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荀梅韧这天早上用两个时辰等到了赵明和,难得却圆满。

    他这几天布局,平叛,审案,又在英华寺里跪了一整夜,下朝回来时一身疲惫,脸上已经很差。荀梅韧去扶他,他便顺势搭上了她的手,轻握着说:“我不能久待,江南有水患,小姜已经去为我收拾行囊,两个时辰后,我就要南下赈灾了。”

    猜到了他会来,却没猜到是这个分量的相见。

    他朝服都未解就匆匆赶来,想必连陛下太后都未曾拜别,可临行之际,却还是如约来找她了。

    “什么都别做了,我就陪着殿下休息一下就好了。”

    赵明和笑着握紧她的手说:“我还以为你要说分别在即,要我多看你一眼呢。”

    “我有那么不懂事?”

    赵明和摇头:“是我真的想再多看你一眼,荀娘子,此去江南山水迢迢,再见还不知要等多久。”

    赵明和一向含蓄,讷于情感表达,所以这样一句想见已经是极缱绻深情的话,所以荀梅韧安静的扑到他怀里,在赵明和的胸前蹭了蹭,然后说:“美人也想与殿下日日想见,至死不离。”

    真到分别的时候也没有执手相看泪眼,荀梅韧站在雁回小筑的门口看着赵明和的马车走远,然后收拾了银票,干粮,和两三身换洗的衣裳钗裙就从后门悄悄离开单骑追着太子车驾而去。

    去国怀乡,他应该很想见到自己吧?总有那么一两个寂寥的深夜,他处理完公务后步于中庭,看着皓月流星的疏阔景色时想要见一见旧时旧地的。

    他会想见她,所以不远万里,荀梅韧就去了。

    江南水患早在半月前就已经上奏朝廷,只是为了处理成王谋逆之日才耽搁到了现在。听说是接连下了数日的暴雨,冲垮了河堤屋舍,水淹了农田,江南七州都受波及,尤以长江下游的荆州受灾最是严重,满城已到了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地步。

    赵明和到后一众地方官吏在城门迎接他,他没见到荆州太守,所以问了一句,便收到了太守府椽吏代呈的请罪文书。

    “陈升开了荆州守军粮仓?”

    椽吏匍伏谢罪:“殿下,实在是水势汹涌,淹了落枫城的几乎全数的粮仓,大人不得已才动了荆州守军的军粮。”

    “陈升人呢?”赵明和问

    “回殿下,大人自知罪孽深重,已自投大狱听候殿下发落。”

    荆州水患严重,地方官吏开官仓赈粮也属情理之中,但大燮律明文规定,私动军粮挪为他用是不赦的死罪。陈升若开的是别州的军粮粮仓,赵明和念及他是一心为民或许还能为他转圜一二,但荆州是军镇重地,动了荆州军的粮草实可算得上是谋逆了。

    “等事态平息后再将陈升押回都城受审吧。”

    力挽狂澜的功臣就算按律当斩也不能斩在动荡不安的灾区。

    赵明和眼下无暇顾及陈升,他随荆州地方官巡过受灾严重的地方后就回驿馆安排赈灾事宜。

    他此次从燮都带了足够的银票修缮受损的街道屋舍,也调了三千司州守军驻扎到荆州附近防止兵乱,但陛下担忧都城物价变异所以不肯拨粮,所以他此次带了的米粮至多只够城中灾民十日之用。

    “城中粮商可还有余粮?”赵明和问身后的椽吏

    “太守大人一早就让人去买过,但城中粮商坚称已经无粮,大人原本不信的,还以为是他们想屯着哄抬粮价,所以亲自提着刀去闯了几个大粮商的粮仓,进去之后才发现那里的全泡了水,发霉不能再吃了。”

    赵明和原先在燮都时曾见过来述职的陈升,印象中是个文弱秀气的读书人,到是很难想象他拿着刀闯到粮仓里的模样。他招了招小姜说:“去狱里悄悄把陈升提来。”

    有这种气阔的书生,若真折在这件事上倒真是可惜了。

    “殿下是想救他?”

