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旧识

    来人带着十月几个跳跃离开这一片居民区。快到城北门的一块林地中前停下来。

    十月已经不挣扎了,此刻放心的将自己的身体交给原身支配。

    来人把头上的斗笠一摘,露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宛如张飞一样的圆脸大眼睛,此刻正眯眼咧嘴笑着。

    “小十月,吓到了吧。哈哈哈哈,没想到是我吧?”

    十月果然呆愣着,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人笑起来很温暖。

    树林莎莎作响,周围空无一人,这寂静的只剩下树叶摩擦声音的晚上,十月没有感到恐慌,充盈在内心的是一股难以言说的激动和欣喜。

    忽然,她的身体往前倾倒,整个人被对面的人扣在怀里。

    “小丫头,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男人脸上没有了笑,取而代之的低沉的,饱含欣慰的声音。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开关,十月的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她颤抖着嘴角,“王柳!”

    “嘿,还这么没大没小的。”来人伸手轻轻在十月头上扒拉一下。

    这一下不轻不重,十月笑了出来,然后伸手擦了擦眼泪。

    “义父。”

    “好孩子,这才像话嘛。”王柳拍了拍十月肩膀,虽然依旧笑着,但是眼睛也红了。

    这一刻的十月仿佛和原身融合在一起,她脑子里一帧一帧的闪过很多的画面。

    眼前的这个男人叫王柳,是她的养父。

    是他在寒冷的十月,在一个桥洞下遇见被人遗弃的她。彼时他因为任务失败被人追杀,躲在桥洞下,看见已经冻得脸色发紫的她。

    听说是她冻的眼睛都睁不开,竟然还冲他笑了。

    这一笑让他不顾生命危险,带着她这个拖油瓶躲躲藏藏过了半年,才摆脱了被追杀的人。

    王柳说他曾经是一个侠客,行侠仗义,结了不少仇家,为了不给家人招祸,他化名王柳行走江湖。

    遇到十月的时候,他已经三十多岁了。也是他刚刚加入“斩千军”那个杀手组织的时候。

    自己养不好孩子,就把十月交给组织里的人代为照顾。

    他本来想要等十月长大一点,就借着做任务的机会把她带走,然后交给一户人家收养。

    结果他有一次,一个任务做了两年多,再回来的时候,六岁的十月已经成了组织里重点培养的后起之秀了。

    十月小小年纪,没心没肺,六岁就被师傅派下山去,一个人完美的完成了一次杀人任务。

    她记得那是王柳第一次下狠手打了她,扬言要打断她的腿。

    当然是没能打断她的腿,师傅及时阻止了王柳。

    那时候的十月很不懂事,不懂王柳的苦心,还被师傅哄着,说是王柳只想让她给他养老送终,不想她成为最优秀的杀手超越他,所以才阻止她。

    那时候的自己真的是又蠢又可悲。

    一年前,组织忽然遭到了朝廷的追捕,听说是参与了朝廷的争斗,杀了不少好官。

    十月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着师傅、义父他们从藏南往北逃,一路上她为了救师傅,一次次引开追兵,每一次王柳都跟在她身边。

    直到有一次师傅为了自保,拿她的身体做肉盾,她才相信,自己在师傅眼里真的就只是一个杀人的刀,是一个工具。

    可是她不是刀,她有自己的意识和思考。

    她下意识的动作躲开了,师傅受了伤,又被王柳偷袭,血溅当场。

    “斩千军”赫赫有名的第一教官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再后来,王柳为了救她引开追兵,让她和秋红姐、冬柏哥一起逃。

    可是最后她们还是被追到绝路,她被人直接一脚踢下悬崖,成了现在的十月。

    十月从前接收原身的记忆有限,除了曾经和人一起潜入唐家执行力一个莫名轻松的任务,其他的只有一些模糊的,关于自己是个杀手这个身份的意识。

    见到王柳这一刻,她知道了原身过往十五年与王柳有关的所有记忆。连带着一个师傅,还有最后逃亡时的一对夫妻。

    但是仅这些已经足够勾勒出他们这些亡命之徒跌宕的一生了。

    此刻看着满脸大胡子,依旧肆无忌惮大笑的王柳,她的心忽然就安定了。

    “义父,你怎么会在青山县?秋红姐和冬柏哥呢?”

