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苏时宜向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是故九安这盏茶从上午喝到了日暮,一直等到月上枝头,又将茶水换成了酒,放在炉火上仔细温着,而苏时宜下山的心思,也算是泡汤了。

    他是故意的,甚至都没有多余的掩饰,可那又能如何,逛街这种事情,总不能将人绑了去,故此也只得作罢,后又一连几日风雪,寒意包裹着林中屋子,连她自己也懒得动身了。

    再次听到窗外传来鸟鸣时,已经不知道过去几天了,习惯了用手机计时,连日子也过得糊里糊涂,苏时宜一觉睡到了大中午,才对着窗外照进来的日光揉了揉眼睛。

    瑾月还没有回来。

    磨磨蹭蹭盥洗了一番,走到正堂时,矮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九安比寻常穿的要厚一些,坐在一旁等着她。

    苏时宜打着哈欠道了声谢,目光无意间扫过九安,下意识地关心了一句,“怎么穿的这么多?生病了?”

    那人却摇了摇头,“雪停了,准备下山一趟。”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主动要下山?苏时宜用鼻声闷笑了一下,“下山啊……我今天正巧不想动弹,你回来的时候,劳烦帮我带几串糖葫芦。”

    那人却眉头一皱,脸上看不出开心的情绪,“瑾月姑娘不是叮嘱过你,不让我单独下山吗?”

    “我相信你是个好人,下山也不会干坏事的,”苏时宜给了九安一个肯定的眼神,“哦对了,是不是也有卖话本的地方,整日呆在深山老林里,无聊得很,你帮我多带几本回来。”

    说完又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还没到这么熟络的地步,便又添了一句,“后面三日的饭菜吃食,我全包了。”

    “那我该饿死了。”

    九安这人有一点好,就是性格安静,不会主动招惹别人,否则以他的聊天水平,等不到瑾月回来,苏时宜就要被他活活气死。

    她愤懑地转过头,却见九安似乎是在坏笑,嘴角还没来得及落下来,见苏时宜眼眸瞥向自己,立即清了清嗓子,声音却依旧乖巧,连笑意都听不出来。

    “又要糖葫芦,又要话本,家里砸锅卖铁才堪堪能填饱肚子,哪有多余的钱够你挥霍?”

    正巧应了那句古话,什么来着……

    贫贱夫妻百事哀,不过……

    “砸锅卖铁也不是自家的,你心疼什么?我替皇帝干了件这么大的事,用几样皇家的东西作为报酬,总也不算出格?”

    九安微微一愣,“替陛下做事?你还真敢说。”

    “你又不是傻子,我就算不说,你还猜不出来吗?”苏时宜觉得没什么好避讳的,“若非皇帝的旨意,我犯得着千里迢迢来这么远的地方,就为了杀一个素未谋面的九王爷?”

    的确不难猜,只是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那个满脑子鬼心思的皇帝,可容不得自己的名声染上一滴污点。

    九安难得认真道,“就算全天下人都猜得出来,你也不能说,大庭广众不能说,私下里也不能说,不想人头落地,就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他仔细地盯着苏时宜的眼睛,“你明白吗?”

    也对,皇帝的美名,哪里是她有资格轻易诋毁的。

    苏时宜呆呆地看着九安。

    从相遇到现在,她一直以为这人天生一副乖巧顺从的性子,像如今这么严肃的表情,今日还是头一次见到,配上他那副清冷的样貌,倒不像是被王爷抓来试毒的奴隶,只看那双隐着锋芒的眉目,说他是将军王侯也不为过。

    黑眸被睫毛的阴影挡住了一半,另一半本该瞥向万里之外的锦绣河山的,如今却眼波流转,直直的盯在自己身上。

    抓着勺子的手紧了紧,苏时宜赶紧将头低下来,舀了一大碗饭送进嘴里。

    “知道了,”她闷声回了一句,又慌忙抬起手,作出替自己扇风的动作,“这饭怎么这么烫!”

    似乎很是满意她的回答,九安眉目一弯,又变回平日里乖巧的样子,“趁热多吃点,病也能好得快些。”

    病了有小半个月了,早就好了。

    苏时宜在心里嘀咕里一句,嘴上却半字未提,一勺接着一勺认真干饭。

    她故意将头埋得很低,长发落在胸前,挡住了红得发烫的耳朵。

    苏时宜啊苏时宜,不是一向对男人不感冒的吗,难道真是单身久了,看只狗都觉得眉清目秀?

    也怪不得她脸皮薄,好看又温柔的人,她从小就没遇到过。

    九安自然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安静坐在那里等她把碗里的饭喝完,才又一次开口,“穿厚一点,外面比前几日要冷许多。”

    “嗯,行,”苏时宜下意识地答应,而后才后知后觉的问了一句,“谁说要出门了?”