    赵明和扶着额头发愁的说:“只是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罢了。”能不能得救,还要看他自己。

    荆州无粮,江南无粮,赵明和只能写信去都城找人替他筹粮,但远水难解近火,当务之急还是应从荆州附近想办法。他初来乍到,思虑起来未必有那位太守周全,所以只能先悄悄把人放出来。

    陈升向他请罪后便向他汇报了荆州的形势,此处洪水漫天淹了城中大多数人家的仓廪,现在莫说是贫苦人家,就连城中的富户也多有吃不上粮食的。

    “只带人查了城中几家大的粮商吗?你明日起带着孤的旨意去拜访荆州所有富户,说孤愿意以三倍的粮价收购他们手中三分之一的存粮,并且保证绝不会让荆州断粮。”

    陈升走后赵明和就将主意打到了江南其他的州郡,司州离荆州近,地势又高,粮食应该都能保存住,且如今驻守司州的会宁王是他的小叔父。

    “小姜,备车马,明日巡完城南粥棚后我们直接去司州。”

    小姜笑嘻嘻的敲了敲门,探着头对赵明和说:“殿下,有人找。”

    一般能让小姜这么没规矩的通报的就只有一个人,这一路上他也察觉出总有人跟在他后面,与他住同一间驿馆,等她露面等了很久,却没想到这人竟真的挨了十几日到荆州之后才敢来见他。

    他起身走出门去,一低头就看到了站在阶的一个素衣荆钗的姑娘正仰着头望他。

    “荀娘子。”

    他看着荀梅韧不由一愣,缓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叫她的名字。

    说来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荀梅韧,从三年前第一次见面以来,这姑娘总是衣衫华贵珠翠满头的在他面前晃。

    她天生颜色出众,又爱装扮,会装扮,平日里总是姿容绝代的风情美人,但此刻不施粉黛,不佩珠玉,素衣素裳,却更让人觉得是明月清风,不可凑泊。

    “殿下还不来抱美人,可是嫌弃美人这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荀梅韧站在原地逗弄他:“美人可是跋山涉水不远万里追随殿下来的,殿下这般无动于衷,美人可是会心寒心伤的。”

    赵明和望着她,屈尊纡贵下来接她:“你这样素净的打扮,更像是,像是。”

    赵明和脸皮薄,下半句话说不出口,荀梅韧等了半天耐不住只好替他接上,“更像是超凡脱俗的美人了吗?”

    赵明和没反驳,那就是认同了这个意思,荀梅韧笑着挽着他的胳膊说:“殿下知道美人从前每次见殿下前需要花多少时间挑衣裳,挑胭脂,挽头发上妆吗?”

    她笑着说:“挑衣裳的时候会想着殿下在忙什么,会不会喜欢我这样的装扮,会不会觉得我胭脂的颜色太浓或者太淡,会不会不喜欢我身上香粉,不喜欢我衣上的刺绣。”

    她有些羞涩的看了赵明和一眼:“有时候还会想,会不会选到和殿下同色的衣裳。”

    她勾勾手指撩拨他说:“殿下记不记得三月我们去望江湖游春的那天,那天我和殿下都穿了紫色的衣裳佩了白玉挂饰,殿下那天说我裙上绣的蝴蝶兰看着很有春意。”

    赵明和一颗心一下就被她说软了,说化了,像是跌进了绿意盎然的一池春水里,无可奈何,只能放纵此心,自甘沉沦。

    “如果喜欢,以后可以一直那样装扮。”

    幸好他是富有天下的东宫太子,他可以给她这世上所有名贵的稀有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也可以让她装扮成她喜欢的任何模样。

    只要她敷脂粉,描蛾眉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他,眼中看的是他,其他所有都是细枝末节,都无需计较。

    “殿下说以后是指我们成亲以后吗?”

    “以后当然是今夜以后。”

    “哎。”荀梅韧叹着气说:“殿下知道的,美人从前是在道观里长大的,一身道袍木簪绾发就已经是极隆重的装扮了,哪里绾的出那么繁复的发髻。”

    她小声说:“怕给殿下添乱就没带细细,美人是不是很懂事?”

    “其实也不用这么委屈自己。”他轻轻碰了一下荀梅韧的小指,然后试探的握住她的手,“抱歉,当年我听过你的事情,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太尉的独生女儿养在千里之外的道观确实怪异,她回都城时就隐约猜到了自己的到来会招惹多少风言风语,但是那些都不重要,她仰头望着赵明和:“那时殿下与美人不过萍水相逢,本就不必将这些小事记在心上,可殿下现在悔愧怜惜,是因为已经对美人情根深种了吗?”

    赵明和当然不会回答她这种问题,但他一直牵着荀梅韧”的手没有放开,心里隐隐觉得就是这个人了,以后也应当不会变了。

    三年,她从一个初入都城素昧平生的政敌家的女公子,到如今,与他把臂同行,赵明和有时会疑心自己是不是太过心软,太过放纵,放纵她靠近,又放纵自己准许她的靠近,那么轻易的就让她住进自己心里,可有时候又觉得,若那个人是她的话,也是理算应当的。

    他只放纵这一回,只为她这个人放纵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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