    那是她逃亡路上最后和她在一起的两个人。

    “不知道,估计找个地方隐居去了吧。”王柳说。

    “你还担心别人,担心担心自己吧。小丫头,你怎么回事?我跟了你好几天了,你竟然一点没发现,还和那几个小子搞一块去了?给义父说说,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十月把自己坠下悬崖之后所有的事都说了。当然没说这具身体换了芯子。

    只说自己摔倒了头,脑子记不住事儿。武功也没了,关键时刻还能用一下,平时根本想不起来自己会武功。

    她以为王柳会因此失望,没想到王柳反而很欣慰。

    “挺好,挺好。不会武功也没事,就做个小老百姓挺好的。女孩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做什么打打杀杀。”王柳看着十月,就像是透过她在看另外的人。

    “义父还没说,怎么会在这里?”

    王柳找了块石头,拉着十月坐下。

    “说来话长,还不是为了找你。现在放心了,朝廷撤了斩千军的追缴令,咱们以后隐姓埋名可以过普通人的日子了。”王柳感叹一句。

    十月刚接收到自己被追杀的记忆,心里也想着,自己和唐开泰他们一起,不知道会不会给她们惹上什么麻烦。

    现在王柳这样一说,她就放心了。

    “义父跟我去北地吧,我们去那边种田,放马牧羊。”

    想到过去这些年,十月对王柳是感激的。这个人对原身是倾注了所有的父爱的。

    “哎呦,之前不是说还说什么要做顶级杀手,想杀谁杀谁,想救谁救谁吗?这会儿怎么就种田放马牧羊了?”

    因为那个有着江湖梦的十月已经死了,现在这个十月想种田很久了。十月在心里回答。

    见十月没回答,王柳嘿嘿笑出了声。

    “不会是因为那个姓唐的小子吧。哎呦,我闺女情窦初开啦。”

    十月脸一红,“义父。你说什么呢?我……欠了唐家的。”

    当年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十月和王柳说了个大概。

    她已经不记得当初和她一起潜入唐家执行任务的女人是谁了,只简单说了这个任务和自己的经历。

    王柳听完沉默良久。

    “你们竟有这样一段渊源。”

    十月点点头。

    王柳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是对的,欠下的债,做下的孽,都是要还的。十月呀,做杀手没几个有好下场的。你能不执着于从前那些虚无缥缈的江湖名声,我很欣慰。你还小,欠下的债,有的是机会还。你爹我已经没机会回头了,我在这世上因果太多,怕是难得善终了。”

    王柳忽然的伤感,让十月心里莫名慌乱。

    “义父?”

    “嘿,老了,竟然想起这些。不说这个,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事?”

    “你这丫头,不知死活,知不知道唐家那小子是什么身份?就敢撺掇人家和你去北地。”

    十月有些懵。

    “我来青山县的路上遇到两个曾经的仇家,也算不得仇家,就是有过节。他们就是权贵的狗腿子,一向只认钱权不认人情。是真正的心狠手辣。”

    有了原身的记忆,十月能想到心狠手辣是什么样程度的一种冷血无情。

    “我们虽然有旧仇怨,却也不是非要你死我活的地步。但是遇到了,就要防上一防。结果你猜怎么着?有一天晚上,我发现他们竟然在对一个孩子下死手,就是那唐家大郎。我再晚出手一会儿,那孩子就得双腿全废。”

    一听这话,十月只觉得身体一抖。“怎么会?为什么?”

