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燕子在电线上叫的实在叽叽喳喳得聒噪，躺在床上的小女孩还没睁眼就知道现在是七点了。果然，她一转头，习惯性地让那墙上挂的高高的钟成为每日第一个入她眼帘的东西。

    是的，七点。烦人，又要起床了。

    她浑浑噩噩地起身，上下浑身不爽，脑里诸多抱怨，这大概就是个小小的起床气吧。

    这是个不够快乐的小女孩，从她每天的清晨起就看得出来了。

    洗漱的时候牙膏太辣了，把她的舌头逼到最深处，但舌尖还是沾上了泡沫，她急急忙忙刷完了牙，看起来很费劲，但其实漱完了口舌头还是苦的。

    接着是洗饭盒，早餐要在学校吃，当然除了周二的绿豆粥和周三的粉，她一般会选择倒掉，因为其他的煮的又烫又烂，味道也不好，吃不下。

    她洗饭盒用的水不少，但就是洗不干净，洗完之后饭盒和手都是臭臭的。因为她不用洗洁精，她妈妈说，有毒。受各种言论的影响，她总觉得东西都是天然的好。就比如，她家洗碗是用热水冲或者泡的方式除掉油渍的，也不知到底干不干净，反正前前后后都挺滑。

    还有就是，她从来不涂任何护肤的东西，所以冬天手背都会干裂出血，疼的要命，洗澡的时候再放进热水里泡着，那更要命。并不是她不想，或者说她家买不起，而是她不知道可以这样。她怕有毒，被身体吸收，再逐渐侵入五脏六腑，然后她就会被从内而外地被折磨至腐烂，不行的，她怕痛。

    而这些荒谬的想法，她从更小就听老虎说了，根深蒂固，不磕破脑袋失个忆是很难很难消失的，就像水击石穿那样。

    今天刚好是周三，学校的早餐是汤粉，但汤里没有酱油，味道偏淡色泽也不诱人，看到了其实就是，平平无奇貌不惊人的白汤煮粉。吃起来还有点甜，是米粉本身的甜味。

    女孩像往常一样，洗了饭盒后抖了抖水，往里头倒酱油。饭盒是铁的，圆的，带有柄的，但盖子没了。因为有的话更臭，干脆就不要了，久而久之就不见了。

    东西都收拾好后，她就上了路。说实话，拿着个装有少许酱油的露天铁饭盒在路上走，路过个大人确实也会笑笑。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提着装有酱油的盖子不见了的铁饭盒在路上走。

    去学校的路是挺好看的，因为时候正早，雾气弥漫在不平直也不蜿蜒的小路上，沿途还会有草丛和大池，怪好玩的。尤其是那空气，清凉舒爽，浸润晨间的小乡村，是夏日最沁人的时刻，也算得是童年的宝藏了。

    女孩慢悠悠地向着学校的方向走。

    不知走了几分钟，到了路的某处，右侧是一个不一定有水的池子，左转，便是她的小学了。

    校园不大，迎门的是两棵高大的棕树，写作文时老师会叫同学们把它们写成校园的保镖。

    但小女孩在学校里没有保镖，只有欺负她的其他孩子们，这也是她在学校过得不开心的原因之一。

    她连在从校门到教室的路上都走得小心翼翼的，害怕突然有人出来打她。

    幸好今早没人突然跳出来，事实上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但她就是怕，习惯了。在她上学前班的时候，有一天和姐姐早上一起去上学，在小卖部买了根冰棒，可乐味的。一走到教室门口，就被一个同学们称为猪子的人横抢了过去，一把塞进嘴里，活像头饿死猪，恶心。

    虽然然后有一个男生帮她把半根冰棒抢了回来，她也不要了，丢垃圾桶里去了。那个男生并不是跟她一起玩的，她只有被男生嫌弃欺负的分，只是偶尔他会这样。平时他也会欺负她，而且打得她很痛，眼泪直流。

    她在学校，战战兢兢是常态，不被欺负是奇怪。她甚至想，今天份的欺负快点来，然后过去吧。但就算经历多了怎样都还是会很痛的。正常人谁会想着快点被欺负呢。

    这是个乡村的小学，有早操，但没有早读，但有早读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那几个平时欺负小女孩的男生大概是没把她当人。她有点肉，但也不算胖，只是其他人太瘦了而已。他们有些是留守儿童，没什么零花钱，但平时跳闹得很。但小女孩的好爸爸天天都给她和姐姐每人一块钱零花钱，她可以买两包五毛钱的零食。

