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体

    时间打马而过,云禧就这样在深宫一直呆到了第二年的秋天。

    “北境圣山无妄派有一个万年一遇灵女,传说她虽为妖族,但留着月宫玉兔之血脉。她的骨与血肉乃仙人之髓,至纯至善。可渡万灵,愈万物”

    “这么灵?那春月去帮本宫将那灵女抓回来,我母妃的病就有救了!”稚嫩的女童声如清澈的黄鹂鸟。

    五六岁的小女孩光着脚坐在热塌上,厚厚的外衣堆在塌上,雪白的胳膊露在外面不停的扇着风。

    “殿下....这....春月确实没那本事啊。”讲故事的少女站在一旁无措的挠了挠脑袋。

    深秋的枯叶飘落窗前,煮茶的篝火似精灵跃动将一旁的秋柿子都烫翻了皮,一主一仆安逸的窝在屋子里讲着大荒的传说。

    柿子焦熟的甜气混着茶叶的清香弥漫在热烘烘的屋子里,,云禧踏门而入的声响伴随着她清脆的声音传进女童的耳朵里。

    “胧棠,你又在为难春月。”

    云禧和春兰抱着一大框红柿与青枣走进屋内,还没来得及将框放下,就看见气鼓鼓坐在塌上瘪起嘴角生气的谢胧棠。

    她走上前在框中拿起一颗枣子就塞进了女童嘴里,戳了戳她气鼓鼓的脸。

    “你偷跑在我宫中来,霸着我的炕还难为着我的侍女”她佯装着也生着气。

    看着谢胧棠气得圆溜溜的眼睛,又实在忍不住笑得合不拢嘴“刚在树上摘的,试试甜不甜。”

    “你洗都不洗就给我吃!”女孩皱着眉头,张嘴就吐在了云禧手上。

    “我都吃了好几颗了”云禧平淡的答道,也不恼,将污秽倒进净盆中,还没净手就将张手在女孩的衣服上揩了个干净。

    还好她打小就会对付皮孩子。

    “你!你!你怎可这般无赖!”谢胧棠直接被气得跳了起来,炸着毛就是对云禧一顿无力的输出。

    春月和春兰在一旁处理框里的柿子,看着两姐妹日常的斗嘴,无奈的相视笑着。

    “一报还一报,你以为年纪小我就会让着你呀。”云禧说完,转身便对她做了个鬼脸,便提起女孩的鞋袜。

    “把袜子穿好,省的在我这生病了又跑在父皇那撒泼。”她佯装着嫌弃,又轻柔的拍了拍女孩的脚。

    “我自己知道!”谢胧棠一把接过就胡乱的往自己脚上一套。

    “算了算了,春月你来帮帮她”云禧头疼的唤到。

    “就算我给父皇告状,你母妃比我母妃得宠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女孩小声嘀咕着。套着自己胡乱穿的鞋袜便跑出了房门踏进一片秋辉中。

    “殿下....胧棠公主她...”春月站在门前不知如何是好。

    谢胧棠是云禧在宫里玩到一起的第三个朋友,小姑娘看着五六岁的年纪小小的一只,实际上比外表已经十二三岁的莲玉还要大。

    她的母妃摇光娘娘是深海神族属碧鱼类,他们碧鱼生长发育缓慢,两百周岁就相当于人类儿童的五六岁。

    她还记得第一次和她见面时,她和莲玉在空中花园的池边埋酒,莲玉一铲子下去就踹中了这个浮在水中晒太阳的小王姬,莲玉出了名的冷面坏脾气,自此之后,小女孩便缠上了她来讨债。

    “随她去罢,明个儿十五,父皇也没说摆宫宴,我准备晚上就在我的沉香阁叫上他们几个吃顿饭,还得劳烦春兰姑姑和春月姐姐去替我们准备了”

    云禧不好意思的对正打理着柿子的两人说到“我等下就去找莲玉说,昭黎那边我昨天就说了,胧棠又得劳烦春月姐姐了”

    春兰看着眼前灵动的少女“殿下说什么了,这些本自就是我们奴婢分内之事。”

