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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文有写,兖国只是隔壁盛国的一个藩属小国。

    数年前,兖国建国,“兖”这个封号,就是当时盛国的开国国主赐下来的。

    那之后,土拨国来犯,靠着几代军功累积,申屠家族迅速崛起。

    已故申屠博远的两个儿子,一个善战、一个善辩,而在位的国主第五噬无德无能,名声上天差地别,再加上有心人的助澜,民间流言四起。

    君王猜忌,臣子反扑。

    在破灭了土拨国的挑拨伎俩,又经过了几年内战后,申屠家族篡了第五家族的位。

    申屠敖登上了王位。

    盛国不关心兖国的内乱,谁当了国主无所谓。

    朝朝代代,谁当了兖国的国主,都要臣服于盛国的国主。

    每岁进贡,声呼万岁,即可。

    因而兖国的这场轰轰烈烈的内乱,盛国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过。

    申屠敖都登基了,盛国国主也没有降下旨意,赐与新的国号。

    民间自发地将覆灭了旧时兖国的国,称为新国。

    直到很后来的时候,申屠敖的几个儿子们内斗了两轮,民间呼声最高的申屠允丰成功上位,盛国的第三代国主萧万崎才晓得,隔壁的附属小国,已然改朝换代了。

    萧万崎看着呈上来的奏折,觉得不值一回。

    就这么点小事,也要特意来报?

    隔壁附属小国,谁当国主,不是一样要来盛国朝贡?

    面对土拨国的离间之计,没有轻易被挑拨上钩,反而正义凛然地,临阵倒戈,只能说兖国小国,国主没什么脑子,掌着军o权的将军倒是个挺有脑子的,能篡位成功,也不奇怪。

    土拨国一个飘零岛国,指不定明天就沉没了,怎能跟泱泱盛国相比?

    不是傻了,都晓得该怎么选。

    这只能证明,兖国人的智商虽不及盛国人,还在正常范畴内。

    他哂然一笑,再继续看下去,看到了一个久违的名字,一下子就激动了,心中惊喜交加,脸上也不止是不屑的笑了。

    他生在盛国,长在盛国,从来没有去过兖国。

    所有兖国的人,他只跟这一个有交情,还是不浅的交情。

    他一生下来的时候,还不是个皇族。

    这皇族的身份,是他的父皇、他的师父带着一众四海八方汇集而来的将星,打下了这个江山。父皇做了江山,他的族人也就成了皇族。

    父皇最看重的儿子是大哥。

    在父皇马背上打天下的时候,只有大哥成年了,能帮上父皇的忙。

    父皇和大哥忙着征战四方,他是刚出山不久的师父接生的。

    当时,没有稳婆在,师父一边指导着母后身边的两个大宫女,烧热水、烧火钳、准备麻绳,怎样去艰难迎接一个新生命,一边训诫他的大徒弟谭旷,人生之不易,日后离开师父,游历他方,悬壶济世,切不能轻易放弃任何一个生命,即便已到了鬼门关,就差临门一脚。大多时候,病人的意志,是决定他生死的关键。医人者,除了望闻问切的手艺,还要懂得同患者进行“心”与“心”的交流。

    这些,都是他后来从大师兄口中得知。

    如今,大师兄桃李遍天下,收的徒弟是师父的十倍有余。

    他是师父在父皇的诚挚请求下,收下的第五个徒弟。

    师父曾经说过,自己精力有限,教不了那么多徒弟,强行收下,也是误人子弟,害人又害己,他会是他的“关门弟子”。大师兄主攻医术,二师兄主攻相术,三师兄主攻儒术,四师兄主攻剑术。但师父说,他会将除以上四项之外的毕生所学,全都传授给他。

    没想到,在他入门后的十多年,师父竟然又收了第六个徒弟。

    他心中诧异又欣喜——

    终于,自己不再是鹤皋最小的弟子了!见了谁都要喊一声师兄,呜……

    据说,他这个六师弟在家中也排行老六。

    大家没什么犹豫,都跟着师父一起喊他“小六”,很是亲切,反而对他的真名“申屠允丰”,很是陌生。

    小六入门时,他的四个师兄们都学有所成,下山历练去了。

    师父年岁已高,每隔半月,就要闭关修炼,小六入门早几年,大半的时间,都是他带在身边看顾教导,两人一同游猎,采摘果子,孝敬师傅,颇有些幺兄如父的意思。

    六年后,他被父皇召回了京城。

    父皇年事已高,为了将继位的太子萧万屹政权稳固,这些年来变着花样,贬谪、流放了不少陪他一起打天下的开国功臣。太子在朝堂上需要他的盟友,而他一母同胞的弟弟萧万崎,已经跟着“老神仙”在鹤皋学得了一身的本事,是个能文能武的青年才俊,理应在这关键时候回来,成为他最忠实的盟友。

    鹤皋有鹤皋的规矩,门下弟子不得入仕。

    但萧万崎不同,他除了是鹤皋门下弟子,还是皇室子弟。

    萧万屹亲自上门,等辰函秋出关等了三个月。辰函秋见他诚意十足,便也不作为难,放他的五弟子下山,做他该做的去了。

    没想到,继位后的萧万屹,在旧伤发作后不到半年,就薨逝了。

    临终前,他下召封萧万崎为皇太弟——

    为了避免朝堂动乱,外戚专权,把皇位传给了他这个嫡亲的正当盛年的皇太弟,而不是他尚未成年的太子。

    萧万崎感动之余,更觉肩上的重担之重。

    每日兢兢业业,伏案国务,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生怕对不住用心良苦,将江山托付与他的大哥。

