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商队几经停歇,从衡州的黎阳府出来后继续往西北前行,下一站就是常满此行的目的地寿州,从这里开始同行的商队已经没有了多少。路上的风景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山林间植物越见稀疏,村子的规模也远不如前。

    经过几天的练习,常满虽然还不能打马狂奔,但是也能骑马慢吞吞地跟在二掌柜身后,她嘴里还叼着根长茅草,一荡一荡的划出弧线。

    这是她从外表看起来五大三粗的镖师们那里学来的,衡州和寿州两地之间路途遥远,昨夜一行人在野外扎营,早起上路时他们口中都嚼上了草叶,叶子根部有种特殊的植物清香。镖局上下都很喜欢见人就笑的阿满,还教了她不少野外安营扎寨的要点。

    饿了啃干粮,渴了喝水袋,队伍不紧不慢的走了大半天。探路先锋远远地摇起黄旗,镖局领队周护卫长脸色一变果断驾马掉头,‘嘚嘚’地从前往后快速传递,“靠边!快动起来,都让道!”

    商队里蓦然响起一阵混乱的脚步声,脚夫嘟喃着把骡车赶到树林边停下让出大半路面,周护卫长下马准备向来人见礼。

    常满跟着停下遥望。

    一队轻便骑装的士兵正打马狂奔而来,他们□□的马儿膘肥体壮,军中特供的蒙古马比矮种马的个头可是高了不少。队伍前端领队军官面色冷峻、目光如炬,审视的眼神从商队众人的面皮上刺过,胆小的脚夫立刻缩着脑袋不敢再张望。

    尘土扬起,两队人马擦边交错。常满望着中间那匹黑色战马舍不得挪开视线,像是在欣赏一辆豪车,从油亮的颜色到骏美的肌肉比例都完美地长在她的审美上,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这么漂亮的马儿,恰恰在这时候她抬眼……

    马背上的人是……李恒?!

    常满一惊,她能肯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人长发高高束在玉冠里,玄色骑装和半□□甲紧紧扣到脖颈根部,那张介于少年和男子之间的俊美面孔上,神色沉静如水毫无波澜,甚至全是漠然的和她对视了一眼。

    常满缓缓眨了一下眼睛,他能骑快马说明伤势已经大好了,只是月余未见,一个人就能有这么大的气质差异吗?还是对方没认出她来?

    沉浸在思绪中的常满自是不知道,她在宋熙恒心中掀起多大的狂风巨浪。

    离开那夜的大雨里,他在常满房间外徘徊了数个时辰。

    这么多年他一直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那座冰冷的皇宫不是他的‘家’,更像是一座困住他的牢笼。相反的是在常宅的这些天,他和常满一起出门,一起回家,他仿佛找到了真正的‘家’,在这里有一个人会陪他做所有的事情。

    他难以抑制满心的抽痛,最终颤抖着手将那枚母妃遗物的玉佩挂在门扇上。前途未卜,他只能狠心断绝一切不该有的念想,自此将她牢牢的压在心底。回京之后发生的一连串变故让他无暇他顾,也证明这个决定是对的。

    他只能在深夜反复回忆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想得多了他满面通红的从梦里醒来,他还有几个月就满十八岁了,虽然拒绝了父皇赐下的侍寝宫女,可这代表什么他还是懂的,他在深夜捂着眼睛把手往下探……

    少女精致的眉眼仿佛近在眼前,皮肤温润的触感就缠绕在指尖,若有似无之后他满是怅然……不管是朋友还是其它,他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就算伪装的再好,人群里他只一眼就看到了常满。

    他满腔激烈的情绪全都压抑在淡漠的表面之下,用余光最后看了一眼那人,收回视线时狠狠甩了一下马鞭。

    吴保跟在他身边十多年,敏感的察觉到他的些微异常,靠近问:“九爷,他们有何不妥之处吗?要不要……”说完手掌划过喉咙,比了一个就地格杀的手势。

    宋熙恒摇了摇头,只说没事。

    圣上授意让他和吏部尚书苏敬仁清查户部亏空之事,他只能天天到吏部去报道。

    他还没出宫前跟着圣上上了几次大朝会,勉强把内阁五位大臣和六部尚书认了个脸熟,剩下的朝内官员,他连人和名都还对不上号。

    他每天早晨到吏部一坐就开始查看各路官员的来历出身和历年考评,库房内一摞摞积灰的卷宗翻了个遍,盘根错节的人物关系图在心里画了一张又一张。夜里回了王府,他还要翻看户部侍郎罗继平偷偷遣人送来的账本。

    户部尚书余大人下了大狱,只剩两位户部侍郎兼任尚书的工作,另一位侍郎是内阁大臣齐大人的学生,得了事发的消息早早告了病假,这事算是被他躲了。

    剩下的罗继平是天宝二十九年的进士,出身寒门的他今年才四十一岁,在朝内没有过硬的关系,他也没有就此撒手不管的勇气。只要躲了,他这辈子苦读二十多年、拼命往上爬了十多年才得到的官位就走道了尽头,不若抓住这次机会搏一把。

    罗继平年纪轻轻能坐上户部侍郎的位置,自然对官场局势有一套自己的理解。他把户部衙门一锁,带着所有人把三年内的细账都盘了一遍,账面上的每一笔收支都能对上,除了每年六部各项开销外,确实因为大兴土木、方术祭祀等原因支出了几百万两。

    银子是圣上用的,可有人敢问罪于圣上吗?

