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碗挂桂

    又不是北都、东都那种大城市,哪有天天升堂的道理,归湖县一个月也不见得能升一次堂。这就是老爷会干活的好处,百姓知道升堂也没用,自然学会了不麻烦别人。

    和县丞、县尉不同,郑县令多少算有点人脉的,他同窗师弟在北都就职。只要打好关系摆清立场,那就算是上了船。

    要说是哪艘船,这就不好讲了……

    先皇驾崩前就病了好几年上不了朝,几个皇子争夺储君之位从暗斗到明争,乃至刀剑相向,真杀起人来。除了皇室宗亲,各地藩镇、江湖势力都持子入局,搅得一池血水浑浊污秽,谁也看不清了。

    最后,二皇子肃清异己于去年腊月登基。“肃清异己”这四个字说得轻巧,背后尸山血海都盖在了明晃晃龙袍之下。

    本以为这就消停了,没想到那二皇子大概不是真龙天子,登基不到半年就疾病去世。除了最小的五皇子还活着,竟再也无人配得上那龙椅,就让那小子捡了便宜。

    为什么五皇子还活着,得从二皇子的身世说起。

    二皇子是先皇从民间抱回来的孩子,至今生母不明,进宫就养在皇后宫里。要说这二皇子,和皇后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自带三分锐利,脸上永远是冷冰冰地让人看不出喜怒。性格也像皇后,小心谨慎又杀伐决断。

    而五皇子则是皇后亲生骨肉,二皇子最大的势力就是皇后娘家,怎么可能杀皇后的亲骨肉。要不是五皇子年纪小,性格温和不喜争斗,皇后扶持哪个儿子还说不定了。

    现在总有风言风语,说什么兔死狗烹,那二皇子死得不明不白,可不就是路铺完了该退场了。

    这些家国大事,一时半那会儿还轮不到小小的郑县令去操心。什么时候他有机会操心,那是他的福气。此时此刻,他选择抓住在北都当官同窗的裙带往上爬。同窗上哪条船,他就上哪条船。

    他比任何人都感谢这颗灵芝,这么大的灵芝,说是天材地宝也不为过。而且不用花一分钱就能落到他手里,成为他的“一点心意”。

    郑县令喝了口茶,接着捧着本书出神。他是个文人雅士,平日里喜欢吟诗作对,还很会画画,尤其擅长工笔花鸟。

    画工笔的人最要沉得住性子,除此之外,很多都工于计算。因为画工笔除了细致之外,还要规划几步之后的运笔,同时兼顾整体和谐与细节之处。

    就比如献灵芝一事,首先收了灵芝的同窗要记他的好。这灵芝可不是同窗自己留着,自从大皇子急病去世之后,太后(皇后)便吃斋念佛闭门不出。比起金银财宝,对此类祥瑞倒是情有独钟,大概是波折之后开始信命了。

    灵芝一层层献上去,那是一条线的官都要听一耳朵他郑柏年郑县令的名字,就算是个转瞬即逝的水花那也是有响了。

    其次,借灵芝噱头建个仙草寺,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源源不断落到他口袋里。寺庙有私田,还能靠发碟度卖钱。只要获批,就够他郑家吃三辈子了。

    现在灵芝已经送走,就差庙了。说实话,这庙建在哪根本不重要,但那个砍柴的也同样不重要。郑县令还真不是故意刁难刘顺子,就像画画时纸上落了只小虫,吹掉就好,没有喜恶在里面。

    事情交给县丞和县尉去办,他们俩是泥腿子出身,干点脏活累活也是应该。自己日后记得提携他们,就不枉相识一场了。

    比起粗人县尉,郑县令更欣赏葛县丞,除了带着与生俱来的小家子气外,办事倒是利索体贴。

    郑县令喝完茶,让丫鬟再去沏一壶。今天约了县丞前来小坐,看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也没什么急事,朋友之间聊聊天,清谈而已

    谈话内容很难绕开新来的仙姑,据说葛县丞尤其有仙缘,还入了仙姑的法眼。郑县令是不信的,他觉得十有八九是四处游荡傍上葛县丞讨口饭吃的游娼。

    没想到葛县丞言语间居然十分恭敬,这老小子看自己爱妾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莫非那仙姑丑得葛县丞都下不去手?

