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子呢,一大早的不见人影。”
某东家又在不满地叨叨叨。
怎么刚吃过早饭她人就不见了。
“她今天休假。你日子过傻了吗?”
章大夫检查完自己的针灸包准备上工,一只脚已经踏出了偏厅饭堂的门槛。阮沚也拎上了自己的针灸盒。每日关门后丸子都会把他们三人的物品熏蒸一遍,放在庭院檐下晾晒。
噢对,她上个月也是十五号休息的来着。
“一个月就休息这么一天,她不在屋子里睡懒觉。跑去哪里了?”方才他去丸子住的东面的房间张望了两下,也没看到她的身影。
“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你的伙计啊。”
“是你关心过头了吧。那么好奇你自己去问啊。”
……
“小夏,看到丸子出去没?”
“我没注意,你问芙姐。”
“芙姐。”
“我也没注意,你问苏先生。”
“苏先生。”
“出去了,还拎了好大一个食盒。”
“她拎食盒做什么去?”
“那老夫就不知道了。”
“我说阮大夫你这么关心丸子做什么?”芙姐叉着腰不高兴。
“我这是身为东家关心伙计,她万一有什么问题,我的饭谁做呢?”阮沚反问她。
“可人家丸子做菜也是为了章大夫,阮大夫你只是顺带的而已。”
阮沚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丸子喜欢章大夫啊,女孩子自然只愿意做饭给喜欢的人吃的。”芙姐答。
“她喜欢小白?”
“是呀,那日丸子亲口承认的。”小夏也搭了一句,“说她愿意为章大夫鞠躬尽瘁,至死方休呢。”
“不可能!”阮沚一摆手,斩钉截铁,“那日她还跟我说她没有心上人。”
苏老先生:“是真的,就前天的事。小章听到后还挺害羞地躲进屋了是吧。我看着他俩挺般配的。”
芙姐和小夏纷纷附和。一时气氛热烈。
某东家冷哼一声。
好好好,好得很。看来这个药坊里就他是外人,居然还敢骗他。他晚上不回来吃饭了留他俩单独培养感情还不行嘛。
可是想想好像又有点舍不得。
算了,毕竟饭菜和甜点是无辜的,他的肚子也是无辜的。
杳纨刚从春城的大狱出来。
每个月十五号是她一个月中唯一的假期,也是她爹爹唯一的假期。其他的日子都要被押到别处去进行劳作。
每次见完爹爹,她都要找个角落偷偷哭一场。等心情平复眼睛不红了才敢回去,不然不是要惹得娘伤心,就是会被旁人追问。
她担心爹爹的身子,而爹爹却在担心她的。怕她一个姑娘家在外头做事不方便,会受人欺辱。
她说现在的东家都对她很好。不仅从不拖欠例钱,还会送名贵的糕点给她吃。
她还答应了爹爹,说等到过年的时候,会带娘和小弟一起来看他。
今年她攒了点钱,这个年应当会过得轻松些。
可不知为什么,爹爹好像更担忧了。几次问东家是男是女,多大年纪,有没有家室。
走着走着突然觉得眼前的景物和建筑有些眼熟。
这里好像是红螺子街。她从前无数次往来过的梁府就在这条街上。
杳纨不由自主地往那个不停有人进出忙碌的高门宅邸靠近。
那些仆人在做什么?
看着红绸高悬的门匾和崭新喜庆的大红灯笼,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他要成亲了。怪不得那天又安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那年爹爹入狱,未婚夫悔婚。他们一家从春城搬回了乡下老宅。
其实她那位曾经的未婚夫时隔了四年才有了新的亲事,就也谈不上凉薄二字了吧。
“这个月二十号,我们少东家成亲。除了府里的贵宾席,我们还设了三十桌流水宴在慕膻馆招待各位。从二十摆到到二十三号,各位街坊邻里互相转告,都要记得来啊。”
梁家的仆从边高声宣布边张罗着把告示贴自家门口的墙上。
广宴邻里,昭告亲朋。
果然是他的婚宴。
——阿杳,我父亲母亲说年后就来你家提亲。
——阿杳,等成亲的时候,我们摆个三天三夜的宴请所有的亲朋好友好不好?
——我一定会把我有的最好的都给你,包括婚宴。
——阿杳,你欢喜我吗?
