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湖畔酒会

    湖畔酒会在一个会所式体育俱乐部举行。

    那几年金融业蓬勃发展,投资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在豪华地段的写字楼里,占据最好楼层和最佳朝向位置的必定是一家注册资金动辄几千万的某某投资有限责任公司。

    苏丽托了大学老同学的福,做了这家鸿瑞投资公司的风控总监。

    公司刚成立不久,正在大张旗鼓造势拉投资的阶段,今天这个酒会就是几个发起人股东邀请潜在投资人而专门组的局,为的是多拉些股东入伙,增资扩股。

    酒会搞的是下午茶形式,从午后两点开始,陆陆续续有嘉宾到场。

    仿那电影节样式,铺个红毯,红毯的尽头是桁架搭的签名板。

    来宾装模做样拿签字笔龙飞凤舞一下,再面对架好的相机镜头摆个泼式。女宾们环肥燕瘦,搔首弄姿,莺莺燕燕好不热闹,男宾则大多敷衍一下便各自找相识之人打哈哈去了。

    苏丽着的是一条银灰色吊带纱裙,满缀黑色小亮片,肩上披件黑色薄纱披帛,微卷的锁骨发,左鬓那里一个闪钻发夹别上去,露出脸的轮廓来平添几分明媚。

    从人群聚集的入口处往里走,一眼就看见一袭大红晚礼服的彭筠在那里招呼客人,身后几个行政小妹机灵地引导着来宾。

    彭筠挂的职务是董事长助理,从不正点上班,每每华服酽妆快中午才姗姗而来,又或者几天不见个人影。江湖传言彭筠是董事长的总裁班同学,这公司能组起来一大半是她的的功劳,大股东中有一人就是她的干爹云云。

    苏丽走上前去跟彭筠打招呼,相互商业吹捧一番。公司里上上下下都叫她为“筠儿”,今天这样的场合,筠儿是绝对的主角——酒会主持人,公司的门脸儿。

    筠儿本来就高挑,这身大红紧身一字肩礼服越发把她衬得长身玉立,雪肤花貌。唯一遗憾呢是骨架略大了些,但唯其如此,方镇得住场子。

    苏丽也去签名板上留了个名,刚转身要走,公司财务、人事几个女孩子们,一群人喧哗着过来,说湖畔景色好,趁现在日头还没偏西,酒会还没开始,赶紧去拍照,苏丽被她们几个簇拥着就到了湖边。

    暮春的天气,风微微的,带着些青草的味道和花的甜香,掠过湖面,荡起多情的涟漪,又拂向对面绿草茵茵的高尔夫练习场去了。

    女孩子们还在各种找地方,选景致,筠儿一团火似的从远处走来,身旁跟着一个年轻小伙子,苏丽不认识。

    走得近了,才看到小伙子手里端着个单反相机。适中的身材,约莫175上下,宽肩窄腰,上身一件姜黄polo衫,米色西裤,脚上是一双铮亮的咖啡色三接头皮鞋。国字脸型,白净面皮,细长的单眼皮眼睛,颧弓略高,唇薄而宽,苏丽好眼神,只一眼就把人看了个七七八八。

    这身装束带着点不合时宜的复古腔调,尤其那全部倒向脑后的大背头,这年头可没有几个年轻人留了。那脸看仔细了让苏丽有些微微吃惊,总觉得在哪见过,却又说不上来。

    只略一愣神,筠儿甜腻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哈,这位帅哥是公司刚入职的行政专员,这两天都跟着我在准备今天的酒会,爱好摄影,正好赶上今天的活动,给大家多拍几张美美的照片。

    筠儿忘了说小伙的名字,大家只顾着一哄而上开始摆造型,也没人问。苏丽昨天刚出差回来,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心里疑惑着这面熟的感觉从何而来。

    *******

    湖边搭起白色的大帐蓬,一溜儿长桌子连起来,白色的桌布打底,斜斜的再铺上墨绿的一层带流苏的桌布。时令的水果、新鲜的蛋糕、布丁、曲奇排得整整齐齐,晶亮的水晶玻璃敞口酒杯映着的也不知是阳光还是帐篷里的灯光,闪耀着一簇簇小火焰。

