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

    人们常说,心动常常是突然降临的,有时候不见其人只闻其声,那人便会在你生命的轨迹上留下重重一笔。

    云禧起初是一直不信的。

    直到她突然穿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早上,才终于明白这个道理。

    “姑娘唐突了。”

    脑子里迷迷糊糊的,窒息感同光影晃过,再度睁眼时便是一片金色的火光,空白一片正闹腾着来龙去脉,侧耳便听见了一股无比清透挠人心悸的少年音从自己的头顶传来。

    一旁的男人在她摔倒之际便手快的抓住了她的肩,他同她一样穿了件暗红色的碧金大长袍,待她捂着头站稳身子,透过盖在头上厚厚的红布,一把便死死的抓住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如薄云般轻柔触及掌心,如古玉般凉薄寒入骨脊。云禧第一次触过这样一双手,如抓住了溺水时飘在湖水中的浮木。

    男子似乎也被她突如其来的亲近颤住了,时间仿佛就这么停止了几片落花飘零的时间。

    他沉默许时才出声。

    “脚下火盆灼人,姑娘...姑娘还得小心些。”

    声音暗哑,颤抖中带着一股泪水的雾气,想再多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他反身主动握住了她的手,拽着鲜艳的红绸花绳牵着她踏过高高的门栏,耳边一阵爆竹声,各色各样的欢呼声便在四周炸开。

    “恭喜新人喜结良缘,踏马鞍!避凶祸!趋福吉!红红火火照家门!”红衣小童识趣得用六只赤臂敲着比身子还大的铜鼓,光着脚绕着大门在人群里边跑边喊,声音同鼓声一般震耳。

    “你说这仙君还真娶亲了?他不是来咱汤谷渡飞升劫的吗?他这媳妇一取还要不要飞升啦”

    红色的热闹氛围中,两个一白一蓝的神域鸟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这黄鸟,莫还看轻了他不成,他可是大荒开世以来唯一一个修得仙缘妖族,连种族的门第都破了,说不定这姻缘劫他也就在汤谷一并解了。”

    “这姻缘劫可不好解啊,这几千年来得仙缘来汤谷飞升得到成神的凡人不计其数,哪个不是修的无情道,就算是没修无情道的对姻缘劫也是一避再避,宁可断一半的神识也要切了自己的情丝,这北境的小仙君倒好,对姻缘不避反迎,他是不是不知这姻缘有改神命的危害啊。”

    “可能是个妖的原因吧,你说他们妖族是不是都这样啊,都不把神命忌讳放在眼里”

    “你问我咋知啊,我不是和你一样打小生活在汤谷的灵族呀,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妖族的人呢,精卫你说,他们妖族是不是都长得这么有灵气啊,比前几百年来汤谷飞升的凡人长得顺眼了不知道多少倍,你说我们什么时候也偷偷飞下大荒看看,说不定还能寻个像他那般的妖族仙友呢。”

    “要去你自己去,上清界的神灵从未有妖族排列看来也是有道理的,世间的神灵如若都像他这般感性多情,怕是天都要塌灭了不说。”

    “你不是对他挺有好感的吗,怎么现在又一票否决了,哎!等等老夫啊,精卫!精卫!你个臭鸟!”人群中的白衣公子头恼的唾了一口唾沫,张开一双赤黄的翅膀便向刚刚远处刚刚飞走的湛蓝大鸟飞去,议论的谈话声也就此消停了起来。

    金穗子随着爆竹碎满天飞,整个扶桑木下仍然沉寂在一片热热闹闹的喜悦中。

    “火盆已过,大门已入,请新人交青丝,滴血入誓,问苍天定姻缘”三尺高的白发老者站在巨石之上,手握金帛,声音却如黄发稚童,清脆而响亮。

    云禧蒙蒙的被身侧的男子牵着,走过流程,鼓声一震,红盖头下瞥见的陌生又奇幻的环境让她心头一颤。

    自己不会被迷药了绑来某个迷信的小山村结婚了吧。

    不会吧。她一个拥有雄图大志的新时代女大学生还没有开始她人生命运齿轮的转动,就这样被下迷药拐至小山村断送了一切!

    不会吧。不敢吧。不能吧!

