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的话术可以总结为两大套，一种是见面就开始夸，夸得人飘飘乎乎再进行下一步。勾起贪欲，让人觉得金银财宝近在眼前，只要花“小钱”买点开运的玩意，做场法事就能发财走运。或者吓唬，说命里有福就差临门一脚，回去迁坟改梁换老婆，改了就一顺百顺。

    另一种是从头开始全是吓唬，说人印堂发黑、衰神缠身，吓得人惶惶不可终日，后头就好办了。

    一是贪婪，二是恐惧，人只要吃了这两剂迷魂药，那就是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多少亲人朋友都劝不住，非得往火坑里跳。

    小玉这套话就有些愿者上钩的意味了，对一些天性多疑的人来说，这样反而更容易相信。

    不过小玉没料到一点，当着这么多下乡下人的面这么说葛县丞，这货脸上还挂了几分愠怒之色，还是个要脸要面的。

    周围人明面上不敢交头接耳，眼神可都活着呢，一看就是等着出去讲，“半仙说了，葛大人没几天好日子了”。传闲话，总是越传越邪乎。

    小玉笑了笑，直接点破了葛县丞这点小心思。

    “你自己清楚，倒不让别人说了。”

    这话真是说到葛县丞心坎里了，自己日子过成什么样，自己不知道吗？大部分人都是如此，自己心里有数，可就是不认。亲近的人指出来，就觉得丢人，要发火。不远不近的人指出来，就是“你根本不懂我”。陌生人更别提了，“你算老几？”

    指出来的人要是披上半仙的身份，变成半人半命运的存在，这就不一样了。葛县丞想起自己这辈子碌碌无为，满肚子委屈都涌了上来，立刻觉得半仙还真有几分本事。

    他收拾下情绪，正了正神色，“玉仙姑说得是，没灾没病已经难得的福分了，葛某知足了。”

    “好气度，是个清明人。”

    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小玉看葛县丞面色有缓，便不再理他。拉过刚才说了一半那个婆子的手，继续给人家解惑。

    这是县里的药婆，柳树婆，因为住在葛县河边柳树旁就被叫做柳婆。三姑六婆里，药婆算是稍微能被接受一些的。毕竟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病的，有药婆进屋给女眷看病，怎么想都比找男性大夫好。倒不是女人不需要看病，而是有点头脸的家族都不让女人抛头露面的。小门小户的女眷也乐意找药婆，便宜，还能上门。

    药婆一般都是母女间口口相传了几幅药方，认得几种草药，会刮痧按摩之类的，很多还兼着产婆、虔婆等等。柳树婆就也是产婆，她来找小玉不是为了给自己批命问事，而是误打误撞过来的。

    三姑六婆这几个职业很大程度上都是对县里村里各家情况十分熟悉才能做，从来没有“游方药婆”这种说法。

    小玉前几天开摊时，赶上有个人说自己淌水过河时被水鬼抓肿了脚腕，一看就是普通崴到脚伤筋了。练武之人都是从小到大皮外伤没断过，多少都会点包扎正骨，就随手给他治了。也就外伤能治一治，真要开药的话，小玉没这个胆子。

    治脚这人是柳树婆的邻居，回去胡天海地一通吹，柳树婆还以为小玉是神医了。来的时候带了一只鸡当见面礼，想跟小玉学两招手艺。

    学手艺的话，这礼不算轻了，她也带了点钱，只要能教她点，要钱也行。多会点医术，就能多挣点钱，顺带着也能多治好几个妇人姑娘。

    到了她才发现这是个卦姑，不，是个半仙。来都来了，也就抱着鸡跟着排队。刚才葛大老爷来了，她这种小人物连忙让到一边，大气都不敢出。那半仙倒是神态自若，看表情就知道真是把葛大老爷说动了心。

    这会儿半仙又重新跟她聊了起来，她都想走了，怕葛大老爷等急了。

    “你是来学医术的对吧？这个好办，等下我写两个药方给你，不说治病，只能强身健体。你要不认字的话，我明天带你去药方抓两遍你就记得了。不过正骨不能教你，这东西一时半会儿学不会。”

    小玉说的药方是王叔教的，王叔、竹子姑是魔教的左辅使和右弼使。竹子姑会说西域诸国语言，搞外交很有一套。王叔则是个大夫，也是江湖上有名的“冷丹灶”。取“仙成丹灶冷，霞暖地生花”两句诗，说他医术像真成了仙一样。和小玉一起变卖魔教家产后，已经去北都养老去了。

