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疏月被李妈妈引到碎梅院。

    又是一次见礼，许疏月站在原地抬头，眼睑低垂，等许夫人开口。

    堂内许夫人正坐在高位上，四周很安静，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感受到许夫人的目光一寸寸从脸上扫过，许疏月目不斜视，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许夫人的衣摆，浅黄色的，离刚才见面不过几盏茶的时间，许夫人就已经换掉方才的衣裳，重新梳妆。

    站了良久，许夫人的嗓音幽幽传来：“果然还是我家疏月好，沉静大方，一点不像那个人，毛毛躁躁的，静不下心。”

    那个人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许夫人开口的一瞬，李妈妈就站出来赶人，等屋里的人只剩许夫人和许疏月的时候，许夫人再次开口：“母亲也不卖什么关子，三日后，你必须去镇北王府。”

    许疏月笑一下，一向温柔的眉眼也带上冷意，她看着嫡母，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家人变成这幅冷酷无情的模样，还是说，他们一直都是如此，只不过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

    “母亲，女儿还有的选吗？”

    “自然有。”许夫人浅笑，“你去拒了镇北王，告诉他你心里还有元知微，镇北王宽厚，不会计较你的过失……”

    “不过，”许夫人话锋一转，“接着，府中将会放出你得了失心疯的消息，依着你成亲时在镇北王府的所作所为，恐怕没人会不信，你大可以去寻求你前未婚夫元知微的帮助，看他帮不帮你。”

    “但是依母亲看。”许夫人状似怜悯般说道：“元家那小子是个心高气傲的，你从前那般对他，你觉得他会不会原谅你？”

    “别说什么不是你做的，他们只会觉得你确实疯了，哦，还有你的姨娘，怕是一辈子都要呆在那暗无天日的房间里了。”

    许夫人起身，步态轻盈地走到许疏月身前，她抬手从腰间解下一个绣纹精致的香囊，许疏月一眼就瞧出，那是她的手艺。

    许夫人细细摩挲香囊上的花纹，缓缓道：“我知道疏月是个孝顺的姑娘，你瞧，你去菩提寺三跪九叩给母亲求的平安符，母亲日日都带着。”说着说着，许夫人捏着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她爱惜地把香囊重新系回腰间，抬头好以整暇地看着许疏月冷凝的面颊，“现在告诉母亲，你的选择是什么。”

    许疏月不答，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许夫人的腰间，那个平安符，是她十三岁的时候特地为秋姨娘和许夫人求的。

    那时许夫人和秋姨娘两人皆大病一场，听闻菩提寺的平安符灵验，她便日夜兼程赶往。

    许疏月还记得那天下着小雨，她一步步三跪九叩到菩提寺门前，纵然额头红肿渗血，她也无怨无悔。

    许疏月安静伫立，低垂眼眸，浓密长睫打下阴影遮盖眼底的情绪，半晌，她开口道：“母亲这么想让我嫁给镇北王，是不是同那个人有什么约定。”

    从王府里许大人和许夫人的表现，再到秋姨娘所说“那个人没有被抓起来，反倒是我被关起来”，接着是许夫人的步步紧逼，许疏月能够断定，那个人被秋姨娘发现后一定是给出过什么条件，才能让许大人和许夫人都为她遮掩身份。

    许疏月几乎已经能猜到他们当时的想法：无非就是女儿没了，那个冒牌货又能给丞相府带来更大的利益，何不将计就计？

    许夫人心中不满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但她笃定许疏月一定会选择那条最轻松的道路，直白道：“是。”

    "那人不知从哪来的那么多鬼点子，生意做的风生水起，随手写的诗词名动京城，就连张太傅都赞不绝口。"许夫人目光放空，似是想起那人张扬肆意的样子。

    “她答应将她名下铺子收入的五分之一送给我们，并且如果我们助她当上镇北王妃，事成之后，她会让镇北王尽力襄助迟儿。”

    “所以，你们就请了大夫，谎称姨娘疯了，将她关在幽兰居里，还按照那个人的意愿，把我的贴身丫鬟也许出去。”

    “疏月，虽然母亲把你姨娘关了起来，但都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除去不能出房门，那是没有半点不痛快，她要什么我们也都尽量满足她。至于你那两个丫头，送走也是没有办法，她们与你生活那么久，太了解你了。”

    “放心，那个人特意为你的丫鬟挑了个好人家，府中的王管事年纪虽然大了些，但会疼人，不会亏待她们的。”

    听到王管事这个字眼，许疏月猛地抬头，她死死盯着许夫人笑意盈盈的脸，那张瞧着蕴含无限慈爱的脸瞬间化为噬人的野兽，狠狠朝许疏月扑过来。

    许疏月死命掐住手心，直至破皮渗血才勉强保持冷静，她仿佛听到了齿间颤抖碰撞的声音：“许给王管事，你明明知道……”

    说不出口，许疏月忽然泄了力，她茫然无措地看着端坐在高位上嘴角噙着浅笑的许夫人，心中不寒而栗。

    王管事在许家当差已有二十多年，现已年近五十，可小南和阿絮不过才二八年华，比她还要小上一些，现如今却被迫嫁给年纪大的能够当她们爹的人。这还不是最重要的，王管事让许疏月如此深恶痛绝的原因还有一个：他喜欢折磨人，尤其是年轻漂亮的丫鬟，府中多少丫头遭遇他的毒手，不是没人告过状，但这王管事是许夫人从王家带过来的，有许夫人护着，王管事哪会得到惩罚。

    平时许疏月也只能尽力护着自己的丫鬟，不让王管事有机会下手，哪成想，一眨眼的功夫，小南和阿絮就都许给他。

    这种事那个人或许不知道，可许夫人不会不知道。

    许疏月使劲闭了闭酸涩的眼睛，无力妥协：“让我先考虑考虑。”

    闻言，许夫人旋即冷下脸来，还没开口，许疏月又说：“才三天而已，夫人不会连这都等不了吧？”

    许夫人察觉到许疏月生疏的称呼，但她毫不关心，她现在只想让许疏月延续那个人的承诺。

    许夫人：“希望你别让我等太久。”

    刚走出碎梅院的大门，许疏月就抓紧白玉的手腕。

    “天啊，小姐你的手……”原本细腻柔嫩的手心多出几个明显的指印，粉白的指甲染上点点血迹，看着让人心疼不已。

    “先别管。”许疏月反手拉住白玉，即使手心阵阵泛疼也面不改色，“带我去找王管事。”

    “小姐，夫人说王管事辛苦大半辈子，已经被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很久了。”

    许疏月如坠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