    “谁要结婚啊!你们是谁!究竟要干嘛!再乱来我可就报警了!”她说完便一手甩开了男子牵住她的手,摸过他腰间的佩剑,直接掀开挡着视线的盖头,做足了自我保护的架势。

    吼完自己就后悔了,想到自己之前在电视里面看的刑警剧,自己是千不该万不该先暴怒自乱阵脚啊,万一激怒了他们怎么办,只恨自己身体没有脑门转的快啊。

    可命运戏人,刚还没后悔完,等云禧开始打量周围时,她才是彻底懵了。

    玉山金林,碧穹沧海。银发鹿角的赤膛仙人,金瞳蛇身的墨发少女....

    一大群长得各色各样的飞禽走兽,形态各异的怪人就这样围着祭台呆呆的眨着眼睛看着她,现场寂默得连精灵们振翅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

    周围的树木灌丛大得出奇,泛着闪耀的金光,它们甚至都不像树木,通体透明得如同薄纱水影,形似树却没有一点构成木枝该有的元素。云禧长大了瞳孔,下巴都要掉在了地上。

    “不是,我搁这儿做梦呢。”她无措得咽了口唾沫,拿着剑的手都在出汗,抬脚向身后退去便触到了一堵冰冷的“墙”。

    穿着婚服的男子安抚着她僵硬的肩,托着她的后背靠近自己的怀里。

    “别怕”他的嗓音温柔又倦怠,指间悄悄得牵住她过于紧张撕着嘴皮的手。

    明明是最该让他害怕的人,此时的话却总是莫名的在她心底生出一股安全感。怪异得要紧,这里连同着所有的人都怪异得要紧!

    然后就是风吹红纱,她惊得回头,一瞬便让那人的脸撞进了自己的眼。

    美色误人,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话总是一点错也没有的。

    云禧虽至陌生环境之中还是避免不了感慨。墨发披红衣,眼睑潋滟又清透,皎面惶若是月下的清莲,偏偏又刻了只绯红的唇,娇美而纯洁,灵得使所有的风景都失了色。

    骨相生得格外得好,偏向是古希腊雕塑象,又带着东方皮囊里特有的漂亮,使人惊艳得说不出半句美丽的辞藻。就连被握住自己掌心的手都楞是比着常人修长了半截,拇指缠绕在自己扣住大拇指逢的小指上,连指尖都泛着蔻色的微粉。

    从始至终,明明未曾相识,他却连自己紧张时的小动作都知道,还是只是自己被美□□惑到多想的巧合?

    “这妖族的仙君是个奇葩,这娶得媳妇也是个奇葩。”连站在司命旁边刚敲完红锣的六臂小童都实在忍不住了,默默吐下一言。

    底下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便随着这场沉默的打破满满开始扩散开。

    面前的男子似乎并不在意底下的言论,也不恼云禧突如其来怒吼,他只是明眸善睐的对她笑着,指头倦怠的揉着她手心的虎口,不敢用力,又舍不得离开,小心得如同捧珍宝,柔情得如若看故人。谦卑的示意着掌婚的司命继续仪式。

    “你干嘛?不是?”云禧的声音柔和了不少,但心底还是少不了的疑惑瞪着他出声,她望着他从容的照着刚刚念的流程拿剪刀剪下他们俩的一撮头发。

    她身体本能的相信着面前这个男子,但思想却早已乱成一团,想要挣脱他的手,又使不上一点劲。内心更是像是被一种异样的情绪侵入,总是弥漫着一种自己都说不出来的怅然的悸动。

    男子自顾自的完成着仪式,又偷偷的从衣中拿出一颗纸皮包裹的糖朝她手心递去。抿唇对着天边笑着,又不敢看她。

    “不干嘛。”他酸涩得委屈,默默吐出几字,自嘲般朝自己笑了笑“你说的大白兔奶糖,我在大荒寻了很久,都没找到一颗,索性就照着以前你说的口感自己熬了一锅,一直等着你回来拿给你。”

    手中的糖纸黏糊糊的,散着丝丝红豆的香甜留着男子手里的余温。

    这几句着实把云禧打蒙了。

    “啥?什么东西”云禧已经十分坚定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了,或者她穿越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男子又继续用一簇白光刺破了她的拇指,滴下一滴清血和着自己的血滴入扶桑木下的莲池中。