    他把户部自查的结果拟了封粉饰太平的折子,按内阁流程递了上了,他不知道折子的去向,也不知道折子最终能不能递到御前,他得找一个有机会面见圣上,又能担的住事情的主子。

    外人都以为户部亏空是因为支出过多,只有在户部经手总账的三人知道并不是,他揣着账本找上了炙手可热的睿郡王,并附赠了对方一个消息:户部三年的收、支都存在问题。

    宋熙恒建府后招募了几名精于钱粮的幕僚,抹去账本的关键信息再拿给几人参详,他们的结论出奇的一致:账本的金额被人做平了。问题回到了原点,除了罗继平提供的消息外,他要查的事情还是毫无头绪。

    一周后的某天,他揉着胀痛的眼珠、踏着星夜余辉刚从吏部出门,就有一名小厮从墙角冲出来直奔马前跪下,好在坐骑是匹北疆进贡的好马,十分机敏得向右一跃扬起马蹄才没把人踢伤。

    来人拿出端亲王府的腰牌,口称端亲王请他去别院喝茶。

    京城虽不宵禁,但马上就到主街静街的时间了,现在喝茶?

    宋熙恒不解其意。看在大朝会上端亲王默认自己能站在身后的情分,他就不能驳了大哥的面子。

    在他出宫建府时,其他几位年长的哥哥都没来,只派自家人上门送上贺礼,端亲王府也不例外,来人是端亲王的长子宋延远。他还没摸清楚端亲王对自己的态度,但一直都想尽快找个合适的机会上门,自己在脚跟还没站稳的情况下就得罪了太子殿下,现在和大哥打好关系对他百利而无一害。

    他默默跟上带路的小厮,经过七拐八绕的小巷来到一间民宅,端亲王一身便服就在院内坐着喝茶,身边跟着他在淮宁府见过的王府长史庄刑武。

    宋熙恒进门,两人寒暄片刻后坐下,摸不准大哥是个什么意思,只好沉默陪坐。

    端亲王丝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宫里的环境始终是更磨砺人的,他这个年幼的弟弟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成长起来,至少从面上看不出内心是真的冷静,还是在努力强撑。他的大儿子如今跟在他身边做事,遇到点事情就慌得不行只想求助父王,眼看还不如这个弟弟沉得住气。

    端亲王递了个眼神,庄刑武恭敬地送上一叠新鲜誊抄的卷宗。

    宋熙恒接过来翻了几页,一下就看了进去。内容是寿州十多年来的政务和税务的评案,这类似现代针对某个事件或问题的全面评估总结。

    十多年来寿州上报了境内数次山匪、马匪祸乱,每次祸乱后的一年时间里百姓人口减少,田地种植减产,自然基础税收有所缩减。相反州内为了平息祸乱,那就得征民兵,扩充军备,平乱造成的人员伤亡得有相应的抚恤费用,寿州军务开销连年增加。

    奇怪的是寿州十多年来换了三任知府,他们居然都没能彻底解决匪徒祸乱,甚至原先三十多万的普通百姓有的正常迁徙,有点非正常伤亡,加起来减少了近两成,连年税务减收,至今更是减少了近三成。

    可他看过寿州官员的考评,虽然优秀的占比不高,但大部分也都是良好,甚至第二任知府在调离寿州时还小升了半级,这里面的问题就很大了。只是要得出这个结论,非得把历年的官员汇报看个遍,或许还得亲自到当地去验证一番真伪。

    宋熙恒怔住了,端亲王早就发现了户部可能存在问题,他甚至已经提前调查了许久。只是那么大个雷愣是被经手之人掩盖了好几年,若这不是端亲王做的,那是太子殿下吗?或者就是圣上本人?

    宋熙恒沉默着说不出话来,就着烛灯默默的记住了评案的内容,他没敢把纸质的资料带出那间民宅。

    而后他每天按部就班的出入吏部,卷宗都看得差不多了才递了封折子到御前,申请外出巡查。

    在路上遇到常满,算是一个意外之喜,只是寿州并不安全,宋熙恒没想明白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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