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同乌岸做生意是比和乌岸打交道省心得多的事情,在得知了沈清宁的意图后,乌岸不打磕地把她要的消息送来了。

    沈清宁收到时,隐隐吃了一惊。

    季淮青并不是纯血的魔族,而是上古时期的人魔混血。他的宝库并没有设在魔界,而是放在人间。

    她有些意外地想,难道他认为,宝库在人间,会比在魔界、他的眼皮子底下更加安全吗?

    山洞外面又下起了大雨,洞口隐隐有踩着雨声的脚步传来,沈清宁把乌岸送来的信件一收,站起来问道:“是谁?”

    门口那人应了一声,笑道;“是我,沈姑娘,昨日姑娘晾在外面的陶器没来得及收,乔殷姑娘命我收了送来。”

    沈清宁忙起身谢了来人,来人一让身子,身后赫然是一车蒙着雨布的陶器,她数了数陶器,心道:“完了。”

    这几日忙着采种种田,劳役不够数。

    想到这里,沈清宁慌得找不着北,连忙撑上伞,向乔殷的山洞里走去。

    从前二人一道做劳役,她顺手把陶泥放在乔殷的后山洞里了,得去取回来赶工才行。

    一到山洞前,沈清宁收伞,正要像往常一样顺手摸进洞,忽然想起乔殷近来不愿同她讲话,便犹犹豫豫地停在了门口,心道;“我是得和她说一声再进去吧?”

    正在她犹豫间,洞里忽然传来人声,一道是属于乔殷的,而另一道声音,沈清宁却倍觉如坠冰窟。

    “虫子放得不错,”那人道,“看不出来,你竟是这种果决的人。”

    乔殷厌恶道:“夸得恶心,我不是为你干活。”

    那人默了半晌,声音里带了笑音:“你也想毁田,我也想毁田,你我二人同气连枝,怎么乔姑娘先把自己摘了出去?”

    里面那人的声音,沈清宁再熟悉不过了,她当即血气冲头,怒道:“季淮青!”

    季淮青背对着她,闻言,有些意外地回头:“哎呀,被人听到了?”

    乔殷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沈清宁一个健步冲上前,啪的一声,季淮青微微偏过头,半张俊脸上印着巴掌印,沈清宁又迅疾无比地啪地一下,不待季淮青反应过来,另一半脸上赫然也印上了通红的巴掌印。

    季淮青微微垂着眼睛,乔殷原本就惨白的脸看起来更白了。

    沈清宁道;“亏我还以为你是个多少守点规矩的人,没想到背地里如此卑鄙下流,无耻至极!”

    季淮青道:“你不想要命了吗?”

    沈清宁怒道:“要命,但你压根就没想要我活命!放虫是你干的,煽动村民你也逃不了干系,我向你借灵石,你加码加利息我都无所谓,但你不该动我的灵田!”

    山洞内一片寂静,只有沈清宁的声音回响,季淮青脸上顶着两个硕大的巴掌印,乔殷看起来已经急得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就往沈清宁的前面挡。

    沈清宁冷笑道:“你躲开,有契在前,这奸商也得守规矩,我有理。”

    季淮青盯着她的脸,忽然笑了:“你有理?”

    沈清宁道:“对,我有理,你害我灵田,扰我生计,我生气,我有理。”

    山洞里的空气似乎变得凝滞起来,季淮青好像从来没听过这等说法,闻言来了兴趣:“你就不怕我不讲理。”

    沈清宁干脆利索道:“你若是不讲理,我便叫乌岸来,你同他讲理去。”

    季淮青闻言,方才被两巴掌扇出来的怒意也烟消云散了,他哑然失笑道;“好一个文武双全,原来是后面有人撑腰,好,是我无理,我向你赔礼道歉。”

    鬼才会想和乌岸那等东西讲理,季淮青想,仗着有人撑腰,这丫头又打人又呛人,偏偏还真是他无理毁契在先,令他当真是得吃下这两巴掌了。

    沈清宁进来得冲动,扇起人来也冲动,现在想起来,也隐隐觉得自己冒失,可人已经打了,狠话也放下去了,她不管怎样,也得硬着头皮站在这里,不露一点退意。

    季淮青摸了摸脸上火辣辣的巴掌痕,回头对乔殷道:“既然我无理,那乔姑娘,我与你方才的交易就先作废了。”

    说着,不待乔殷反应,他便径直离开,徒留山洞中的乔殷与沈清宁,二人沉默无语。

    沈清宁方才扇人的气焰半点都不剩下,她看着乔殷,只觉得心底不住地发寒。

    乔殷不敢抬头看她,低着头,讷讷道;“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对着季淮青的时候有多么怒气冲冲,对着乔殷的时候就有多哽塞难言,沈清宁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人用石头压上去了,堵得她只欲窒息。

    她只能看着乔殷,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

    说什么?