    血入池水。

    金色的扶桑木瞬间如至暴雨之中,高耸入云的枝干随突如其来的狂风徭役瞬间褪色枯竭,周围的圣光也随着扶桑的枯竭被风吹散,红绸四起,飘零在黑云附地的空中。

    环境大变,瞬间如至地狱。

    “我就说!我就说上清不欢迎妖族!这个妖族小儿毁了我们汤池的扶桑!通往上清的天门已关,他到底想干什么!”人群中不知哪儿突然传来一阵爆吼,明明先前还知礼的换男子仙君的灵族们瞬间爆出自己的灵力,眉间的神印也从先前的清透变成了血红。

    这是灵族的杀意。

    都还没来得及消化开先的环境和男子的话的云禧面又被迫陷入了这瞬间变换的局势。

    “不是,你们这儿的人是不是时间过得比我们那快啊,怎么这人脸和天气变换得一样快。”她看着周围的杀意,瞬间便识趣得躲在了男子身后“你做了啥啊,直接把人家这么大一棵树都搞没了。”

    她勾着身子,抬头打量了一下树顶正慢慢消失的金光。

    这就是他们嘴里的天门?她的脑子思考了又思考。

    男子不语,反手就将她直接挂在了腰间,手中从新用莲池中的血水塑了一把巨刃,踏着狂风,从众灵头上凛然而过,衣玦飘然撒下如细雨般浓密的血刃刺穿人海防御的金罩,直逼仙灵们眉间的神印。

    “妖人!你要噬灵!”血红色的天边猛的传来一阵高响,刚刚还在婚礼中高谈阔论的两个鸟人,批着金棱的盔甲,挥着气势凌人的长枪一把散开细密的毒刃。

    “精卫!他在布血祭!”白衣鸟人踩着火轮,朝护着众灵的蓝衣鸟人高喊,毒风在他脸上吹开一条一条的细口。

    精卫逆着风吃力的抬头,便瞧见了被风吹开的红色纱布下挂在枯竭扶桑木枝上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他们都是近百年来来汤谷飞升的仙缘凡胎,此时被抽筋剔骨贴满了血符徭役在破败的风中。

    他在血祭仙灵,毁天门,唤天道。精卫看着自己靠近扶桑逐渐脱落的羽毛,忽的又明白了什么,眼眶逐渐残红,暴怒的情绪如同猛兽般摆布了他的心。

    “你杀了羲和!你杀了我们的母神羲和!”灵族生于汤谷,灵力随着太阳之母羲和的灵力所壮大,此时众灵在雨刃中无力抵抗,连自己的灵力也在无创伤下慢慢衰竭,汤池崩塌便预示着母神的陨落,精卫怒呲着被红血丝布满的目望着血阵中央的男女“我要杀了你!”

    云禧抱着挂住自己男子的腰,生怕被鬼风吹了去。她低头看着脚下诡异的符阵,红光瘆人的照在男子冷峻的脸上。

    “你到底是谁?这里到底是哪?你们在拍戏吗?”他思索着阵外两鸟的对话,对着面前刚刚轻柔将他放下的红衣男子发问。

    阵中一颗高大的扶桑枯木,各色各样瘆人的鬼符飘晃在空中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两个身穿金缕婚服的男女就这样点缀在巨大之中相互凝视着对方。

    精卫和黄鸟的怒鸣响彻在阵外,云禧眨了眨眼,还没等到一个准确的答案,低帘便看见了少年藏在白色衣襟下的剑。  瞳孔还未来得及紧缩,睁眼的时间便被那把漂亮的宝剑插入了胸腹。

    什么意思。

    一身的鲜血喷涌,她便倒塌在了地上。张嘴想说话,喉咙间又像是卡了一口粘结的痰,半天问不出一字。

    她到现在都无法描述出当时在她迷离之际看到的场景。

    漫天黄符漂泊和不知从哪来的蓝花楹,数不清的飘洒在天地间,他似乎是心疼她,用布满血咒的手施灵力帮她止住血,望不到他的眼,只见泪源源不断的滴在刀口。

    既然一开始就要杀死她,为什么当初又要给她一颗糖

    云禧当时是真的恨啊自己没死个完全,委屈于酸涩布满喉腔,还要苟着一口气说不了话,感受着自己从未体验过的恐怖如斯的绝望感,看着他将剑上的咒怨下在了自己的躯体上,小指痴恋的勾着自己的手。

