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西百里，有山名无祁。

    无祁山狭长绵延五百余里，为大梁提供了一道天然屏障。

    霍清宁赶到无祁山脚下的村子时，已近午时。

    还没到村口，就看到道路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残缺的肢体被随意丢弃在路边的草丛里。

    越接近村子，空气中浮动的血腥气越浓。

    即便不是第一次见到被匈奴屠戮的村子，霍清宁还是会因为看到的惨状悲愤难抑。

    那股怒火蜷缩在她心口，咆哮着，怒吼着，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残破的门板，倒塌的屋梁，被□□的女人，被分尸的男人，还有压在残垣断壁下的老人和孩子……

    霍清宁闭了一下眼，强行把心口的怒火压下去，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她需要的是冷静克制的头脑。

    “见过郡主。”

    隐身在废墟中的玄十四走出来，对着马上的霍清宁施礼。

    今早，狼群玄十一紧急来报。无祁山下一个村子被屠，发现匈奴人痕迹。

    最重要的是，阿支纳齐很有可能在这队潜入大梁的匈奴人中。

    阿支纳齐，匈奴大汗第七子，暴虐而狡诈。

    开元四十一年那场直捣帝都的兵祸就是出自于他的谋略。

    霍清宁不记得前世阿支纳齐来过大梁，或者他来过，只是她不知。

    红艾快速查看了村子里的尸体，这些人的死亡时间是前天夜里，时间已经接近两天，因着村子偏僻，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人数大约是三四十。

    玄字卫从漠北草原一直追摄而来，期间几次断掉追踪痕迹。

    阿支纳齐并不是从阴山道而来，而是向东绕过阴山，进入大梁后，又潜匿横穿凉州。

    估计匈奴人是想由此进入无祁山，恰巧这个村子挡在了他们的前路上，为了隐匿踪迹，屠戮了全村？

    但这样岂不是更容易引来北凉军？

    玄十四道：“头儿已经追着踪迹去了，沿途给我们留下记号。”

    霍清宁点头，“你在前面引路。”回头吩咐身后的黑甲，“没有时间将他们安葬，把这里焚了吧。”

    黑甲军在玄十四的引路下，循着踪迹追摄而去。

    已经晚了两天，他们必须要把时间追回来。

    一支小队从黑甲军中分出，手持火把很快点燃了整个村庄。

    做完这些，他们快速跟上队伍。

    月明星稀，风轻露白。

    一队黑甲骑兵走在无祁深山的幽深山路上。

    夜色寂静，只听见马蹄落在山路上的声音。

    这已经是黑甲追摄匈奴人的第三天，因为是山路，他们行进的并不快。

    好消息是，匈奴人的脚程也不快，似乎并不知道身后有人在追踪。

    按照目前的脚程，霍清宁有绝对把握在匈奴人走出无祁山抵达渡口前截住他们。

    追了三天，霍清宁大致能推测出匈奴人的路线，大概是要走无祁，从清水渡坐船，走水路便可直达帝都。

    然后，混进帝都的匈奴使团，跟着大梁的和亲队伍大摇大摆返回漠北。

    和亲？

    想到这两个字，霍清宁忍不住自嘲。

    远在帝都的梁帝，还有那些权贵，有几人亲眼见过匈奴人的残虐？

    边疆军民的伤亡在他们心中只不过是一个数字，一个可以物化的数字罢了。

    用一个女子，就能换到他们想要的和平？

    前世没有，这一世也不能。

    走在最前面探路的玄十四突然举起手臂，示意队伍停下，他在附近认真查探了一刻钟，回来禀报。

    “匈奴人在这里分成了两队，一队十几人，走的是这条路。”玄十四指向前面的山径。

    山径弯弯曲曲，勉强可以走马。

    “另外二十几人走的是这里。”玄十四指向道路左边的山壁。

    山壁陡峭，荆棘丛生，根本看不到路径，想要走这条路，必须弃掉马匹，攀爬而上。

    霍清宁走到玄十四旁边，蹲下身，仔细查看，很快做出了决定。”

