去了,很快隐没在月色中,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不是说要教我吗!怎么走了?!”

    突然一个物件划过夜空,准确无误掉在宋思良怀里,他低头看,是一本书,摸起来丝丝滑滑,不像是纸做的,借着月色仔细去瞧,是两个小篆写就的“醒心”,翻开内容,却是天书一般。

    “诶!你给我的什么?我不认识!”

    “去无极岛,找胡子义!”又是那白天听到过的清冷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不响,却字字入耳。

    “真是个怪人!”宋思良嘟囔着,把腰带扎好,这才惊讶地发现,腋下的绷带不见了,伤已经好了,又摸摸头,不疼了,再摸摸肩,也不疼了!真是稀罕,他又拿起那本天书,想起那怪人说的关于学习乐的一番话,觉得需要好好想一想,至于这个秘密,就先暂时不对别人讲,特别是大哥,要是叫他知道了,非痛打自己一顿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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