    九安却蹙眉看着她,“这么远的路,一个人太无聊了,你不也说过,要趁着天气好,多出去走走。”

    苏时宜干巴巴的一笑,“你倒还记得我的话。”

    “半句不敢忘,”九安答得颇为真诚,“何况……”

    话还没说出口,眼色就先暗淡下来,“我如今中毒已深,你也知道,此毒遇冷便容易发作,若是我毒发倒在半路上,荒山密林,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林间野兽。”

    “行了行了,我去换衣服,”苏时宜谈了口气。

    怪她看错了,这人当不了什么将军王爷,若混得好一点,大概能做个说书先生,将这副口才都用在了卖可怜上,真真是屈才。

    雪才停一夜,风却早早止住了,日光应在雪地里,竟比前几日还耀目,只是屋外落雪无人打扫,一脚下去,竟差点没过膝盖。

    九安有先见之明,替两人找出了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长靴子,不至于让雪水渗进鞋袜里,可是深一脚浅一脚的,也实在难走。

    苏时宜几乎将全部注意力都落在自己的两只脚上。

    上一世,姑且称之为上一世吧……

    她出生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城镇,有着普普通通幸福的家庭,平淡安稳的上过大学后回到父母身边,认了有些血缘关系的老中医做师傅,就这么过完了自己的小半辈子。

    她是茫茫人海中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人,经历过夏日的暴雨雷霆,也经历过深秋的飘然落叶。

    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这里每年都会下雪吗?”她走了许久,才侧头朝九安问了一句。

    雪中行路难,费的力气也比寻常多,两人虽然走得不快,身上却已经不觉得冷了,九安脸色变得红润,朝苏时宜摇了摇头,“这里接近南境了,本不该有这么大的雪才是,今年也不知怎么,已经陆续下了六场大雪了。”

    他说罢,还不忘拿苏时宜开了个玩笑,“或许是老天预知到你要才刺杀泓安王,一早就给吓哭了。”

    苏时宜成功被他逗笑,“那看起来,这里面大有冤情啊,也不知道我那可怜的夫君,有什么话还没来得及说,不过他那副病歪歪的样子,就算我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九安抿了抿嘴,“或许吧。”

    “安乐死,好事一桩,”大概是越说越觉得心虚,苏时宜将九安也添在了自己的功德上,“还顺便救了你,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说我这算不算是功过相抵了?”

    “安乐死……死前安乐,死后无忧,倒也不错,”九安嘀咕了一句,“只是生死之事,哪有这么轻巧。”

    是啊,生死之事,哪有说的这么轻巧,哪怕真的有安乐死,也是病人自己选的,她又有什么资格,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就算尸体被烧成灰,流出来的血,也已经沾满了双手,怎么都洗不掉。

    苏时宜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雪地,身体先于脑子动作,她突然张开双臂,面朝下将整个人扑在身前的雪地上。

    “苏时宜!”

    大概是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九安的声音都显得慌乱,苏时宜默了默,翻身仰躺在雪地上,朝他露出一个明媚的笑。

    “小的时候我就在想,躺在雪地里是什么感觉,”她喊了一声九安的名字,“长这么大,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

    九安伸到一半的手顿了顿,而后无奈一笑,依旧朝她伸过去,“扈京在北方,这种雪不是常见吗?”

    是了,连这都能说漏嘴,不过九安是长宁州人,古代车马不便,除商贾之外不会走动太远,苏时宜便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胡扯,“不一样,扈京的雪灰扑扑的,没这里的干净。”

    九安倒也没想追究,只关切道,“先起来,一会儿雪水渗进衣服里,又要生病了。”

    苏时宜被他半吊着,看着九安那副着急的表情,忍不住戏弄了一句,“不起,除非答应给我买话本。”

    拽着自己的手突然发力,将她强硬的拽起来,“银两就这么多,哪有多余的给你买话本?”

    “不用担心钱,”苏时宜故作神秘的一笑,“其实挣钱的门道多得很,像什么行医、算命……哦,塔罗牌,再不济,我自己写话本,虽然可能比不上那个什么扈京,却仍是大有可为,到时候发达了,吃香的喝辣的,自然有你一份。”

    她急切地想和九安分享这份喜悦,却见那人情绪似乎没有太大的起伏,又向他强调了一遍,才看那双不浓不淡的锋眉轻轻一皱。

    “你知道的,有个词叫信口开河……”

    苏时宜被他逗笑,忍不住回了一句,“我们那里有另一个说法,比你这个词更精确些。”

    她抿了抿嘴,看向九安的眼睛,“叫画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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