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满在大掌柜的安排下,搭乘马车抵达了云锦城郊外偏僻的窑厂。那是一片低矮的平房作坊,按照瓷器的烧制工序铺陈开来。
西边空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桶,木桶里浸泡着坯泥的原材料。混合均匀的泥料放在木架上,拉坯的坯车正在轱辘运转,拉好的湿坯整齐地铺在晒坯场上。东边棚屋下的瓷绘工作台,还剩一名老师傅正在作画,釉料区正在给瓷瓶上釉。
光着膀子的窑工们看到常满都十分惊讶,纷纷向她行礼问好,小声议论着。
“地上都是泥水,大小姐小心路滑。”
“大掌柜不是去请东家吗?怎么是大小姐来了?她和大公子长的真像。”
“东家的病是不是更严重了?”
“佛祖保佑东家快些好起来,可不能解雇我,家里五娃还等着拿钱去看病。”
与热火朝天的作坊区相比,柴窑区一片愁云惨淡,上午开窑后,整批牡丹纹瓷器里只烧制成功二十多件,窑工正忙着清理的开裂的瓷器。
大掌柜阿忠恭敬地在前带路,一名身着麻衣窑工凑上前来与他耳语片刻。
“大小姐,瓷器开裂的原因还未找到。”他把成功烧制的瓷瓶递给常满,低垂的眼眉中掩饰不住的焦灼,“怕引起骚乱,其他窑工暂时还不知情,可是这隐瞒不了太久的。”
他悄悄瞥了一眼东家这位养在深闺里的大小姐,她身上穿的是东市的彩花布坊中,上好的织锦缎裁剪成的长裙,发髻上插着点翠玛瑙檀木簪。
单是这两样,便足够抵得上大公子的全部衣物。
他从前常和大公子往来,青年总是一身朴实的棉布长袍,天天泡在窑厂里琢磨烧瓷工艺。可惜大公子去了,东家膝下只剩下这位娇娇小姐,往后他们可怎么办,就说眼前这批货,交不上那大家可都有牢狱之灾啊。
“忠叔,把碎瓷片也让我看下呢。”常满翻看着瓷瓶,橄榄型的器身,腹部由墨线勾画出缠枝牡丹的花纹,表面再施白釉。
大掌柜招呼窑工捡了一筐废料放到面前,瓷瓶上有三到五条不等的裂纹。
“若解决开裂问题,重新开窑,能赶上交货吗?”
“昨日绘瓷的马师傅划伤了手,原本重开一炉牡丹纹瓷器至少要二十天,如今可能需要二十五天,可交货时间是十五日后未时,需装车送至永济码头,路程还需要一天。”
嘶,需要提前十一天完成烧瓷,这怎么算都来不及吧……
常满深吸一口气,再次呼唤系统:喂!不要装死,快出来帮忙!
她虽然是锔瓷的一把好手,但烧瓷她只懂皮毛而已,这次系统回应了她的呼唤。
【试用期功能:百分百成功出窑1次/百分之五十缩减制瓷步骤时间2次,宿主可二选一】
常满:……你这金手指只有二分一啊?
【完整功能需要宿主成功绑定本系统后开启】
常满:怎么才能绑定?
【需要宿主完成试用期任务】
常满:你先告诉我,我师父呢?
【受了伤】
说完系统就又突然消失了。
常满:喂!你这什么破系统,怎么随时关机啊!
常满站在砖砌的窑炉边的平台上,看着这些为了生计忙碌的鲜活面孔。
她坚决不能让窑厂破产倒闭,她不仅得完成任务挽救师父,还有未成年的玉扇、常家的阿爹阿娘、等着挣钱养家的窑工们,他们的命运也都和这间瓷厂紧密相连。
她来回盘算着赶工时间,“忠叔,既然无论如何都来不及,我有个办法可以一试,但需要请你和窑工们的配合。”
“大小姐,您说。”大掌柜先是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再是低头望向一边,摆明了不相信她能有什么办法。
“请窑工师傅们日夜倒班,将泥料配置到晒坯的过程压缩到八天,绘瓷的工作交给我,我只需要二天,还剩四天上釉烧制,这样的话可以赶得及。”
“绘瓷只用二天?往常两名熟练的绘瓷师傅也要五六天才行。”大掌柜匪夷所思。
“嗯,我保证能完成。”常满面色不改,斩钉截铁地说道。
她想到用现代瓷厂中用的描图和摹图的方法来加快绘瓷速度。
现代技法是将图案打印在广告纸上,图案线条均匀打孔,按到晒干的坯面上,用棉花球蘸取干粉在图背面涂抹,粉料在瓷坯上形成小点连接起来的底稿,再根据底稿绘制图样。
她刚已经思考了替代方案,没有广告纸可以用灯笼蜡纸,没有粉料可以用传统绘瓷的黄蔑灰,缠枝牡丹的图样她自己就可以画。
“可是开裂的问题还未解决。”大掌柜还有几份犹疑。
“忠叔不用担心,开裂的问题我有些眉目了,只待我回城向阿父请教确认。”常满准备选择系统给的‘百分百成功出窑1次’,但她没法解释,只能推脱给常父。
听到大小姐搬出了东家,大掌柜咬了咬牙,抱拳行礼应道:“是,我们一定按照大小姐要求完成。”
暮色四合,细雨霏霏。
常夫人满脸焦急在院中来回踱步,玉扇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举着伞,她的裙摆还是在细雨中濡湿一片。
常夫人眼见常满踏着昏暗的天色返回家中,立马迎了上来,关切地擦干她头发上的水珠。
“阿娘,你怎么出来了?”常满有些生疏地握住常夫人一片冰凉的手掌,“阿爹好些了吗?”