    人群慢慢聚集到帐篷里,松松地围了几层,各自端杯酒在手里,筠儿立在董事长赵世荣的身边,手握话筒,甜润而清朗地宣布酒会开场,有请董事长致辞。

    这赵世荣黄油油的一张脸,青蛙式鼓出的大眼睛,面相有几分精明,几分狡黠。周围站着的都是公司现有的几个股东,其中一个号称已经把产业版图扩大到非洲的林姓股东便是传说中筠儿的干爹。

    赵世荣把公司拟议中的几个项目略介绍了一下,便把致辞内容上升到了画饼的高度,好在人们也不是来认真听他讲话的。

    苏丽心不在焉地站在筠儿身后,那个姜黄色的身影在对面的人丛中出现,相机的镜头对准了还在滔滔不绝的赵世荣。

    苏丽轻轻退了半步,隐在筠儿的身影里,那黄色身影担的是酒会现场摄影师的角色。

    在赵世荣及几个大股东致辞之后,帐篷里开始响起欢快的音乐,特地请了现场演奏的小提琴乐队,七八个身着黑色演出服的妙龄女郎,那小提琴在她们手里仿佛只是衬托青春和美丽的道具。

    长桌子撤到四周,帐篷中间留出空来形成一个天然的舞池,董事长领头请一位打扮入时的长卷发太太入池跳起来舞来,跟着是筠儿被她干爹拉进去,跃跃欲试的人们纷纷旋进舞池。苏丽不想跳舞,趁人不注意赶紧走出帐篷。

    外面空气清新许多,太阳已经隐到忽然而至的云层后面去了。

    这座地处西南的城市有个特点,除了夏季,其他三季无论正午多么朗晴,一到下午四五点天气立马阴下来,日间蒸腾起来的水汽升腾凝结成云,遮住了部分天光,像房间拉上了一层纱帘,无由地让人心生emo。

    苏丽靠着临湖的栏杆,眼前的花红柳绿都好似蒙上了灰调子,身后的莺歌燕舞被突如其来的情绪推到了听觉的边缘。

    正出神间,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记,回头一看,身后是业务部经理周莺含笑带嗔的脸,额角有细细密密的汗珠,挥着手帕喘吁吁地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周莺跟苏丽年纪相仿,公司的女职员里除了人事部经理比她们两个年纪大些,其他的都是叽叽喳喳的年轻女孩子们,两人自然就走得近点。

    周莺身上一件苹果绿的连衣裙紧紧裹住她浑圆的身材,似乎忘了给呼吸预留空间,颤巍巍的假睫毛围着的一双眼睛倒是水波盈盈,让人忽略脸上的缺点。

    周莺这一路人物原本不是文艺清高的苏丽能打上眼的,只是苏丽离开职场已久,重新出山少不得收起些小个性。苏丽看着周莺只敷衍似地微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今天来了多少有钱男人,你不去周旋周旋,趁机拣一个,在这发什么呆?”

    听她这么一说,苏丽真后悔向她吐露自己的生活状态,老话说切勿“交浅言深”真是不假。

    去年公司在郊外的温泉酒店开会,两人住一个房间,体己话聊到半夜。同是天涯单身人,不过,周莺的单身跟苏丽的单身有本质的不同。

    周莺说起前夫跟踪她和情人约会的事还愤愤不平:“他也不想想,房子车子儿子,哪样不要钱来养?靠他那点死工资早活不下去了”。

    周莺搭上的是她从前那个行业主管部门一个实权处长,也是有家有口的,周莺倒也没想怎样,只管靠男人捞好处。

    本来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大家相安无事,偏她那不开眼的孩他爸,有天晚上在酒店门口堵她个正着。这下窗户纸捅开了,各方都没有退路,一拍两散,周莺没要孩子,男人工作也辞了,听说开起了滴滴。

