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财不顾亲

    葛县丞睡不好觉了,秋虫一声声叫得响亮,颤音打在他心里,扰得心神不宁。

    十五天,他分五次用六十两银子做丹头,换了一百八十两银子。六十两是他一生的积蓄,

    他之前做梦,最多也就是梦见告老还乡后占着田躺着地,再给祠堂扔十两银子买排场,一共花不了一百两。

    第一次拿银子回家时,他偷着挨个咬了一口,掂了又掂,才敢确定这是真的。玉仙人给他银子时就拿几张油纸包着,连个布包都没有,是真不拿钱当钱的仙人之姿啊。

    什么《抱朴子》,什么道心,见到钱后,葛县丞立刻发现还是当个凡人俗人最好。他这辈子喜欢黄老之道,不就是因为官场混得不好吗。现在有钱了,谁不愿意做个富家翁?

    他难得大方地给老婆四百文,让她去扯布做衣服,不要再穿得给自己丢脸。老太婆千恩万谢,说了无数好话,葛县丞看她老脸就烦,听了几句就把她打发走了。

    十两银子能让他乐上半天,一百八十两就能烧得他坐立不安。银子被他装进瓦罐埋在地下,跟埋了只妖精一样老勾搭他惦记。

    现在,已经是第五次拿银子回家了……

    玉仙人说再过四天仙丹大成,他们就要离开归湖县了,还能炼最后一次银子。但炼出来的银子不能做丹头,当过丹头的银子也不能再用,他要往哪再去找银子?

    夜色已深,明天就得拿出银子,想着今生都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

    贪酒不顾人,贪色不顾身,贪财不顾亲。

    一宿没睡的葛县丞起床时双眼通红,不知是熬夜熬的还是假惺惺留过几滴眼泪,对妻女说是昨夜梦见早已过世的老娘心里不安,要全家一起去祭拜,拉上二人出了城。

    归湖县是个小县,但隔壁的竞湖县可是大地方。不过葛县丞的妻女这辈子没出过县丞,自然也分不清前路方向,坐在车上跟着老爷走就是了。

    葛县丞命不好,小时候家里条件还行,得亏给他备了个童养媳。十一二时遭了疫,父亲病逝,孤儿寡母守不住家产,田产地业大多被大伯抢走。之后他和母亲一直寄人篱下,在大伯家里熬着。

    万幸他读书有出息,当了官了,可惜母亲没享过福,操劳抑郁死在了病床上。

    县丞这官在村里算个人物,但归湖县这地方挖地三尺都刮不出什么油水。加上他又是村里出身,县里人县尉看不起他,北都来的县令也看不起他,过得也不是很好。

    他还看不起县尉是个粗人呢。

    这也是为什么他虽然不喜欢妻子葛氏,也没有纳妾或者休妻的原因,没钱啊。

    葛氏没有名字,从小就叫她大丫,年纪大了就叫大娘,拜完堂就是葛氏。对于这样的人生,她有口饭吃就没什么好抱怨的。况且葛老爷对她不错,当了官也没休妻,她这辈子生产四次,只养活了两个女儿也没骂过她。

    大女儿早就出嫁了,几年没有见过面,小女儿刚十二,是三十六岁时拼着命生下的。现在还跟在身边,不过已经说好亲了,过几年就嫁到县尉家去。县尉家的小儿子刚好比她大两岁,定的是娃娃亲。

    葛氏在车上低头不语,这是几十年来养成的习惯,从小家里老爷太太就不喜欢话多的下人。后来换了葛志高做老爷,二人之间也没什么好聊的,而且她也没有一日以夫人自居。

    不说话不代表她是傻子,再木的人也该觉得有些不对劲,好么眼的怎么雇车出门了。还有前几日突然赏下钱来的行为,都让葛氏心里阵阵不安。

    车上葛老爷也不说话,闭目养神。只有小女儿葛晴时不时好奇地撩开帘子往外看,岁数小还好,过几年可就不能这么做的,太过轻浮。

    此时的葛氏和葛晴还不知道,有两个人快为她俩急死了。

    这天一大早,小玉就知道葛县丞出城去了,这和她的计划对不上啊!

    前面几次炼丹返银都是鱼饵,要的是最后一次逼他去找县令或者县丞借钱,然后三人一起。后续或者一起上钩,或者挑拨他们自相残杀,要细细观察三人之间状态。

    这怎么逼得他出城了!还带着老婆孩子!他不会拿着自己的银子跑了吧!

    小玉悄悄翻进葛家,看银子还在没被拿走,心里更疑惑了。她敢保证葛县丞是去筹钱的,为什么带着老婆孩子……

    一个不好的念头在小玉心里升起,这王八蛋不会想把老婆孩子卖了吧?