    自从长公主从苦难的民间回来后便变得亲人了不少,朴实,谦卑,温柔又强大。

    云禧笑得明艳,从框里挑了几颗品相漂亮的柿子就赶往了静嘉的簌筱殿。

    京都的秋天,寒气从北境刮来,来得生猛,燥得不得了。还没跑几步,云禧的脸就被剐得生疼。

    和她不同,莲玉和静嘉住在一起,听春兰说是因为他打小身体不好,贵妃需要时时给他泡药,住在一起方便照看。

    其实也不用春兰解释,该明白的云禧都明白,毕竟自己来京都两年,静嘉一眼都没来看过他。

    还好自己也不是真正的谢汝安。

    从簌筱殿的后门拐进去,一颗高高的蓝楹花树便挡在了她眼前,瘦瘦的男孩站在树下,光影透过枝间嶙峋的黄叶斑驳在他长长的黑发上。

    他背对着他,捧着一把雪白锋利的宝剑,安静的发着呆,落叶与光揉溺在他身上都成了陪衬。

    “才一年而已,怎么会有树长得这样快。”

    和它的主人一样。

    少女将东西放在了莲玉面前的石桌上,拍了拍树结实的茎干,深深感叹。

    她有些时间没见莲玉了,自从他们两人从大荒回来,静嘉便更宝贝他了,听莲玉说是因为他两年没吃药了,静嘉怕他出事便加大了药浴的用量与泡药的时间,自己醒着的时间便越来越少。见她的机会也就少了。

    “我用灵力浇灌了它”男孩见着了少女,又惊又喜。起身的时候连披在肩上的衣袍都掉在了地上。

    与碧鱼族不一样,他们灵兔一族的生长速度是由天生的灵力来决定的,血脉里的灵力越纯粹生长的速度就会越快。

    比如莲玉,她第一次触碰他便感知到了,他体内的灵力是触不可及的深不见底,他们明明也只有几月没见,他便渐渐都长成了少年的模样。

    “有再多的灵力也没见像澜之你一样浪费的。”云禧帮他捡起袍子。

    “因为想它快点长大。”他答得闷闷的“总觉得我们的时间不够了,怕你见不到它成灵的样子。”

    云禧还记得这是去年她去昭临王那要的闽清上贡的灵树种子,她看书里说这种长在闽清的灵树有化祟净灵的功效,刚要到手上便转送给了莲玉。

    “说什么呢”她答得很心虚,她的确不知道这具身体还有多少时间了。

    “我说这树灵也吃香了,明明要上千年才能修成灵形,遇到了活神仙直接搭上了火箭。”云禧下意识的转移了话题。

    “火箭”男孩低头笑了笑,小声呢喃着这个从少女口中吐出的新词汇。

    “一进来就看着你拿着剑发呆。”她一屁股做在了一旁的摇椅里,指了指莲玉怀里的剑“它怎么了?”

    云禧记得这把剑,从认识莲玉以来它就跟着他了。此剑通体雪白,由北境圣山的寒冰打造,非圣洁之灵不可控它。

    男孩的眉眼垂得很低,声色中总带着不同与枯秋的潮湿感却又很淡漠“阿姐”

    “我拿不动它了”

    她剥着柿子的指尖一颤。

    非圣洁之灵不可控。

    可她明明一直陪着他没让他变成书里面的大魔头啊,而且她现在感受到他的灵力也没有祟气呀。

    “本来挺喜欢剑的。”他说。

    因为大荒得道的仙灵大多都是剑修。他也想成为阿姐口中可以实现她愿意的神灵。

    灵兔一族的体质特殊,差不多都只能操控水系的法器,而水系的法器大多数都是法阵类与治愈类,符合莲玉的攻击型又可以承载下主人强势灵力的剑器似乎还真就这一把。

    “大不了以后就不练剑修了,我们从新练其他的。”听到男孩失落的语气,她立马安慰道“下面的时间我就先照着你。”

