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大四,懒散了三年的同学们好像突然上了发条似的,一边做着毕设一边准备考研或者找工作。
没过多久,各个宿舍陆续传来有人签约的消息。
说来也怪,桑晓所在的409宿舍一直没动静,学期都过半了还没有一个人签约,甚至连个offer邮件或者电话都没收到。
每每听见别的宿舍欢呼庆,四个人都忍不住幽怨哀嚎。
经过一次宿舍会议之后,大家一致决定无论谁有什么招聘信息都要相互分享,相互打气。
气氛一时烘托到了极致,整个宿舍同仇敌忾,连本来不想出去找工作的桑晓也被带动,被方许拉着一起去了好多招聘会,参加了各种笔试面试。
过年回来后第一周的这日早晨,方许的尖叫声直冲对面操场。
409宿舍终于迎来了第一个offer。
一家银行的IT部门,无论是行业发展还是薪酬待遇,都是业界数一数二的。
方许兴奋的满宿舍乱窜。
“哎~都怪打电话的HR小哥哥声音太有磁性,”方许傲娇地昂着脑袋:“实在是不忍拒绝呐。”
“也就是我们学生会连任三年的方大干事心软,”倚在宿舍门口看热闹的隔壁同学说:“要没这小哥哥,咱们方大干事是绝对不会去的。”
“就是就是,区区一个银行IT部才不配得到我们方小姐。”
方许听了,尾巴都要翘到天花板上去了。
接受了舍友和其它闻讯而来姑娘们的一顿羡慕和调侃之后,方许终于一一传授笔经和面经。等同学们都散了,才小心翼翼凑到桑晓身边。
她和桑晓一起面试的这家银行IT部门,只现在有她一个人收到了offer。
刚开始兴奋过了头,现在冷静下来才发觉角落里的桑晓很安静。她怕桑晓着急,可当她看到桑晓手里的东西时,安慰的话当即止在唇边。
“晓晓,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桑晓笑:“我也想考虑,可G行没给我offer呀。”
“你别着急嘛,”方许拉着桑晓胳膊。做了四年同学,她是真心希望毕业之后还能和桑晓做同事,“你的offer一定就在来的路上了。”
见方许比她这没拿到offer的都难过,桑晓笑着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不过这事还真被方许说中了。
还没到中午,桑晓就收到了HR的电话。
打电话的小哥哥声音果然好听,但却不是方许说的磁性魅惑,反而像一道清泉流过耳畔。
桑晓听着听着,脸色慢慢凝滞,心情也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周四上午凭身份证到人民医院体检……嗯,桑同学,你在听吗?”
“我在听。”
“具体事项可以查看邮件说明,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桑晓想了想,轻轻吸了一口气,说:“不好意思,我不打算接受贵公司的offer。”
那边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低沉的嗓音伴着手机微弱的电流传来,真切又诚恳:“桑晓,建议你再考虑一下。”
“我考虑好了,感谢贵公司的赏识,同时也感谢您的来电,再见。”
桑晓说完挂断了电话,捏着手机坐了好半天才发现手在发抖。
原来拒绝,也是一件耗费气力的事。
手机屏幕上提示有新邮件,打开后果然是G行的录取邮件。桑晓想了想,正式回复了一封拒信。
下午,她到辅导员那里去取了三方协议,出来教学楼的时候下起了雨。
二月的雨下起来绵延不绝,她马上还要去乐团一趟,又怕雨下大弄湿了协议。
教学楼就在校门口,走回宿舍再回来至少要担误半小时。
雨声越来越大,人行道旁的巴蕉树叶被浇得翠绿油亮。
桑晓站在教学楼门口犹豫不决的时候碰到一个大救星——朴叙。
自大二时候转卖了一个包包给朴叙后,二人就认识了。后来上大课又接触几次,两人便慢慢熟了起来。
朴叙也是来找辅导员取三方协议的,看见桑晓在台阶上踌躇还以她没带伞。
说明原委后,桑晓让朴叙帮忙把她的三方协议带回宿舍,等她回来再去男生宿舍找他拿。
朴叙一口答应。
见桑晓很忙,主动说晚上路过女生宿舍的时候给她送过去。
下午桑晓回到宿舍,刚换了睡衣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说楼下有人找她。
手机上并没有朴叙发来的信息,但这个时候来找她的除了朴叙也不会有别人。
反正就是拿个三方协议,桑晓实在不想在没暖气的宿舍里再换回外套,就捂着着棕色珊瑚绒的睡衣下楼去了。
作为一个地道的北方人,桑晓能够适应G市的饮食、语言和文俗,却始终无法适应这里的气候。
十五六度的气温并不算太低,但就是能让她冷得发抖。
这种冷不是直击皮肤的痛,而是沁人骨髓的寒。
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却不见朴叙。
楼前两株扶桑花,步道上三四颗高耸的椰子树。
不远处就是操场。下午这个时候正是各种武术、跆拳道社团的活动时间,远远的可以看见一排排身影在操场上练习踢腿,还有跑步训练的同学,嘈杂的声音时不时的传过来。
桑晓四处看了一圈,没见着朴叙,狐疑地沿着步道往前走了几步。
六七米处开外的一颗木棉树下围着一群人,男女皆有,也不知在干什么。
其中一个背向自己的瘦高男生手里捏着几页白色的A4纸,正伸长脖子往里探。
桑晓仔细分辨了一下背影,连忙喊了一声。
“朴叙!”