    说乔殷明明知晓她看重田地,却替人放虫毁田;说乔殷明明身为人族,却与魔物勾结?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像说什么都是错。

    乔殷低着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清宁,我只能和你说,我有我自己的理由。”

    沈清宁难以置信地看她一眼,转身,留下一句:“好自为之。”

    她转身,拎起放在洞口的油纸伞快步离开,走到半路,才想到陶泥还在乔殷的后山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气得脑子都不清楚了,看来得去现挖一些。”

    田地边上已经找阵法师设了御阵,今日下雨,农人都不在田地里,沈清宁背着挖好了陶泥的背篓,路过谷地时,忽然心血来潮,想要进去看一眼。

    谷地细雨如织,沈清宁背着背篓,青衣裤脚沾着陶泥,撑着一把油纸伞,摇摇晃晃地向谷地里走去。

    而在青苗黄土旁边,一个不和谐的影子却撞入了沈清宁的眼中。

    沈清宁面露嫌弃:“你怎么在这里。”

    设御阵的阵法师佣金低,自然坐起阵法来也略为粗糙,自然拦不住大凶大能。

    青尊季淮青盘腿坐在白牛上,嘴角叼着一支不知哪里搞来的草叶,闻言回过头来,两只狐狸眼笑得眯起来:“啊呀,被主人发现了。”

    白牛一无所知地低着头,嗅着拱出地头的草叶。

    沈清宁把陶泥一摔,啪啪几步跑到季淮青面前,面色黑得赛锅底:“既然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往这里跑做什么?什么时候魔物都能进死生人间了?黑水绕山半点用处都没有吗?”

    季淮青懒懒散散地靠在白牛上:“没用,我并非纯正魔物,黑水绕山,也就对乌岸那等东西有点用处。”

    沈清宁默默不语,没想到季淮青竟然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良久,她抬头道:“你并非纯正魔物,为何会对我的血肉感兴趣?”

    季淮青懒洋洋地笑着道:“同我做生意,不掉下层皮来怎么行?”

    沈清宁打着伞,恨不得让雨浇灭她心口越烧越旺的火气,她怒道:“你还想动我田地的话,我可不客气了。”

    此言一出,季淮青嘴角一勾,似乎是想笑,半晌,他强行把这点笑意压了下去:“知道了,你有理,还有人撑腰,我怎么敢动你田地。”

    他转身,对着茫茫的一片田道:“我的母亲也是个硬要讲理的女子,她若是见到我如今行径,定是打得比你还要狠。”

    巴掌印还在他的脸上印着,季淮青同一头白牛坐在细雨中的黄土边,看起来像一个无比孤独的影子。

    沈清宁骂不出来了。

    她心道:“好生狡猾的魔物,叫人骂也骂不出来,打也下不去手。”

    季淮青看着她道:“你要同我坐一会儿吗?”

    沈清宁站在原地,犹豫片刻,决定转头:“恕不奉陪,我不赶人,你在村人发现你之前,赶紧走。”

    说着,她蹲下,背起沉甸甸的陶泥,毫不犹豫地转身向山洞里走去。

    少女的足印踩着雨声,过分沉重的步子却没有耽误她走起来的迅速,季淮青不必看她,自然也能想象她气鼓鼓的模样。

    就像她冲进来,凶悍无比地啪啪给他两耳光一样。

    季淮青也没有回头,他看向茫茫黄土,对白牛说:“我们不吃她了,你觉得好不好?”

    白牛当然听不懂季淮青的话,它只眼馋地拱着钻出地来的嫩苗,嘴巴却闭得严严实实,不曾张开口咬下。

    他得不到白牛的回答,自顾自道:“你也愿意,就这么定了。”

    牛沉默不语,季淮青身上被雨淋湿,他拿起长箫,自在潇洒的箫声越飘越远。

    沈清宁坐在陶轮前面,手里捏着陶器,心里却越来越心不在焉。

    一不留神,又捏瘪了一个,她叹了口气,把又一个捏瘪的陶器丢在了角落。

    角落已经堆了几个失败品了,看着外面连绵的细雨,沈清宁叹了口气,索性坐在门口散心。

    来死生隙这么多日子,她要么就在疲于奔命,要么就在专心种地,艰难拿到手的玉玦,竟然很久没有再看一眼了。

    她把玉玦握在手心,仔细端详。

    玉玦的质地和她想象的一样烂,做工上颇有几分街边小店的不拘小节,沈清宁举起来看看,又放下看看,心道:“要不是宋娘子立了心魔誓,我真觉得这是她掏出来糊弄人的。”

    不防手上一滑,玉玦从她手中滚落在地,沈清宁连忙从雨水中捞出玉玦,不料手指一碰到,她便两眼一黑,随即人事不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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