    她不能想象,两个江湖中人对一个毫无功夫的少年下手会是什么样,更想象不出唐开泰当时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她第一次见到唐开泰时他在坡窝棚里,几乎是奄奄一息,阿平喂他吃东西都吃不下,若不是的牛大夫医者仁心救了他,怕是他就真的残了。

    “为什么?因为他爹!他爹在京城里当官,这两人就是他爹府上派出来的人。”

    十月双手捂着嘴,“他爹?”

    王柳点头。

    “那俩家伙,对着我倒也没瞒着。说本来也不是为了杀他,就是不想让他们兄弟去京城找他们爹。”

    十月不能想像是什么样的父亲,会为了阻止自己的孩子进京城,就派人来把他弄残。

    “那……陈家也是帮凶?”

    “这就不知道了,反正那俩人也在陈家出现过。我才懒得管这些事,不过是闲话问一句。要不是无意中发现了你,发现你和他混在一起,我都懒得打听这些事儿。”

    王柳说这话,仿佛对唐开泰有些不满似的。

    十月心里很难平静下来,她以为唐开泰最多就是富家公子,家道中落又出门遇到了劫匪,才会这样。

    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事。

    仔细想想,她七岁时就被安排到唐家做任务,一个是给唐夫人下毒,再一个就是把唐开元变成个痴儿。这唐家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在七八年前就被人盯上了。

    总不会几年前也是唐开泰的爹请她们去做的任务吧?

    十月不敢想,她忽然特别心疼。

    唐开他知不知道这些?

    她记得金金说过他们原本是要去京城的,后来因为唐开泰腿受伤,就没再提去京城的事了。

    她让唐开泰一起去北地,他也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是不是他那个时候,其实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他放弃京城,选择去北地,是怎么想的?他以后是什么打算?

    王柳见十月沉思,还是忍不住说。

    “丫头,那个唐家小子,要是你没那么稀罕,要不,还是离他远点?咱们低调点,别惹事。就当小老百姓。以后找个老实汉子,生一堆娃娃,赚多多的钱,踏踏实实过一辈子。挺好。”

    十月摇摇头。

    “义父,刚才还说什么,欠下的债要还,这会儿又要让我趋利避害。你这也太不诚心了。”

    王柳抓了抓脸,也有些不好意思。

    “那行吧。反正你想做的事儿,我一件也拦不住。”

    忽然一阵风刮过,身后的树林沙沙作响,十月忽然觉得有些冷。

    她认真看着王柳。

    “义父,和我一起去北地吧。”

    王柳看出十月是真心的,但还是摇摇头。

    “丫头,你爹我有点想家了,想老婆孩子。”

    这是第一次王柳说出这样的话,关于他的过去,他很少说,但是十月一直知道义父是成了亲有孩子的。

    王柳也没再说话。

    这时忽然一片乌云,从月亮下飘过,刚才还清亮的月光,顷刻就暗了下来。

    “走啦。回你的小院去。”

    王柳忽然一伸手,抓着十月的胳膊,拎小鸡一样,把她送回了小院。

    站在院门口,王柳再次拍了下十月的肩膀,又在她已经满是眼泪的脸上擦了擦。

    “丫头,嘿,这才多久没见,怎么这么能哭。好好的活着啊。咱爷俩儿,就……江湖再见。”

    十月眼泪再次涌出来。

    “义父……”

    她知道,如果义父不找她,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他今晚来找她,不是为了专门告诉她唐开泰的事,他其实是来向她告别的。

    “义父……江湖再见。”

    王柳戴上斗笠,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此刻遮挡着月亮的云恰好走开,十月看看到他胡子拉碴的脸上似乎泛着水光。

    王柳转身,他走的很慢,没有用轻功,没有像从前在藏南的山里那样总是小跑着。他步子坚定而缓慢,竟有些世家公子的落拓不羁的模样,又像是一个出征的将军。

    这是十月第一次认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直到他远去的身影在暗夜里渐渐模糊。

    十月看见那身影似乎停下了,伸出手摇了摇,然后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对原身十月好过的人,也离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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