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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无意入江南

    在听完瑾王口述之后,皇后红着眼圈,强忍着泪意,一字一句问道:“那下药的是何人?”

    瑾王摇头,“儿子不知。”

    “不知吾就当是你做的了!”皇后怒火中烧。

    皇后一向温和,入宫几十载,众人从未见过她发脾气,如今为了崔清珞,她却是再也温和不下去。

    瑾王惶恐摇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是不是你又有何区别?”官家痛心疾首,“犯下禽兽罪行的可是你呀!”

    皇后上前几步,怫然道:“钺哥儿,吾且问你,事后,你可将清珞带离那间屋子?”

    “有,有,”瑾王头上的血滴下,糊了眼,他随手一抹,点头道,“我把她挪到了另一处耳房,派了婢女不离身地照顾她。”

    皇后长吁一口气,似是如释重负,随即又愤恨道:“清珞与你青梅竹马,早晚都是要嫁你的,你为何要行如此苟且之事?”

    “不,清珞不会嫁给我的。”瑾王失声哭道,“她因林侧妃之事,生我的气,让我今后都不要再纠缠于她。”

    “所以你就出此下策?”官家一拍案几,痛心道,“秉钺,你可是皇子啊,你从小饱读圣贤书,你...”

    “贵妃驾到!”

    内侍话音未落,贵妃便急匆匆进了门,见瑾王满脸血污,吓得踉跄向前,伏在官家脚下,哀求道:“官家饶命,圣人饶命!”

    官家皱眉,“你怎么来了?”

    贵妃自然不会说平日里没少给程抃好处的事,只是一味哭道:“官家,求您饶了钺哥儿吧!”

    “你都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你就求朕饶了他?”官家唬着脸责问,随后又叹了口气,摆手道,“你先回去,待朕审完他再说!”

    “官家!”贵妃一边伸手去卸头上的珠钗环饰,一边抽泣道,“那您和圣人要如何处置钺哥儿,妾替他受了还不行么?”

    “胡闹!”官家拂袖。

    皇后再也看不下去,冷声道:“来人呐,将贵妃送回宫,即日起禁足,没吾的命令,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贵妃愕然,同为后妃三十余年,皇后从未撕破过脸。

    门外只有程抃和那小内侍二人,见那小内侍吓得嘴唇直哆嗦,程抃叹了口气,只得自己进门。

    “贵妃娘娘,请吧。”

    贵妃自是不敢抗命,朝门外走去,却一步三回头,哭喊着:“钺哥儿...”

    瑾王此时因流血过多,面色已经略显苍白,他歉疚地抬头看了贵妃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官家心烦意乱,指着一地的首饰,“把贵妃这些东西都带走!”

    “哎!”程抃急忙俯身去捡。

    谁知皇后转身屈膝,扑通一声跪下,吓得程抃也赶忙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皇后眼中含泪,悲怆道:“臣妾求官家,还清珞一个公道!”

    *

    任凭宫里闹得天翻地覆,当事人崔家,却平静得不像话。

    为夫人和哥儿姐儿接风洗尘的宴席,虽迟但到。

    家里一共五口人,却摆了张足足能坐下十二人的长桌,桌上各色菜肴齐备,饮子酒水也俱全,只是崔奇风夫妇各怀心事,只一味地拿筷子戳着碗里的饭,怕是食不知味。

    几个小的却没的忌讳,个个放开了吃。

    回京路上虽算不上日夜兼程,但怎么也算得风餐露宿,前两日崔奇风夫妇根本没顾得上,如今好不容易吃顿好的,自然没什么好客气的。

    崔北辰胡吃海塞了好一阵,终于把胃口填饱了,扭头去看允棠,竟也是大快朵颐,丝毫不含糊。

    怪了,前几日才放话要为母亲报仇的人儿,怎么胃口这么好?

    话说回来,少女鼓着腮帮子咀嚼的样子,甚是可爱,活像一只兔子。

    崔北辰不知不觉,托腮看得入了迷,忽然大腿皮肉一紧,紧接着刺痛传来,竟是被人狠狠拧了一下,他不由得大叫出声。

    一回头,果然是崔南星那张讨厌的脸。

    “崔南星,你有病吧!”

    崔南星拿起勺子,敲他的头,“我警告你,别打允棠的主意!”

    崔北辰登时燥得耳根子通红,支支吾吾道:“你,你胡说什么啊你!”