    说完她又十分不放心,便将腰间的锦囊取了下来。

    “这里面有个匣子,匣子里面有两颗灵蛊,到关键时候应该可以保命”她交代道。

    当时听春兰姑姑说过此虽为情蛊,但也可单一颗使用,双蛊定情,单蛊却夺命,可以当装有遥感的毒药使用。

    毕竟她也不知道还能陪他多久。

    莲玉看着少女将绣着蓝楹花的锦囊撇在了自己的腰间,眼睛亮亮的,他垂头便可触到她的发鬓。

    从北境回来后,他们已经许久没靠这么近了。

    阿姐。

    从天而降漫无目的靠近他的阿姐会陪他多久呢。

    “前些日子听说阿姐在打探天门的消息”他垂眼小声问,落叶拍落在两人的脚尖。

    男孩的眼睛纯净得像天池的湖水,自上而下安静的注视着少女。

    不知道是不是莲玉从小跟在静嘉身边的原因,云禧总觉得他们越来越相似了。

    甚至眉眼间更似那个扶桑树下的故人。

    四目相对,青鸟的呜咽声在高空响起,惊起蓝楹花满枝的黄叶如细雨般砸入地面。

    少女眼疾手快的将手挡在了男孩发顶,一双带着云烟的复杂眸子闯入莲玉的眼睛。

    没有月落,乌啼与霜却满天飞。

    少女的眼神和莲玉记忆里静嘉每次望向他的眼睛渐渐重合。

    他的心轻颤着,泛红的指尖藏在衣角下,锋利的指甲险入手心的软肉中。

    她又在透过他看谁呢。

    粘腻的血丝从指缝中流出滴在寂寞的霜叶上,没哽咽出一丝声响。

    男孩转身,抬手变出一本通体透明的灵书摆在了他与少女之间,挡住了两人交汇的视线。

    “神卷?!”云禧惊得从回忆中走出。

    “你从老国师那里骗到手的?天,我哄了他一年都没诓到”

    他看着她惊喜的眉眼,日光透过她皎白的额,漂亮的翠钿点缀其间泛着耀眼的光。

    他总觉得心很怪,第一次会向一个活物升出一种比怜惜更奇怪的感情,他不明白是什么情感。母妃从来没有教过他这个。

    总想着用尽全力将最好的东西献给她,先是最开始在回京都的路上上腾绢阁给她偷的糖到后来的乞元节他埋名上江湖擂台为她挣的月隐花。

    着急着拿下东西又不知道怎么给她。

    云禧对着男孩呆木木的脸,她好笑的接过他手中的东西,忍不住偷笑。

    还没等到她打开金色的书页,却摸到了页脚粘的血。

    “我拿东西和他换的。”莲玉并没有注意到少女的动静,他的声音装着冰冷冷的,轻和中却还藏着止不住的笑意。

    云禧皱着眉,磨索着指尖的鲜血,顺着男孩衣襟望去。

    还没等他反应,她便抓住了他的掌心。

    “你自己掐的?”

    凉薄的秋风抚过伤口翻出的血肉,莲玉泛着眼睛盯着少女焦恼的眉,笑意却仍然挂在嘴角。

    云禧还没感叹完掌心的血红,她不经意的撩开男孩的袖子,想要腾出位置为他清理伤口,映入眼帘的却是手臂上藏在衣袖下一道道狰狞恐怖的疤。

    “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给国师的东西”她的声音颤抖着。

    云禧可不记得在回京都前莲玉手臂上有这些疤。

    “不是”男孩收回手臂,重新将衣袖挠下“是药浴的疤痕”

    “什么药浴要用刀划。”

    云禧一阵恼怒。

    “你疼不疼”

    又止不住的心疼。

    “不疼的,好的很快的”莲玉弯着眼对少女安慰到。

    比起这个更苦的他都受过了。

    望着她充满追问的眼他又解释道“这是换血,药浴的一个步骤,母妃说我的血不纯,需要换更好的。”

    云禧更疑惑了。

    什么狗屁。莲玉的灵力上至全身是个妖灵都能感受到是百年难遇的至纯之体,什么不纯。

    “从小就这样药浴吗?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男孩低头不语。

    拿不起剑的莲玉,小说里刻画的魔体,意把爱子培养成杀人工具的静嘉。

    原来不是从心灵上教导,是从血液里培养!

    她就说灵力至纯的男孩在小说里就算心理再坏,也不至于被称为魔物吧,静嘉在从根源上改变他!

    云禧的脑仁都快炸了。

    莲玉见一旁的少女抓着他的手缄默不言,心底泛满着一股奇妙的感情。

    母妃告诉他,她刮开他的血肉日日和他在一起叫爱,她不见昭临王委身与他之下叫恨。

    那他与阿姐之间与众不同的情感又叫什么。

    他们从前日日在一起,她却从来见不得他的血肉,现在日日难相见,却又成日笑着相思。

    他一边想着一边捏着缠在自己掌间少女柔软的指尖。

    “算了,无论什么原因不告诉我,你都不要继续药浴了。”

    云禧看男孩不语,也舍不得追问下去了。只是抓着他的手圈得更紧了,皱着眉告诫他到。

    “好”他笑着答应到。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云禧望着男孩洁白如玉的脸颊不惊感叹。

    看来在谢汝安生命线到头之前她还要抓紧时间想办法阻止静嘉。

    但要这么阻止呢。

    她苦恼的抬头望着乌云满布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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