这么多人,真怕他把自己的三方协议弄坏了。
朴叙听见声音,转身后退一步。他这一退给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让出一丝空档,正好让桑晓看见被围在中央的男生——
星眉朗目,俊逸出尘。
桑晓猛地停住,心脏也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起来。
冷风在耳边拂过,草木在脚下摇曳,那一瞬间,周围的声音消失,活力的彩色校园化为一座孤寂空城。
她怔怔看着,仿佛全世界只剩他和她二人。
唐礼昀个子很高,比这里所有人都高出许多。似乎只是不经意的抬头,就和她的目光自然地相碰在一起。
一触难离。
隽永深沉的目光像是找寻了许久,越过千山万水和拥挤的人群,越过沟壑海洋与喧嚣的城市,此时此刻终于找到了归途。
他嘴上应着旁人的问话,眼睛却看着桑晓,扬起的眉眼淡淡带笑。
雨刚刚停,云还没来得及散。男生青灰色的头发配着白肤黑眸,生动明丽的如同一幅渡了灵气的泼墨山水。
周围人察觉出异常,纷纷转过头来,顺着唐礼昀视线好奇地去看桑晓。
除了朴叙。
此时的他已经走到桑晓身前,将三方协议朝她面前一递。
“我还没叫你,你就下来了,”朴叙笑着说:“真巧。”
是啊。
真巧。
细算下来,已经有两年没和唐礼昀见面了。除了每年除夕准时出现的祝福短信,她几乎快要忘了他。
就在即将忘掉的时候,又偏偏出现。
然后一切前功尽弃。
真巧。
真不巧!
桑晓接过朴叙手里的东西,借低头的动作躲开投射而来的杂乱目光。
这么久了,她还是不习惯被注视,就连在舞台上都习惯坐在最后。
“谢谢。”她低语,苦笑了一下。
不知道此时该故作自然地打招呼,还是该假装没看见。
“没事。”朴叙咧嘴一笑,后知后觉地发现桑晓有些不对劲,他下意识看向身后,这才发现后面的人一改刚刚围着唐礼昀的热情,全都神情怪异的朝他们看过来。
准确的说,是看向桑晓。
他摸摸后脑勺,视线在唐礼昀和桑晓之间徘徊。
正当奇怪的时候,唐礼昀从人群之后走来。刚迈出第一步,其余人就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整条路。
初春零上十来度的天气,他把西装拎在手里,只穿一件熨帖平整的白衬衫。衬衫衣襟束在皮带里,勾勒出细窄的腰身,更显身形挺拔,风姿卓然。
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
就像恣意洒脱的少年儿郎一步步朝着目标坚定地走去。
此刻,他的目标又是什么?
站在原地的桑晓突然紧张起来。
她想过,以他们的关系总会再见的。某个节日的家里,某列回家的火车,又或是某次同学聚会。
在自己的想象里她一遍遍的演习,自以为可以坦然面对。
可真见面了,高大的身躯如山峰一般朝她而来时,还是会手足无措。
也想落落大方地说句“你好”,又或者不带感情地问一声“你回来了”,但……
做不到。
任内心复杂有如乱马踏过,此刻的她也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
离她两三步处时,唐礼昀停住,上下打量着她的一身“绒”装。
“胖了。”他说
“……”
桑晓怔了怔,呆滞地脸上先是惊讶,后是愤怒。
一回来就说她胖。
“你礼貌吗?”她语气不善。
被谴责的唐礼昀也不生气,语气依然平和:“我说的是事实。”
“……”桑晓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郁闷。
自从符来上大学后桑晓不用再日夜兼职省吃俭用,加上与武明华关系缓和每月底还能多收到一笔钱,自然心宽体胖。
两年下来,桑晓的烦恼径直转变。
以前是穷,现在是穷且益“胖”。
胖就胖吧,往常她不太在意,现在被唐礼昀当面戳出来后直接恼羞成怒,两只眼睛喷火似地用力瞪过去。
“事实也不能说!”
圆润的小脸配着一身毛绒外套,像只炸了毛的愤怒小鸟。
唐礼昀则开心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