    而少年的脸颊,就那样柔和的渡化在朝阳的圣光中,红衣血海,一张至纯而痴情的脸,光与暗都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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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喜姑娘这是又发热了。”

    床边穿来一阵刺耳的吱呀声,一双粗糙的手揩上云禧的额头。触到冰源,她才终得以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她已经记不清自从来到这里,她是第几次梦到那个红衣男子献祭她的场景了。

    “出了一身冷汗。”老妇人说着便叹了一口气,连忙将一旁的冰帕子覆在了云禧的额头“你说你,大冬天的发了这么高的烧,也硬是不来找我们。”

    “一个姑娘家又拖了个孩子,本来就不容易,有苦有什么不好意思和我们邻里说”一面说着又从炕上拖出来一床棉被子叠在了她身上“你说要不是你这弟弟冒着大雪来找上我们,你是打算把自己烧没了去?”

    正说着,一声清脆的碎碗声就这样响彻在烛火旖旎的冬夜。

    一个穿着红色旧袄子满面尘土的小男孩就这样闪躲着一双比小鹿还有灵动纯粹的眼睛,窝着身子,用冻得发紫的小手捡着地下被打碎的碗碎。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好了好了,阿宝你也别捡了,先去照顾你姐姐,这个碎片我打会儿顺便帮你们扫出去,你们姐弟俩先拿着炭火用着,别想着还不还的事了,好好把这个冬天熬过了。”老妇人提着扫帚就将地上的残屑清了个干净,慈爱的说完话,怜惜的抚了抚小男孩的背才起了身,提上了门口的灯笼,才伴着屋内的安静,离开了屋子。

    “你去找的人?”回过神的云禧重新将目光放在男孩身上,不可思议的问到。

    她还以为是养不熟他的呢。

    云禧来到这个世界差不多已有三十余年了,其间他的灵魂寄居过花,寄居过鸟,寄居过八尺高的打铁壮汉,寄居过乡村流水前的无忧孩童,也寄居过开医馆的垂暮老人,每一次的魂穿都会寄居在一些将死之身上,然后慢慢死去又继续下一次的魂穿。

    她已经受够了这样的人生了,密密麻麻的异世生活,每次带着不同的脸生活,才和周围人产生的羁绊总是会如空中烟火伴随着自己肉身的死亡转瞬即逝,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

    直到她传到现在这个身体里。

    与胞弟莲玉一齐落难北境的中原昭临国长公主——谢汝安。

    莲玉,昭临国,汝安,还有自己腰间刻着“谢昭黎”三字的小木娃娃,云禧才终于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方了。

    在自己小时候,父亲曾经创作过一本举受市场喜爱流传经典的神话小说《大荒》,里面主讲了昭临国六皇子谢昭黎在自己昏庸父王与荒淫兄弟姊妹打压之下,隐姓埋名拜入仙门苦修灵力暗自笼络大荒各国势力,逆风翻盘,挣脱命运夺得王位修改国运一统大荒的故事,而自己魂穿的这个角色就是谢昭黎敬重的死在他童年的早夭皇姐,而现在在自己身边的小男孩就是小说中被自己的妖妃母亲灌入恶魔之血的仙胚魔种未来佛面兽心的杀人机器——莲玉。

    父亲在创作完这本小说后就濒然离世,云禧初中的时候读过一次,经历了几年义务教育的打压和困在这个异世界的三十年,除了故事的大致走向,其他的细致情节早已被自己忘得差不多了。

    只是就算她知道自己被困在了父亲的小说中,也找不到这个世界的题解,现在是除了庆兴自己还活着以外,大概没什么值得她可万幸的了。她如同上帝视角穿越在不同的肉身中,以第三视角体验着这世界各式各样的情感,活也不能活,死也死不了。

    不过她活了这么久,也不是一点目标也没有的,她也一直在以不同的身份打听着天门的消息,自己第一世为花的时候,就听路过的仙子提到过。

    天门,通上清神域,有破时空的功能由灵族与太阳之母羲和守护。

    加上自己第一次来这个世界就在天门的所在地,云禧十分的确定,它一定是自己回家的希望。她便下定决心无论什么小说不小说的,自己的首要目标就是一定要再去一次那个地方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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