    允棠将碗里的饮子喝完,轻笑道:“表兄大概只是在好奇,为何我还有心思吃得下去吧。”随后朝着崔北辰耸了耸肩,“没办法,人总要活下去。”

    听了她的话,夫妇两个对视一眼,心里不是个滋味。

    “允棠说得对,人总要活下去。”崔奇风夹了块鱼肉给祝之遥,“遥儿,多吃点。”

    祝之遥却愁容未褪,“册封的诏书昨日已经下来了,想必父亲很快就会听到消息了,将军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实话实说呗!”崔奇风又去给夫人盛汤,“父亲总得要知道真相才行。”

    “父亲年纪大了,我怕他受不住。”

    崔奇风笑笑,“那可是战神崔老将军,没什么受不住的。”说罢又怅然道,“也不知道他见了允棠,会是如何反应。”

    “祖父那么疼我,也会疼允棠的。”崔南星笑道。

    崔北辰难得赞同,“没错。”

    允棠也笑着,她本已做的最坏的打算,如今的情形,于她而言,已经能算上是中了彩票的程度了。

    有妈妈从外面进来,在小满耳边耳语了几句,小满上前,低声对允棠道:“姑娘,小公爷来了。”

    允棠端着汤匙的手一顿,又放回到碗里,悄声道:“我知道了。”

    “谁?”崔北辰侧着耳朵也没听个真切,好奇问着。

    允棠起身颔首,“舅舅舅母,表兄表姐,你们慢用,我出门一趟。”

    “出门逛逛也好。”祝之遥不明所以,喊了周妈妈来给允棠塞了些碎银,嘱咐道:“遇着什么吃的玩的,就买些回来。”

    允棠也不好推辞,命小满收下。

    “母亲,我也想去。”崔北辰挠了挠头,“上次回来,还是小时候呢,这汴京城,我也没逛过。”

    “我,我想去买些女儿家用的东西。”允棠心虚搪塞。

    “哈哈哈!”崔南星捧腹,“看见没?允棠不想带你去!还是由我陪着吧!”

    “......”

    允棠尴尬地笑笑,这次没什么好理由来脱身了。

    祝之遥却看出些眉目,假嗔道:“星儿,你今日的字写完了么?待会儿吃完饭,我要检查你的功课。”

    “啊?又写字啊?”崔南星瞬间垮下脸,不甘心地用手指向弟妹,“那他们俩为什么不用写?”

    “因为我写得比你好啊!”崔北辰得意做鬼脸。

    趁着混乱,允棠忙侧身,退了出来。

    跟着小满一路匆匆来到东南角的小门,门未开,先闻到扑鼻的栀子花香。

    “小公爷就在外面等着呢。”小满上前一步打开门。

    随着门扇缓缓移开,门外站在栀子花丛前的人儿,徐徐转身。

    他穿的是初见时那件月白色的交领长袍,转身时眉眼正含笑,黑亮如锦的头发在头顶绾成一个发髻,用玉冠扣住,又以玉簪固定。

    木质的门框,将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装在其中,仿佛画儿一般。

    “允棠!”他喜上眉梢,连声音里都透着喜悦。

    允棠定了定神,原地欠身行礼,“见过小公爷。”

    不出所料的,萧卿尘听到这称呼又皱了皱眉,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

    “小公爷突然来访,可是有事?”

    “你还真是冷漠,卸磨杀驴也不是你这样的。”萧卿尘赌气道。

    见她站在门里不出来,又道:“你就打算这样隔着门跟我说话了?”

    允棠很想走过去,站到他身边,可脚下却跟灌了铅似的,一步也挪不动。

    “算了。”萧卿尘泄了气,语气软了下来,“你怎么样?还好么?”

    允棠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嗯,还好。”

    “崔将军对你怎么样?”

    话刚出口,萧卿尘便懊恼起来,崔奇风都能跑到王府杀人了,自然是把她放到心尖上的。

    “舅舅舅母,都待我很好。”

    两人一阵沉默。

    萧卿尘看着她,在宫里无意间听到和她身世有关的真相,便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出来见她。

    他尚不知官家会如何处置瑾王,毕竟崔清珞已经去世那么久了,而且事情涉及到皇家颜面,只要消息不传出来,崔家人不知道真相,那么便和过去这十五年一样,相安无事。

    只是苦了她了。

    并非他贪生怕死,只是那日同在观稼殿门口的,并不只有他自己。若消息泄露出去——尤其在这太子和瑄王博弈的档口,对太子和皇太孙,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再极端些想,瑄王手下握有多少势力,还尚未完全查明,若是因此事惹急了崔奉崔老将军,崔老将军再联合各位将军倒戈瑄王,届时朝堂动荡,时局纷乱,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死于非命。

    想起那日在白矾楼,自己还信誓旦旦说要帮她,如今真相就在嘴边,却无法知无不言,还真是讽刺。

    想到这,他迈出去的脚,又退了回来。

    “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萧卿尘声音轻轻的,他从缘起手里接过油纸包,放在门口的地面上,“这是给团子的小鱼干。”

    眼看又是道别,允棠急急问道:“你就是来送小鱼干的?”

    萧卿尘像是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允棠上前几步,捡起油纸包,又从门内探出头去看,主仆二人已经飞身上马,只听萧卿尘大喝一声,马儿朝巷口奔去。

    “唉——”小满重重地叹了口气。

    允棠回头,“你叹什么气?”

    “我本无意入江南,奈何江南入我心咯!”小满故作神秘地接过油纸包,“我去喂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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