    她是个馋嘴的小孩，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居然不是很喜欢吃东西，瘦的很，显得她更胖了。她一想到这个问题就疑惑，天啊，不喜欢吃，那平时还有什么乐趣啊？那怎么过的快乐啊？嘴巴里有味道不好吗？东西那么好吃！

    是的，她是个爱吃的小女孩，在她的细品下白粥也独特香甜。当时她只想得出两种讨厌的食物。辣姜和一种紫色的菜。因为她没见识过沙姜怒吼的叱退力。紫色的那种菜，天啊，对她来说可太难以忍受了，但那种味道她不会形容，只会说难吃，一种她吃不下的紫色菜。

    紫色的菜在吃晚餐时放进粥里，很快就会被泡出紫色，看着挺好看的，但是真的很难吃。她问爸爸好吃吗，爸爸说还阔以呀。这种菜在记忆中出现过两三次，她由衷佩服爸爸的广博和伟大，能忍受任何出现在餐桌上的东西，其中好像还有长着很多黑毛和猪皮和肥肉的猪肉。

    班里人大都喊过她大肥猪或者大肥婆，是真的烦。她只是不瘦，就要因此承受这么多。但是她还是跟女生玩的，小学生嘛，只要没吵架，就都还行。吵了架了，就什么都不行了。坏话一堆堆，背后讨论，当着面明嘲暗讽，是个人都会难受。她已经习惯了难受了。

    真是不够快乐的小学啊，只有偶尔她才能开心点，大概是跟一两个脾性特别好的女生讲话玩闹的时候。但就算是这样，也挺少的。在学校，就算是她堂姐也欺负她。

    她很讨厌她堂姐，因为总被欺负，于她而言就像天天被践踏着自尊心。当然，小女孩还小，不懂这是什么，只觉得憋屈难受，并且以为人，或者说，她，就是这样的，这样过的。

    趴一趴，呆个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忘记自己在干什么，然后就是早餐时间了。今天的早餐的她会吃，其他时候的烂粥她不吃，装在饭盒里中午拿回去倒猪桶里晚上喂猪。

    各班老师们拿出两个大铁桶，一个装湿粉一个装黄豆瘦肉汤。汤烫，一浇进粉里粉就散开了，香喷喷的就能吃咯。汤粉里还有酱油，是在浇热汤之前就绝大部分沾在湿粉上的了，吃起来真不错，是别的地方做不出来的味。她真的很喜欢吃小学的早餐粉，大家都挺喜欢的。孩子们有时聚在一起吃，有时各自坐在座位上，边吃边聊，还挺热乎好玩的。

    上课时是挺无聊的，小女孩做的是懒笔记。偷工减料到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几句是写哪里，因为她觉得老师讲的她当时抽动全身血液记住了，以后也不会忘。

    但当时自信的她失算了，她后来确实忘了，看笔记时她就像听琴的牛，不懂，迷茫，苦思无果，然后埋头吃草。她没想到就连她堂姐都做得比她全，是以当她看到三姐的笔记时她是有点震惊的。但震不震惊不要紧，她一直都是班里成绩最优秀的学生，哈哈哈。

    村里的小学管得不宽但很松，天天有活动课，体育课也是活动课。偶尔还有音乐课，但那时多数都是一个似乎叫黄鹂的老师带着同学们一起唱国歌，然后每次都会说其他的下节课再唱啦，同学们再见。然后下节课还是唱国歌。小女孩很疑惑，为什么老师的记性比她的还差，老师不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的吗。

    校园里种有果树，但不知是不是每天上课下课铃还有大家讲话嬉戏的声音太吵了，吵得果树不高兴，就不愿意长得好看让大家高兴。荔枝树上的荔枝很少而且很小，龙眼树上龙眼总是闭着不想睁开，不知是不是没睡够。

    校园简朴，学知识的只有语文数学课，英语课就算上了也听不懂，但小女孩还是认真听了。事实上大家都听了。

    课堂上很少人睡觉，女生们都费力地跟着老师念单词，就像一个从来没学过中国话的人一开头就说书包书包铅笔盒钢笔，然后他就知道了书包和铅笔盒钢笔在中文里是什么了。可惜了，知道的不多。英语老师说小女孩的字有待提高，并且指出她上面的逗号没有点上。然后就夸了下一个女生的字写得挺好的。