    昔年在鹤皋学艺的珍贵时光,只搁置在了记忆里的一个小角落。

    记忆里,临别前,小六抱着他不肯撒手,仰起的那张泪汪汪的小脸,已掩上了岁月的尘埃,日渐模糊。

    他没想到,小六家会揭竿而起,造了老国主的反。

    更没想到,小六在家中排行老六,居然有机会成为新国的国主。

    事已若此,他很欣慰。

    ***

    申屠允丰也没想到,隔壁盛国的现任国主,会是他的故交。

    他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入门时,几个师兄都已学有所成,下山历练去了,除了惹上了麻烦,跑回来找师父讨教怎么解决麻烦,很少回鹤皋。大师兄、二师兄他从来没见过,剑术最好,一直在干赏金猎人营生的四师兄温弦,惹的麻烦多,他见的次数也多。但若说同他相处时间最久的,还是跟他年纪相差最小的五师兄阿崎。他呆在鹤皋十二年,有一半的时间,都是跟阿崎师兄一起度过的。

    他并不知这位五师兄的真实身份。

    在世人看来,他的师父一直是个世外高人的形象。

    但他眼中的师父,和蔼和亲,又仿佛通天晓地,无所不知,他不知道师父活了多大年岁,不知道师父是否真是个“老神仙”,他处世为人的境界,已与神仙无异。

    只有神、佛与菩萨,才会平等地看每一个世人,爱每一个世人。

    师父收徒,从不论家世如何,相貌如何,只问机缘。

    这位五师兄,从没提起过他父谁母谁,鹤皋的人只晓得他叫“阿崎”。

    阿崎,阿崎,连个姓都莫得。

    他怕贸然问起阿崎师兄的家世,引出一段伤心往事来,便从没问过。

    暂居鹤皋的十二年里,他心无挂碍,专心学艺,自如快活。

    回到兖国,他的经历一下子就复杂了起来。

    战场上,朝堂上,有明剑也有暗箭,上一秒的兄弟,下一秒就可以变成敌人。

    他的君王之路,是踩在无数人的尸骸上,踏出来的。

    其中,也包括了他的两个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如今他身居高位,很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了。新国的领土面积跟盛国不能比,但也是国务缠身,从早忙到晚,忙到他无暇后宫,膝下只得王后生的两子,和湖妃生的一女。偶尔午夜梦回,也会怀念起寄居鹤皋的美好时光,奢望时光驻足,自己不要长大,不要战乱,不要纷争。与五师兄的多年情谊,也埋藏心底。

    他没想到,他的五师兄居然是天潢贵胄。

    更没想到,隔壁盛国的现任国主,就是曾经跟他同吃同住亲密无间的五师兄。

    他的五师兄萧万崎在得知了他杀出血路,成为了新国的国主之时,开怀大笑,当即大笔一挥,拟下圣旨,大肆褒扬了申屠家族不受土拨国蛊惑,定下良策,在即将到达雪月山时反戈一击,重创了土拨国犯军的义举,并以盛国的十大名山之一,与新国交界的雪月山为名,赐与了新国新的国名——雪月国。

    同时,正式册封了申屠敖为雪月国的太祖;

    在继位大典上受礼,但尚未真正掌权,就遭人暗杀的申屠允甲,为雪月国的仁宗;

    现任国主申屠允丰,为雪月国的太宗。

    申屠允丰以最高规格的礼仪,迎接了传旨的使臣,带领众臣于大光明殿前跪拜接旨,山呼万岁。

    一个月后,申屠允丰在雪月山的山脚下,见到了他权倾天下的五师兄。

    再度重逢,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一旁的四师兄温弦,眼含热泪。

    这一次翻过雪月山,来到雪月国的地界,是秘密进行的。

    萧万崎自登基以来,难得让自己放松。他称病辍朝了半个月,只带了十二个暗卫,轻装而行。雪月国一方,也没有大肆宣扬,他这一次的任性而为。随行而来的,都是申屠允丰的亲兵。

    他们师兄弟三人,在雪月国一方的重重护卫中,于雪月山的密林里,游猎了三天三夜,白天狩猎,到了夜里,就把打来的猎物烤来吃,一边畅怀饮酒,一边追忆着往昔岁月,畅想着治下的山河安稳,百姓和乐,好不快活。

    这世上只有一个老神仙,就是他们的师父辰函秋。

    大多人的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

    此别,便是永别了。

    每到岁末,他们会互通书信,雪月国的使臣照例到盛国朝贡,而盛国,必定回馈十倍丰厚的赏赐。隔壁的土拨国,恐是被他打怕了,他在位的这些年来,没再进犯。

    一直到他去世,都没有再见过他的五师兄。

    他的五师兄,盛国的盛世国主,因为同他有着亲厚关系,也因为雪月国足够安分,一直优待着雪月国,派遣专门的农学专家,传授先进的农桑技术,还准允了他们的三师兄崔持,在雪月国开坛授业,传播儒学。

    唯独一项,盛国军队独有的新型武器——飞天火箭,他渴望不可及。

    他曾两度在信中提及,可否将这一军用技术赐与弱小的雪月国,以对隔壁狼子野心的土拨国形成震慑?他的五师兄都没有任何回应,权当没看到,他也识趣地不再提了。

    他明白,这是人家军事上的核心技术。

    交情换不来。

    若是土拨国再度来犯,雪月国有难,前去盛国求援,盛国也定会像四十年前那般,派出他们的精锐军队,带上他们的飞天火箭,令土拨国的犯军闻风丧胆。

    虽未授之以渔,仍能授之以鱼。

    此番情谊,他应当感恩,整个雪月国的子民,都应当感恩。

    但在位期间,拨了大量国库经费,仍没能看着兵部的那帮人,研究出飞天火箭的制造技术,为雪月国的子民撑起一道隔绝土患的海陆屏障,始终是他心中所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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