    苏丽跟周莺聊天向来是人家说十句她间或回上一句半句的,反正周莺只要开了口,总是停不下来。

    帐篷里三三两两有出来透气的人,纷纷占据湖畔的铁花椅子,周莺眼尖看到她的目标人物出现,聊天戛然而止,拖着苏丽就往那边去了。

    周莺眼里的人物是某商业银行的副行长,周莺给苏丽介绍说:这位是薛行长,苏丽微笑点头,周莺又介绍薛行长旁边一位沉稳敦实的中年男人:“这位是唐总”说话的同时拿手肘刻意撞了苏丽一下。

    四个人围着一张铁艺镂花玻璃台面的桌子坐了下来,有侍者送上果汁、鸡尾酒和茶水。

    周莺跟薛行长是老相识,一口一个“老薛”,想必是旧爱。两人叙起旧来,把苏丽和唐总归为一个聊天搭子。

    这唐总倒也有中年成功男人的稳当,不慌不忙地递过名片,是一家漆业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大名唐铭凯。苏丽从小包里也掏出自己的名片来,唐铭凯一边仔细研读名片,一边喃喃自语:风控总监......苏总,能干的美女呀”,苏丽含蓄地笑笑。

    不知什么时候起,场面上女性的称呼统一成了“美女”,无论老少。大家心照不宣,也没人当真,现如今美女的名号也通货膨胀了。

    苏丽不屑被人敷衍地称“美女”,忙说“唐总客气了,叫我苏丽就好了。”苏丽问:“唐总可有意入股我们公司?”唐铭凯打着哈哈说:“美女的邀请不好拒绝呀,不过我得再了解了解,是不是?”“那肯定,今天这个酒会就是给大家建立联系搭个平台,以后还请唐总有空到我们公司多来交流投资信息呀”。

    苏丽重披职业女性战袍以后,学到的第一桩本事就是说场面话,哪怕心里再打鼓,脸上也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

    唐铭凯跟苏丽闲聊本只是应酬几句,真聊起来发现这面貌秀丽的女人倒挺会聊天的,不过分热情也不一味的逢迎,举止妥帖,像个见过世面的人。

    唐明凯的漆业公司已发展十数年,有了一定规模,产业进一步延伸到漆工艺品,销路还不错。只是实业终究辛苦,光漆树栽培从育苗到成材、割漆就得5、6年。现在公司有点积累,若能转向做投资,找到几个好项目,那可是躺着挣钱的事啊。

    这边聊着,天色已是黄昏。鸡尾酒会连着晚上的晚宴,但留下来吃晚饭的客人倒是不多,宾主加一起堪堪坐了五桌。

    赵世荣、林总带着筠儿招待主要客人,唐明凯作为特别有意向入股的投资人自然也是上座,眼睁睁看苏丽坐了另一桌。

    这家俱乐部的菜式走的是新派川菜路线,香是香,辣是辣,香里透着鲜,辣里还有几分回甘,一时间客人们纷纷赞叹主人安排的好地方,厨师好手艺,餐毕宾主尽欢,却不料餐厅外早已下起了瓢泼大雨。

    俱乐部安排了服务生撑起黑色大伞将客人们一个个送至停车场,送完客人,公司里没车的女孩子按住家地址搭苏丽她们的顺风车,几番筹划,终于安排妥当。

    苏丽把手包顶头上就要往停车场走,一柄大伞挡住了纷飞的雨滴,苏丽一惊,夜色中那姜黄色异常的温润。

    驱车回市区,后座坐了三个行政部的女孩子,姜黄色polo衫小伙子坐的副驾,拘谨地靠着车窗坐着,也不多话,几番一问一答,知道名字叫着江鸿。

    ********

    苏丽回到家已经快午夜12点了。

    停好车,穿过地库幽暗的通道,等电梯那一小会儿,疲惫袭来的无力感,让苏丽要扶住墙才能站稳。

    电梯上到21楼,就着楼道里昏黄的灯光,苏丽摸索着从包里掏出钥匙开了门。一屋子的黑暗沉默,被开关啪嗒的一声唤醒,却像昏睡中被吵醒的人,咕哝几声翻身又睡过去了。

    午夜的时光静得可怕。苏丽卸下耳环手表,换上拖鞋、家居服,倒了杯冰水,咕咚咕咚灌了一气,整个人才缓过劲来。

    这样孤独的深夜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苏丽已经过了整整三年。

    三年前,苏丽八年的婚姻,被一个比自己年轻七、八岁的女孩子轻松地撬散了。

    离婚的前三年,苏丽在以前那家公司干得不开心,刚好前夫的事业进入上升期,对苏丽说,你就安心照顾好家照顾好我,我养你。

    苏丽过上了不为职场烦心的日子,却不知道命运的阴云已在远处积聚。当苏丽发现丈夫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直到夜不归宿的时候,这个傻女人才惊觉自己的世界变了天。