杳纨回到药坊时已临近关门。
小夏和芙姐各自正整理打扫各自的地盘。章大夫在账台和苏老先生对账。第三大夫揣着兜子准备回家。
阮东家则倚在门边跟他今天最后一位女病人殷殷叮咛,依依惜别。
杳纨进门时冲他微笑颔首示意她回来了,对方只是冷冷一眼并没有搭理她。
之前不是哄好了吗,又闹什么脾气。有句话说得好,阮东家的心海底的针。
杳纨讪讪地迈进了屋,跟众人一一问好,说她去做饭了。
“对了,章大夫,有你的信。”
芙姐整理桌子时突然看到了被自己遗忘的信件。
那是有人今早送来的。
章大夫头都没抬,“不是我的,给阮大夫吧。”
芙姐应了一声,笑嘻嘻地将信递到了阮沚的面前。顺便示威似的看了一眼从刚才就一直赖着不走的女病人。
明明只是伤个风,有必要聊这么久嘛,浪费药坊的资源。有这工夫,多喝点热水,茅房都能上好几个来回。病早就好了。
阮沚开了信件,哟了一声。
“这回真不是我的。有人请你去参加婚宴呢。”
章大夫眉头微皱。估计是哪个从前医治过的病人请他。
他是个不爱交际的人,实在是懒得去。
见他似乎在犹豫,将出门未出门的第三大夫伸长脖子偷看了眼请帖后插话,“你就去吧。反正你最近闲着也是闲着,而且这梁顾两家都是春城的大户。你去熟络熟络也好,以后有什么事也都方便。”
药坊虽然背后有人,可是再认识点人也不是坏事。
章大夫看过请帖想了想也是,“芙姐,二十号不要接病人。”
二十号这一天。
“丸子,你要出门买菜吗?”
杳纨刚挎上篮子准备出门,就被章大夫叫住了。
“是啊大夫,你这是,要出门吗?”
难得啊。进药坊快三个月了,第一次看章大夫出门。
章大夫点点头,“一起走吧。”
于是二人在芙姐小夏还有苏老先生和前堂所有病人的注目礼下一起路过他们然后出了门。
二人一走,前堂瞬间炸了锅。
“我就说章大夫和丸子有苗头嘛。”
“章大夫莫不是要带丸子去参加婚宴?天,这是要见亲朋的意思啊。”
“他俩站一起不要太般配噢。”
“我早就说过他俩配的,你可真是吃什么都赶不上热乎的。”
苏老先生听得目瞪口呆。
明明这两个姑娘前两个月还跟老母鸡护小鸡崽似的守着小章。这才多久噢,立马就大度至斯了。恨不得这就将他二人送入洞房。
海底针呀海底针。谁说他们男子薄幸来着?
逛了快半个时辰,终于将她要的买齐了。
章大夫提篮子,她选菜付钱。看着倒是一副新婚小夫妻的模样,路上尽是大姑娘们艳羡的目光。
杳纨觉得奇怪,今天的章大夫怎么有闲情逸致来陪她买菜。
“丸子,在这里做事还习惯吗?”他开口。
“习惯啊。”
为什么这样问。
突然觉得冷飕飕的,不会是要辞退她罢?
杳纨小心肝忽地一颤。
“你觉得阮大夫怎么样?”
“东家?”
阮东家又怎么了?
“挺好的啊。”
除了好吃懒做脾气怪,好像也没别的毛病了。
“你知道阿阮不是普通出身的人家吧?”
“嗯,知道啊。”杳纨点头。
可是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不会一直呆在药坊这个小地方,总一天他是要离开的。”
杳纨又点了点头,“是嘛。”
她知道啊,他还想让自己跟他回家继续当牛做马呢。
那在他走之前给他做一桌都是他爱吃的菜好了,也算不枉主雇一场。只是章大夫今天怎么了,突然跟她说这些话,而且还是这副神情。
等等。
……
章大夫这是在感伤以后和阮东家的生离之苦?想跟自己聊聊心事?
怪不得从没见他对哪位姑娘上过心,也从未听过他的风流韵事。难道…章大夫他……
她的灶王爷啊,她发觉了什么。
她十分理解并尊重章大夫的个人感情生活,可是世俗未必。
冷静冷静,千万把她察觉了他的心思这事表现出来。不然饭碗不保,得赶紧转移话题。
“大夫,人人都喊你章大夫。好像从来没有听人喊过你全名,你全名叫什么呀?”
章大夫脖颈一僵。
想来是不理解为什么话题突然就转到他名字上了。
“你听过的。”他说。
“我听过?没有啊。”
她仔细想了想,确实没有听过。他们不是叫他章大夫就是小章。
“你有。”他却十分肯定。
“真的没有。除了萋萋姑娘喊过你小白师兄,东家喊过你一次小白,别的就没了。你总不会叫小白吧?”
章小白?
可哪有人大名叫这个的,也太好笑了吧。
“我确实就叫章小白。”
章大夫面无表情,全然没有她那般高兴的样子。
“……噢。”
杳纨收回笑容,直了脖颈儿默默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
“大夫。”
“嗯。”
“你有没有想过改名?”
“没有,太麻烦。”
“噢。”
又过了一会儿。
“大夫。”
“嗯。”
“其实改名也没有那么麻烦。”
“不改。”
“噢。”
“大夫,你今天怎么没坐诊?”
沉默了好久,她终于又想到了一个话题可以缓解刚才的尴尬。
“我来参加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