“想着你没带伞,我出来接你,下午才在灵堂里头晕摔倒,体弱就不要乱跑了。”常夫人挽着常满朝屋里走去,“喝完安神汤睡下了,大夫说是由心悸引起的晕倒,需要好生休养一年半载才行,哎……”
常夫人满脸愁容,想到去世的儿子和病床上的丈夫,这接二连三发生的变故摧毁了她的天和地,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
“那便让爹爹安心休养吧,瓷厂交给我就是,我有办法。”常满接过话头。
常满有些担心常夫人忧思过重,心念一动,想到可以给她找些事情做,“阿娘,之后还需要您帮忙我一个忙。”
“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帮上什么忙?老爷生意上的事情我都不懂的。”常夫人连忙摆手拒绝。
常满从袖中抽出一条鹅黄色的帕子,一角绣着几只玲珑素雅的彩蝶,成双成对地在娇艳的花丛中追逐飞舞,蝴蝶姿态灵动,蝶翼栩栩如生,“阿娘绣的手帕那么好看,正是需要阿娘这样的手艺,求阿娘帮我。”
常夫人抿唇一笑,如冰雪中开出清透的莲花,她伸出手摸了摸常满青黑的眼眶,对比之下就能发现女儿的脸蛋远不如出事前瓷白圆润了,“我很开心能帮上阿满,你尽管说需要阿娘做什么。”
常满伸出双手扶住常夫人的肩膀,“等我准备好了和阿娘说,今夜您和阿爹好好休息就是,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常满带着玉扇走回到卧房,任由玉扇伺候她洗漱更衣换上寝衣,这古代裙子和头饰,她自己是真的搞不定。她仔细观察玉扇的神色平静了许多,看来是被白天上门要债的秦二爷吓到了。
常满没有要就寝的意思,“玉扇,我需要一沓灯笼蜡纸,几只眉笔,还有一套绣花针。”
玉扇有些不解,“眉笔和绣花针房间里就有,只是蜡纸要到库房去取,小姐现在就要吗?”
常满走到书桌前把蜡烛点亮“对,我们没时间休息了。”
趁着玉扇去取蜡纸的时间,常满把带回来的瓷瓶上的花纹仔细研究了一遍,用眉笔在宣纸上试画了几遍,重新熟悉了手感。
寥寥几笔,碗口大的牡丹跃然纸上,娇艳饱满的花瓣舒展开来。
作为第六代沈氏锔瓷传人和现代锔瓷艺术的设计师,她曾在美术学院深造过,对古代传统图案和绘画艺术都很熟悉,也去过景德镇瓷厂尝试绘制瓷器。
常满在蜡纸上重新绘制了一副缠枝牡丹,招手呼唤玉扇:“拿最粗的绣花针,沿着墨线均匀的穿孔,间距一分。”
“小姐,是这样吗?”玉扇举起蜡纸,烛光透过一排小孔,基本能达到常满的要求。
“对,做得很好,把这幅画都按照这个方式戳上小孔。”常满点头认可,刺绣她是真的完全不会,那针的工作还是交给会的人。
她刚在书桌上还发现了一本绣花册子,里面描画了各种花鸟虫鱼图案。不论是常夫人,还是侍女玉扇,这年代女子都必须会做上一些女工。
虽然蜡纸上的小孔有些间距不均匀,但在时间那么紧迫的情况下,不论好坏,先做出一张样板,明天好带去瓷厂实验一遍,若是能成功的话,也好给窑工们一些信心。
她手里展开新的蜡纸,开始绘出第二幅墨线图。
凌晨三点,院子里薄雾弥漫,常满屋里的灯一直没有熄灭,两人分工协作埋头苦干到了半夜。
常满画完了十张图,玉扇也终于戳完了一整张的图案。
常满看着整整一叠的描图,长舒一口气,“玉扇快去歇着吧,等天亮了我们一起出城去瓷厂。”
玉扇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我也去吗?”
“对,你得帮我忙呢。”
第二天一早六点,天空才刚刚泛起鱼肚白。
常满在吃过早饭后拿出了样板,简单向常夫人说明了打孔的需求,就告别出门,“阿娘,我得再去瓷厂一趟,阿爹若是醒了就跟他说别担心。”
常夫人虽然担心女儿在外的安全,如今家里无人主事,也只得嘱咐常满:“让阿勇给你赶车,他年轻时曾跟着镖局押镖,有点拳脚功夫,关城门之前可一定要回来。”
“知道啦。”常满乖乖应声,而后匆匆忙忙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