    像所有丈夫出轨的女人一样,苏丽发疯一样去寻求真相,然而真相比她想象的更残酷,前夫跟对方已经处于半同居的状态了。

    原来,那些加班、出差的日子,城市的另一端,在上演着苏丽不敢去想象的场景。

    苏丽怎么都不明白,好好的人怎么一夜之间就面目全非了呢。虽是相亲认识,但前夫对苏丽可是一见钟情。两人也算是年貌相当,家世匹配,交往了半年就顺理成章地结婚了。

    苏丽以为一生就这样了,守着一个人守住一个家,不就是所有女人最好的归宿吗?

    可出了轨的男人,跑野了的心,感情也罢生活也罢,都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并且咕咕地向外冒着血水和泪水。两人闹过几次之后,男人索性连家也懒得回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苏丽彻底凉了心,最终还是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这五年,苏丽不愿意去回想怎么过来的。

    离婚前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苏丽晚上完全没办法入睡,白天昏昏沉沉,心里空空的,仿佛好好地走着路,却一脚踏空,坠入无边的深渊。后来积蓄快还不了房子贷款了,才打起精神来筹划还得继续的生活。

    先是卖了原先那套好地段的房子,还清房贷后,余钱刚好够买现在这套地段偏一点面积小一点的房子。苏丽又四处托关系找工作,好在老同学给力,本科学的金融专业也算对口,就来了这家投资公司,算算也有半年了,生活踉踉跄跄地又前行了一段。

    苏丽扭开客厅的无线电晶体管收音机,这个古董是苏丽从淘宝上淘来的,为的是搭配家里复古的装修风格。

    老式收音机的音效有点沙沙的,却正是理想中的旧时感觉。频道永远停留在苏丽喜欢的那个波段,全天候播着怀旧老歌。

    此刻一个略带沙哑却磁性十足的男声正从收音机里缓缓流出:

    “海边掀起浪涛

    激荡了我的心

    记得就在海边

    我俩留下爱的吻

    那样美又温馨

    如今只有我一个人

    默默地在追寻

    追寻往事

    那段欢乐时光

    那段美丽的梦

    爱人爱人我的爱

    我等你回来诉说情怀

    。。。。。。”

    熟悉的旋律是日本歌曲《襟裳岬》,今天播的却不是邓丽君的版本,细听之下,苏丽听出是“零点乐队”主唱周晓鸥的声音。周晓鸥的版本,苏丽还是第一次听,不觉凝神静听起来。

    男人唱慢歌,好比铁汉柔情,总是格外撩人心弦。低音处低回婉转,尽显脉脉温情,一瞬间把那些模糊的记忆又点点印上心头,苏丽心一恸,一滴泪在歌声高亢处,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终于洗澡上床把自己放平,苏丽却了无睡意,周晓鸥的歌声似乎有点挥之不去,不得已起身去倒了半杯红酒一口饮尽。

    这是奇怪的一天,苏丽心想,迷糊中终于睡去。

    一夜不得安生,乱梦一个接一个,醒来疲惫不堪。

    有一个梦境记得分明:眼前是一个明亮的巨大的不停旋转的圆圈,苏丽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觉得随着圆圈在无止尽地循环。梦中的苏丽忽然意识到曾经在某本书里看到说死去的人会通过一个明亮的通道走向彼岸,莫非我已经死了吗?苏丽努力唤醒自己的意识:醒来吧醒来吧,以验证到底有没有死去,然后,苏丽就在梦中醒来了,进入了下一个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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