    她还真猜对了,竞湖县的人牙子以前在归湖县打过官司,就是葛县丞从中运作才平安收场。这次去就是用妻女换点丹头银子,能干活的粗使婆子和年轻姑娘都能换不少钱。

    葛县丞劝着自己,葛氏本来就是他家买进来的,这么多年不曾打过她也是仁义。没能给他传宗接代自己也不怪罪,换别人早把她休了。再说了,卖了她也比休了她冻饿而亡好。自己有钱了肯定是要和郑县丞一样娶个年轻漂亮能生养的,到时候休了她,对她更不好。卖去干活而已,肯定是有口饭吃能活的。

    至于女儿,从小到大除了苦恼烦到葛县丞时揍过几次,或者偶尔心情好了逗弄一下,也没有他爱多感情。长得和她那个村妇出身的娘一模一样,没有女孩子家的灵动可爱,哪哪都不如郑县令的女儿。还有她和县尉儿子的婚事,是前几年葛氏撒泼打滚连哭带闹逼着他去问的。县尉答应得倒是痛快,但他心里不舒服,这要是真和舞枪弄棒的粗人成了亲家,在郑县令面前更抬不起头了。

    让人牙子把她俩卖远一点,到时候就说病了,再过半个月不治身亡,很好说的。

    小玉被葛县丞这手搞蒙了,她只是想坑骗县丞一个人,没想让他把妻儿都卖了啊。这要真是一个卖去大户人家当婆子,一个卖进青楼,娘俩自此再不相见孤苦零落,她罪过就大了!

    拦住葛县丞,小玉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合理的借口,这借口还要能推动整个骗局继续下去。要是不拦,她就只能把葛氏母女二人救下来再说别的。

    救是好救,都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小玉不管是花钱买人,还是把人牙子打晕了抢人都好办。难就难在两个大活人安顿在哪。

    “我要是皇上就好了,最好是个武艺超群的皇上,看谁不爽直接杀了,多方便。”

    小玉叹着气,无可奈何地隐入进城人群之中。她好像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之前确实没考虑过葛县丞死走逃亡的话,他家人要怎么生活。

    本以为葛县丞一家都是坏人,但多放打听发现,葛氏实在是个可怜人。人活得跟草木一般,一点自己做主的地方都没有。

    这都是柳树婆说的,村里镇上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要是葛氏也是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胧的坏种就好了,小玉惋惜地想着,那她看葛氏被卖还能开心点。

    没等一会儿,葛县丞租的车就进了城,小玉悄悄跟在后面。看马车七拐八绕进了个胡同就不再跟,她是个生人,走在街上还好,进胡同难免会解放多看两眼。知道大致位置就够了,具体的她可以晚上趁着夜深人静去探个究竟。

    人牙子收人不可能几天内出手,一是卖家没那么好找,二是像葛氏母女这种被逼的,肯定要打几天松松筋再卖。

    可惜小玉又想错了,哪有什么夜深人静,葛晴那个嗓门,比江傲天挨打时还大。

    本来小玉换上夜行衣,备好装了飞爪迷药的百宝囊。等着熄了灯,人也睡了,再在胡同里挨家挨户找过去。没想到根本不用找,这胡同除了巷口两家,里面都是人牙子包的。到了晚上,顺着女人和孩子的哭嚎声小玉就找到地方了。

    她翻进院子,躲在墙根下阴暗树丛里等着。结果屋里的人一直哭,哭她爹狠心,哭她妈就不该生她。挨了藤条也哭,就是不闭嘴。

    小玉就这么听着,开始觉得烦,她急着进去救人,怕夜长梦多节外生枝。听着听着,她忍不住也跟着哭了起来。

    要是她出生就处在葛县丞女儿这个位置上,不一定会做得更好。困在家里,哪来的本事见识来救命?就说现在,人家怎么打都不服,就是嚎下去,小玉就觉得这姑娘不是个孬种。

    不光小玉,屋子里也有几声含在嘴里不敢放出来的,低低的哭声。有男有女,听过起来大多是女的,可能也有几个小男孩。

    以小玉的角度看,人牙子固然可恶,但也有很多人是不得不出卖自身才能活下来。这年头自卖自身的不在少数,像葛氏母女这种不罕见也不常见。

    她应该怪谁呢?冤有头债有主,小玉含着葛晴的眼泪想着到底谁才是该死的人。

    首先是葛县丞,这也好,她贾玉衡下狠心要取那狗贼性命了。其次是人牙子?但人牙子也是为了挣钱,不过挣钱的办法这么多,怎么就得……

    不对不对,小玉总觉得自己没想明白,人牙子也没那么坏,毕竟这也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行当。没有人牙子,哪来的奴才下人呢?皇上家都有奴婢,多少人还抢着给皇上当牛做马呢。

    这事也不能这么比……

    小玉把自己也绕迷糊了,这时屋里彻底没了嚎哭声,只剩小声的啜泣和人牙子骂骂咧咧打着哈欠的声音。

    脚步声响起,然后是开门声,一男一女前后脚走了出来,进另一间房睡觉去了。看样子这行当是两口子在干,另一间小屋还住着几个人,可能是亲戚儿女,不像是货。

    就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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