    “真仙人,绝对是真的。”

    葛县丞边说边像半空中拜了拜,郑县令看来十分可笑但表面上不动声色。

    “哦?说来听听。”

    葛县丞来了兴致,眉飞色舞说起那日席间种种,从炼丹生金银到小玉露的一手绝活。

    说是绝活,江湖把戏罢了。

    “玉仙人赐我琼浆玉露,那滋味绝非凡品。倒进去的是一杯清水,她开窗折下一支桂花插进盏里,竟直直立在水中。再喝那水,清甜如蜜回味无穷。只一杯仙露,我两三天都神清气爽,精神百倍。我先说好了,杯子是小二拿上来的,水是我倒的,喝水时拿杯子我也仔细检查过绝无花活儿。

    看葛县丞深信不疑的样子,郑县令微微一笑不再多说什么。但也生出了结交之意,就算不是真仙,也是江湖上的能人异士。

    说回戏法,这招叫“水碗挂香”,彩门戏法里算是入门级的小意思了。把戏奇就奇在水碗里花枝能无凭自立,花枝也好烧香也罢,只要是细细一根的东西,懂了门道都能立在水里。

    很简单,小玉在茶盏里放了块特制的玻璃,圆圆一片,边上开了个小缝,正好卡住那支桂花。而且玻璃透明,放在底下从水面上怎么都看不见。

    不过小玉用得比普通彩门艺人要好,桂枝比香要粗,不好卡住,非得手上有内力使巧劲才行。还有一来一去,神不知鬼不觉收放玻璃的功夫,也非得一双快手巧手不可。

    至于白水怎么变得琼浆玉液,一点蜜糖,一点花露,电光火石间就放进去了。

    葛县丞精神抖擞的两天就和小玉没关系了,都是他心理作用,小玉也没想到还能有后续。

    这招水碗挂香本是彩门特有的秘籍,但换成一碗米里面放带缺口的贴片插香,也是江湖术士装神弄鬼常用的伎俩。别人插不得要领当然插不进去,等下插进去,香立住了就说“神仙答应了”。

    戏法只是思路,发散出千变万化百种骗术都是一回事。

    这也是八大门里巾皮彩挂四家之间互通有无的表现之一,像小玉应该算是算命解卦的巾门里,但皮门卖药的手艺,彩门的障眼法她都懂一点。加上她的武功,让她去挂门打把势卖艺也不是完全不行。

    说句不好听的,这四门里基本没什么好人。小玉有良心,不在乎钱财,而且这会儿也没什么能诱惑她的美色,能耐在她手里是惩善扬恶用的。但大部分走江湖的都是为了讨口饭吃,除了吃饭之外,既然有骗人害人的本事,很难不生出歹心了。所谓利器在身,杀心顿起,没本事的自然不想,有能力的才会算计害一个人能得多少好处。而人命一旦有了价格,那就一定会有人出价,变成银子。

    江傲天看不上八大门四大海湖、东西乞丐三姑六婆,除了他一向傲慢之外,也有这帮人确实鱼龙混杂的原因。

    葛县丞和陈县令正在聊天,他们口中的小玉仙人,玉仙姑正做一件和仙人毫不沾边的事,她在赶集。

    摘掉面纱,换了身走江湖常见的短衣小卦,小玉为了维护半仙人设,这会儿改头换面装作过路人敲响了柳树婆家的门。

    柳树婆家男人死得早,和女儿相依为命过日子。看院子能看出娘俩都是勤快人,早上扫过地,地上落叶很少。院子里跑着几只鸡,鸡窝垒得规整,打理得也不错。

    “大娘,方便讨口水喝吗?”

    柳树婆把她让进来,递过一个碗,指了指打好的两桶水让她自己舀。

    小玉掏出之前说过的药方,指了指自己过来的方向,“我从那边进的村,破庙里那个老要饭的让我把这玩意给你送来。我看他缺了条腿,就顺道跑了一趟。”

    纸条是江傲天写的,小玉字太差了,拿出手丢人。江傲天当年是下功夫学过的,一手漂亮的楷书,和他本人性格完全不符。按小玉想的,江傲天那种混蛋写得字应该比自己丑。

    “说什么呢!快呸呸呸!人家是老神仙,快给自己两巴掌,要不会遭报应的!”

    柳树婆几乎是急得要亲自动手了,怒视着满脸不以为然的小玉,瞪得小玉轻轻摸了自己两下脸,往地上啐了几口才缓和下来。

    “你们这哪有卖牲口的,我驴被老虎吃了,正发愁呢。”

    “老虎?!”柳树婆打量了一番,看小玉人没受伤才放心,“发什么愁?没把你吃了就谢天谢地,别愁了,什么都不如你命重要。就当是驴给你挡了一劫,你可得谢谢它。”

    “谢什么,没它我也能跑出来。”

    小玉故意惹这小老太太生气。柳树婆个子不高,上了年纪又佝偻着背,生气起来总给人一种要蹦起来打人的错觉,还挺好玩的。

    “死丫头嘴硬,你要是我闺女,今天被按着也得给义驴磕三个头!”

    “义驴,哈哈哈哈……”

    小玉忍不住笑了起来,看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柳树婆突然心软了下来。和个过路人生什么气啊,走江湖的孤女,谁没受过苦?要真什么都细琢磨,这日子还过不过了,像这丫头一样也挺好。

    “今天就有集,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也是贱骨头闲难受,操心受累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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