    王叔做大夫有个致命问题，就是他治病不太行，人要真快死了，他就选择放弃。这也是为什么江傲天坠崖重伤后不爬回来找王叔救治的原因，都知道他没救活过几个人。

    有个头疼脑热肠胃不适这种挺两天自己也能好的病，找他倒是能治。但骨头都露出来的金石之伤，王叔照样是开副药，三碗水煎成一碗趁热喝。喝完睡一觉，转天还喘气就是活了。魔教里的人受伤都是下山找抠门马大夫看，躺着被人抬下驼山都不找王叔。

    他精就精在保养上，现在都五十多的人了，还和三十出头一样，脸上几乎没有褶子。这本事在魔教最大的用途就是把他扔给卢解衔的夫人，和西域诸国其他贵妇公主们送人情。

    对魔教内部来说，比起大夫他更像个账房先生。他是真为江戎的身体操过心，不过江戎的情况不是保养就能治的。王叔有心无力，在江戎这位病阎王身上一通治，只能让他英年早逝时脸上显得年轻一些。

    王叔留的药方，和他治病一样，大病肯定治不好，不过吃死人也是万万不可能的，都是些温补保养的。小玉自己留着也没用，她这一路上别说药丸了，饭都不一定按时吃。药方还不如给别人，谁爱吃谁吃去。反正肯定没有坏处，好处多少有点。

    也万幸柳树婆不识字，约了明天和玉仙姑去药房。要不小玉这□□爬字一写出来，葛县令眼里的半仙光环就要黯淡了。

    看葛县丞在一旁等着，半仙也没有给老爷插队开后门的意思。柳树婆走后，后面的人很自觉地散了。半仙是算命，得罪葛大老爷可是要现世报的。这点小玉和江傲天都看在眼里，百姓这么怕他，看来平日里不少犯混，也就是归湖县地处偏僻搜刮不出多少油水才过得一般。

    送走众人，小玉寒暄两声就以“家师年迈不喜热闹”为名送江傲天到破庙后面休息去了。又说既然到了贵宝地，父母官赏脸，她理应招待。

    二人到了归湖镇，小玉立刻走到最大的酒楼里开了包间，出手就是白花花的三锭银子压在柜台上，看得葛县令眼都直了。

    不是修行之人不喜俗物吗，怎么这么有钱？

    在外面时葛县令好面子没太吃惊，这钱他虽然也拿得出来，但放普通人家都够半年开销了。

    小玉秉承着绝不先开口的原则，气定神闲把玩果盘里的橘子，跟不知道屋里还有个人一样。

    “枭玉仙人既然有钱，为何还住在那破庙里呢？”

    葛县令忍不住发问，小玉面纱下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不是仙人，叫我小玉就好。至于破庙……”小玉掩嘴轻笑，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自然是有原因的，葛大人若是好奇……”

    她卖了个关子没说，葛县丞立刻接了一句。

    “什么大人不大人的，葛凇，随仙人，不，随小玉姑娘怎么称呼。我就好奇问问，又没穿官袍，凡夫而已。”

    “那我称一声葛道友如何？”小玉试探地说，正好说到葛县丞心坎里。

    “好！道友好！我葛某平日里也看过几本经卷，写《抱朴子》那为葛洪仙人，五百年前说不定和我还是一家呢。”

    传说《抱朴子》是仙人葛洪所著的修道秘籍，可惜没传下全本，小玉立刻借题发挥开始编，赶紧往套路上带。

    “那就好，我看你也是个尘世缘浅的人。《抱朴子》内外百余篇，传世不过几十，实在可惜。就连我师父手里，也是缺了三篇。”

    葛县令瞪大了双眼，这话可有点狂了，只缺三篇，这不就是有全本吗？

    小玉接着说，“葛道友勤勉爱民，也是怕我师徒二人是江湖骗子谋财害命才多加盘问。我也不瞒着了，我们这派其实是修的丹道，看那破庙风水适合炼丹才借住在此。至于批命看相，帮人解惑行善积德而已。”

    说着话，小玉打开随身香囊，里面竟是满满一包小金豆子。这是魔教剩的家底换的，还有李子珪和信一起寄来的旅费。她捡出几颗掷到葛县令眼前桌上，几颗小金豆摆整整齐齐排成一排落到葛县令面前。这是她练武，学红矾指，手上的功夫。

    “看这真金白银，都是炼丹之余炼出来的。喜欢就拿去，最近莫要打扰把我们师徒赶出去就行。我说话直白，有什么好听不好听的别放心上，也是我太久不和人打交道了。”

    葛县令做梦一样拿起一颗小金豆，放到嘴边咬了一口，这沉甸甸软乎乎的金属不是金子是什么？这一小包金子，在归湖县这破地方，搜三年才能搜出一包啊！

    到了这样一步，葛县令心里不再有疑，就算就这点是真金子，包里其他都是铜锭，也算是一笔巨款了。谁家江湖骗子有这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