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天平

    “跟我来吧。”

    来人没有别的废话,连自我介绍都省了,看见她并跟她打了个招呼之后扭头就走。

    上杉鹤见羽迈步跟上。

    “我看资料上说,你很擅长射击。”

    她没有料到对方表面一副忧郁的样子,实际上却非常健谈,一路上经过很多装备架,只要她多看了两眼的东西,他马上就跟上介绍。

    于是上杉鹤见羽开始主动提问。

    一人一句,聊的还算投机,然后话题来到了她身上。

    “还行吧。也就是能打中的水平。”她谦虚道。

    低温储藏环境下,灯光也是惨淡的,照得她本来就白的皮肤更加惨白,无意间瞥见反光的玻片上自己的形象,乌发白脸,是可以去恐怖电影里客串一下程度。

    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逗笑了,但又觉得在这种陌生场合笑出来不太礼貌,于是又将那一点笑意压下,专心去听领头人的话。

    领头人正在夸奖她,“命中目标原本就是持枪的目的,你不必如此谦虚。哦,就是这个,我们到了。”

    “先用□□试试手感吧。”自动靶在他按下按钮后升了起来。

    上杉鹤见羽看着那把黑色的□□微微歪头,耸耸肩,走到一边脱掉灰色的连帽针织衫。

    拔开插栓,上膛,开保险。

    她漆黑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了一个看起来很温婉的低丸子,脱掉外套之后只剩一件黑色的紧身背心,□□的双臂线条流畅紧致,有种含而不发的力量美感。

    “执行部的神枪手静态射击最好成绩是一秒六射。”

    上杉鹤见羽适时发出“哇哦”的捧读,但由于没多少真情实感,听来更像是不以为意。

    她举起手中的枪,背部的肌肉随之舒展开又绷紧来,然后连续扣下扳机。

    三枚子弹在刻意的控制之下形成一条笔直的弹道。

    中靶。

    领路人哼笑了一声。

    她丝毫不受影响,动了动手腕,再次对准靶子。

    一秒六射。

    领路人不笑了。

    特制的硅橡胶密封箱子刚被搬出来时还带着残留的冷气,她刚想凑上去看看,手里就被塞了一架大口径的手炮。

    “所以,是爆裂弹?”

    “没错。”

    “这个箱子里装的都是爆裂弹,这个项目是我负责的。”

    他打开了箱子,从中取出一枚比寻常子弹大出好几倍的椭圆子弹。

    “看见这个弹头了吗?这上面装了特制的钢珠,它能破开龙类坚硬的外壳,如果遇上的是普通一点的死侍,大概率能让它原地开花!”

    说到自己的发明时,他脸上的忧郁消失得无影无踪,表情甚至多了几分洋洋得意。

    “不过,还有一些缺陷有待优化,今天请你来测试,也是想从别的角度找点问题。来吧,试一试。”

    此时当然已经换了一个场地,前方百米开外立着两堵坚硬的墙体。

    她往手炮里填装了一枚爆裂弹,举起手炮瞄准远处的水泥墙。

    “轰”的一声,枪管迸发出一簇炫目的火光,与此同时,强烈的酸痛麻木感自手指蔓延到手臂,再到整个臂膀,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脱出的子弹向墙壁旋转而去,以混血种极佳的动态视力,能够看见从弹头分裂出了数枚小钢珠,最后以一种喷射的姿态打在坚固的水泥墙体上。

    钢珠接连炸开,发出令人眼耳不适的爆裂声,硝烟冲天而起,定睛一看,墙体碎成了渣。

    这种新型爆裂弹的威力确实可观。

    但这后坐力是不是大得有点过了,她整个臂膀都被震麻了,以她的混血等级的身体强度都如此,普通人或许整条胳膊都得报废。

    “怎么样?”领路人抱着双臂走过来。

    她想了想感受,先礼貌提出优点,“很好,威力够大。”

    再主观提出缺点,”动静太大了,不适宜小规模作战,后坐力太大,顶多支持一发,再来手就要废了,难以持续使用,味道也很大,要是被反追踪了怎么办,而且填装也很浪费时间。”

    忧郁王子恢复了他最初的人设,沉吟了一会儿,忧郁的眼眸看向她,“我记得你论文写得很好……”

    “哒咩。”

    最后还是难逃一篇使用报告。

    *

    报告刚刚上交,上杉鹤见羽就收到了一个快递。

    快递上寄件人没有署名,只在那一栏中印了一只乌鸦。

    包裹里只有一封信,上书字迹圆润的日文,意为“鹤见羽阁下亲启”。

    她捏着信封在窗前站了一会儿,看着外面簌簌落下的雪片,一时不知是否该像以往一样视而不见。

    最后还是选择打开。

    鹤见羽阁下:

    拜启

    小樽的雪灯之路近日晚已次第亮起,袋田瀑布已凝结成冰川,到目前为止,东京只下了一场雪。

    距离上次相见已有一年多的时光,绘梨衣小姐昨日问少主,您何时归家。少主回答,您在外求学,或许明日归来,或许半月归来,或许三年两载。绘梨衣小姐听罢,泪流不止至深夜,少主将其哄睡,又直奔主家而去……

    ……

    大家长阁下已公布少主继承人身份,八家之中质疑者不在少数,近日猛鬼之众又起事端,少主只得连日奔波,近期已三日不眠不休。

    ……

    乌鸦一人劝谏之力微弱,贸然来信,以期阁下施以援手。

    敬具

    *

    记忆制造师安娜告诉杀手K,真实的记忆不应该有那么多的细节,人们能记住的,更多时候只是当时的感受。

    我们总认为,六岁产生的记忆应当和二十岁时回想的一样,好比一张照片存放在电脑里,无论过了多久,它也不会因此而变成别的照片。

    然而事实是,六岁生日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她无法一一复回,只记得自己起初在得到一份礼物之后感到欣喜和雀跃,又在黑夜铁轨上奄奄一息地看着父亲走远时绝望和迷茫。

    我们有选择的忘掉一些平庸的事,而记住一些特别的,又在这特别的记忆之中,用力记住最深沉痛苦的,淡化掉那些让你幸福欢笑的。

    受这记忆的影响,那段时间里,她是个古怪且沉闷的孩子。

    独自一人时,会不自觉地用偷偷藏起来的小刀把身边的东西划烂。

    有时候是桌角,有时候是书本,有时候是玻璃窗。

    等这一切都没有的时候,她开始割自己的身体。

    听不了一些稍大的声音,否则会剧烈颤抖和不安。

    不能接受太亮的地方,就像畏光的虫子,稍稍接触到强光,就会“咻”地钻回土里。

    昂热发现她这样的时候,头疼地捂住双眼,然后是郑重的道歉。

    养孩子,他真的不会。

    数日后,她被送到了一个男人身边,把她从火车下救回来的人告诉她,以后就跟着他生活吧,他回好好待你的。

    从江沅改名上杉鹤见羽,也仅仅是一个月的记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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