    “李大，你带一半黑甲，跟玄十一骑马走山路。身下的人，下马，拿好自己的干粮，跟我走山壁。”

    “是。”

    黑甲应声，一半人整齐地下了马，把粮食袋套在身上背好，又从马背上解下铁弓和长枪。

    山壁陡峭难行，很多地方都需要前后的人相互拉扯着才能通过。

    好在黑甲是北凉军中精锐，个个身体强健，身手敏捷。

    一道锐利的亮光从霍清宁眼角一闪而过，她不动神色地向山壁两个望去，鼻翼轻轻煽动了两下，嗅到空气中极淡极淡的血腥。

    此时，他们刚刚翻阅一道陡峭的山壁，前路尚算宽阔，是个约十几丈的缓坡。

    霍清宁和身边的绿蚁低语了几句，绿蚁立刻机灵地点头，几步追上了最前面的玄十四。

    霍清宁这次出来，四婢中只带了绿蚁和红艾，留下紫云和翠袖看家

    绿蚁去了队伍前方，红艾慢下脚步，渐渐落在队伍最末。

    黑甲很快走过了缓坡，又攀爬过了前面的陡峭山崖，消失在密林。

    王成趴在山崖边的草丛里，极尽所能地让自己的身体不发出任何动静儿。

    他做梦都没想到能在这里遭遇北凉黑甲，而且还是霍郡主带队的黑甲。

    黑甲一直戍守凉州，为何会深入无祁山？

    他死死地捏住了手里山鸡的嘴，完全没有注意到山鸡已经被他捏得翻着白眼晕过去了。

    亲眼看着黑甲消失在密林，过了一刻钟没有发现异样，王成才敢动了动快要僵直的身体。

    拎着山鸡慢慢起身，他机警地竖着耳朵。

    很好，周围只有风吹动草木树叶的响声，还有虫鸣。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山鸡，山鸡个头不大，但他心中很满意。

    他准备回去了，迈出的脚步忽然停滞在了半空。

    杀气！

    他急速地一个扭身，身体一连串翻滚，离开了原地。

    在翻滚的过程中他的左手已经抓住了武器，即便这样，他右手抓着的山鸡也没有被他丢掉。

    突然从夜色中围杀过来的黑甲，十数条长枪如同蛟龙，明亮的枪尖在月色下闪烁着冰冷摄人的寒光。

    北凉黑甲擅战阵绞杀。

    王成躲掉了黑甲的第一波攻击，第二波攻杀转瞬又至。

    显然，黑甲并不想要王成的命，所以瞄准的并不是他身体要害部位。

    避之不及，王成手中的钢钎只能拨开三条向他刺来的长枪。

    王成眼中闪过绝望，他手中拨开三条长枪，预想中被长□□穿四肢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一柄长刀从夜色中探出，把他拨开了其余的长枪。

    这波攻势被瓦解，黑甲收枪后退，被没有发动第三波攻击。

    王成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他抬眼看向给他解围的人。

    那人身穿黑甲，手持长刀，脸被黑甲遮挡住了，只露出一双如寒山般的眼，和两道锋锐的眉。

    “你是绣衣司的人？”

    霍清宁左手提刀，刀尖指地，看着王成左手中的钢钎。

    大梁用这种武器的只有绣衣司。

    “缘何在此？”

    想到追摄的匈奴人，未等王成回答，霍清宁又问，语气冷厉。

    绣衣司的人此时出现在无祁山中，难道是受了朝中某人的指令，来接应匈奴人的？

    王成不知该不该坦诚。

    霍清宁却根本不给他选择，下令黑甲十人一队，如梳子般仔细搜查周围百丈之地。

    王成只好收了武器，只是右手里的山鸡依旧没有丢开。

    他躬身行礼，“绣衣司王成见过霍郡主。”双气跪地，“王成斗胆请求霍郡主救救我们督主。”

    苏哲？

    霍清宁挑了挑眉，看着王成，“你家督主何在？”

    对于苏哲，霍清宁并无恶感。

    前世她和苏哲交集不多，唯有一次。

    是她去求见苏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