    小女孩不解，她觉得她写的好像没问题呀，而且也不比下一个女生的丑，老师好奇怪啊。英语也奇怪，逗号怎么可以点头上，太奇怪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干脆不点了，等老师说是错的她再改，不然那就是对的了。然后老师指出来了，她就想：真的是需要点的啊，那我下次点上，不点是错误的，要记住要记住。

    孩童是活泼爱闹的孩童，在座位上很难坐得住，教室里没有时钟。大家眼睛盯着黑板上的粉笔字，耳朵听着老师讲的课，心早就飞到沙池和操场上去了。教室里安安静静坐着的小学生，都盼望着下课铃声一响起，然后老师宣布下课，屁股就飞离早就坐热了的椅子，奔赴蓝天下。

    小学在村里，同学们的家都很近，所以中午在家过。但小女孩很少睡午觉，这可能是因为小孩子精力旺盛。小女孩回去干点活，吃了饭就一直待在电视机前，呆了至少一个小时，看动画片。

    她的情绪会随故事情节波澜起伏。气愤，欢喜，不解，好奇，等等全都写在了脸上。她真恨不得钻进电视里和懒绵羊一起吃青草草莓蛋糕，然后把沸黑羊痛扁一顿，最后抱抱喜欢羊告诉它我跟你一样聪明或者我比你更聪明。

    但她害怕用头撞玻璃会额头出血疼死她，并且觉得屏幕的玻璃碎了，画面没了，她也不能进入那个神奇美妙的世界。

    或者她会在电视背后黑乎乎的缝隙往里头瞄，可还是什么羊也看不见，只有一些线和其他黑乎乎的东西。她冥思苦想了好多次也搞不懂为啥呀，为什么羊它们只在玻璃里面动啊。

    但是她默默发誓，以后她一定要想办法进入青青草原那里，然后帮懒棉羊打沸黑羊！然后对电视或者脑子里小懒羊说：别怕！我来保护你了！

    她也担心，她的身体是鼓鼓圆圆的，动画片里的东西都是扁的，如果它们不接受她，她又要被嫌弃。不仅如此，还有其他缘故。所以，她只能在外头看了，坐在小板凳上，或者瘫在床上。

    下午放学，她可能要去田里拔草，如果不需要的话，就骑着单车到处飞。她记得，下午看电视很没意思，会让她觉得生活没意义。因为那时候电视里面还是可以找得到动画片的啊，所以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想留在房间里了。

    她翻滚在床上说生活没意义的时候，爸爸告诉她，没意义就出去走走啊，外面好多东西看的啊。她当时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出去走走。连续一天周末待在房间里看电视，在狭小又没开灯的房间。

    在下午时发出声音的机器照出的光让那一小方空间偏于阴暗，并不完全躲在沉寂的黑灰氛围里。懒了一天的人在这样的空间里，虽然浑身心都难受的慌，但也不愿意爬起来出去走走，所以继续难受着。

    她躺在小房间里，以为她们村就是个小村，外面也没有多大，也不记得有什么好玩的。她想不出为什么在外头时不会有在里头时的感受，也忘记了在外面玩耍时欢畅心开的体验。或者记得当时是开心的但由于此时浑身不舒服，所以觉得出去了还是难受的啊。所以她继续看着动画片。

    她保持着原状，所以没有任何改变。或者说有所改变，她全身心都更加空虚了，她愈发觉得生活没意义了。

    但其实她在第二天的清晨起床时，就按照爸爸说的去做了。因为清晨的清新和白昼的彻亮让她的心情也焕然一新。

    果然每个清晨都是一个新的开始啊，迎窗舒展懒腰的时候就应该多笑笑啊。小女孩行走时抚摸着青青的不知名野植和清新的小花朵，心中这样想。

    童年时小女孩的爸爸好像说什么都是对的。在那段太阳不热烈的时间里，还是在门外来得自在舒爽。如果不用干活，那便是一日的惬欢。

    经过的风都是凉爽的，平时见不到大蛇。

    她的自行车不敢开太远，只能在一定的范围内行驶，不然她怕回去会被打，她最害怕了，那是她生活的恐惧，天天都担心。这种不知何时到来却又必然到来的痛苦，每日都折磨着她，有时甚至让她直不起腰走路。

    夜到了，是晚上九点。小女孩瑟缩着入睡，手上背后还很痛。她想背后应该有个看不到的巴掌印，又想，今天终于过了吧。

    幸好夜晚是偏安静的，寂寂深夜是轻缓的浪潮，拍打着海岸让她入眠。她渐渐进入一个少了忧愁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