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八月三十一。

    “听我说宝贝，人是不会在一天之内倒霉两次的！”

    沈行雨信誓旦旦地拿着两件裙子在自己身前比划，接着冲店员招了招手，“这件M的刚好，麻烦那件也拿M号。”

    祝玉丢掉湿巾，接过沈行雨手上的裙子进了试衣间。

    夏天多暴雨，今早已经下了一场，虽然很快停了，可下午出门时路上处处都是积水，一不留神，她们两个人就被路过的车溅了满身的水渍。

    却刚好给了沈行雨一个理由，拉着祝玉来商场买衣服，当做转学送她的礼物。

    “这件裙子怎么样？”沈行雨站在镜子前，侧过身子让祝玉看。

    她穿一件紫色的碎花连衣裙，马尾扎成了丸子头，活泼鲜亮。

    祝玉夸她，“好看。”

    沈行雨转了半圈，笑了，“你的也好看。”

    祝玉正在扎头发，她穿一件白色长裙，上半身中规中矩，有竖纹，裙身大片暗花纹，裙摆大却不飘，长到脚踝。她及肩的头发扎成一个小揪揪，像小麻雀的尾巴，配上这身连衣裙，多了点俏皮。

    沈行雨想再试一件，祝玉对这件很满意了，付款剪掉标签后要了个袋子装刚才的脏衣服，又去旁边的柜台挑了双鞋。也是一眼看到相中的，试了下尺码价钱都合适，就没多试店员的推荐，在沈行雨试第二件裙子的时候直接付款了。

    沈行雨最后还是买了那件紫色碎花裙，又买了新鞋，两个人急急忙忙把脏衣服拿回祝玉的小姨家，再打车去电影院。

    祝玉是暑假临时转学到来福市里的，没有跟着高三一起补课，明天九月一正式上课，她小姨是新学校的老师，说今天下午学校组织看电影，整个高三年级都会去，让祝玉也一块过去。

    “你们学校还挺好的，开学前一天还组织看电影。”

    沈行雨在出租车后座把祝玉的胸牌拿出来拍了一张照片，“高三九班，祝玉。”

    她念了一遍，看了又看，外面是车流，下午的阳光照在这边，胸牌也折射一层金色的光。沈行雨开心地说，“九是你的幸运数字，你在十八中，又在九班，说明这一年一定能过得很好，话说这市里的高中就是不一样，校服胸牌都比咱们那边的好看。”

    ......

    目的地在郊区，二十几年前盖的电影院，只有一个观影的场地，三层，专门给学生提供看集体电影。

    她们错过了开场时间，几道门都被关上了，又没穿校服，门卫不给进。

    不让进也就算了，两个人都没多大的遗憾，这里旁边是一个小型的篮球场，沈行雨提议去看学生打篮球，祝玉说好，走两步又停住了脚步。

    本来只是随意看看。

    电影院前面有长长的阶梯，五六个人在上面玩游戏，站的最高的男生笑的最开心，屡战屡胜。

    几十阶楼梯，祝玉站在最下面，看最中间最上面的那个男孩，穿着夏季的蓝白校服，笑的比此时的天边残阳还要烈些。

    远远看着，他安静地独自站在最上面——他是这一群朋友里的赢家，脸上有着少年人最单纯的快乐。

    祝玉走进两步，目光注视更深了些，这个人单薄一片，身形颀长，人很帅很白，白的像拍照最喜欢的大晴天，太阳光柔化一切。

    他站在那里，微微笑着挥拳比划，赢了往后退着往上几个台阶，笑着看下面一个男生往下退到最后一个台阶甚至被迫蹲下。

    祝玉也跟着笑，她的目光跟着他一路站到最顶一阶台阶，她记起外婆最爱这样的小孩，说希望她以后能有这样的朋友，一辈子心里的火都是热的。

    祝玉忍不住拿手指了一下那个少年，“我外婆应该很喜欢他。”

    沈行雨看过去，不难看出他们在玩什么游戏，石头剪刀布，胜者分别根据手势走十步两步五步。她们小时也玩过这个游戏，但那都是和小孩儿一块玩。

    “要不要参加？”沈行雨跃跃欲试，“这是十八中的校服啊，就是你的同学，说不定还是和你一个班的！”

    她想外公外婆也希望祝玉转学能够多交些朋友。

    祝玉点点头，但她在这样的台阶上摔过，总是害怕再次摔倒。可她又不想错过这样一个朋友，于是一鼓作气，提着裙子一路踏上阶梯。

    同时那人也看到了她。

    她的目的性太强，让人毫不犹豫地确定她就是为自己而来的，夏之舟不过眨了下眼的瞬间，穿着白裙的女孩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女孩的眼睛澄亮，像某种玉石，是有温度的，她朝他伸出手，“你好，我叫祝玉，交个朋友吧。”

    周围的人似乎都被她的举动搞懵了，齐齐站在原地，片刻后反应过来都带着揶揄的笑，每个人脸上都有夕阳的绚烂的光，夏之舟似乎也没想到，微微愣了下，随即笑了。

    他笑起来真的像太阳，他一笑，祝玉的额角好似都多出一滴汗。

    “你好，夏之舟。”

    夏之舟伸出手，很好看的一双手，骨节白皙，手指细长，握住她的指尖，是烫的。

    手心也好烫，他可能就是太阳。

    祝玉好想跟他交朋友。

    夏天的暴雨说来就来，一群人急急往上面跑，站在影院的屋檐下躲雨。垂直的雨滴噼里啪啦地往下砸，激起一片片水花，连带着吹过来的风里也裹挟着水汽，扑的人额发都要晃一晃来甩掉水珠。

    一同躲雨的伙伴有人开口，“夏之舟，你看看，又下雨了，你就说你哪年生日不下一场雨吧。”

    夏之舟的声音听起来比夏雨有穿透力，“夏天多雨，这也要怪我？”

    祝玉顾念着新买的衣服，往后退了两步，因为学校包场，影院今天是不对外营业的，门从里面关着，头上的遮板不过数十厘米，作用也很微乎其微。

    她的鞋也是新买的，一双高帮的白色帆布鞋，前端已经有了雨滴，她还想往后退，忽然看到有一只脚横着伸在自己的鞋前。白绿的运动鞋，刚好挡在她并齐的两只脚前。

    往上看，一条腿霸道地伸在她衣裙前，宽松的蓝色学生裤子，遮住了自己大半裙子。

    眼前穿着校服半袖、一截手臂露在外面的少年正在打电话。

    夏日的暴雨急切猛烈，不过片刻他们这片挡雨的地方就遭受到了牵连，那只鞋已经湿了大半，蓝色的裤脚也成了深蓝色。

    球鞋的主人还在讲电话，祝玉听到电话那边说马上过来。

    “不仅要和他成为朋友，还要赔他一双鞋。”祝玉在心里默默记下。

    那天最后，他们几个人挤在影院最后排，看了半场湿漉漉的电影。

    --

    夏天的早上总是亮的，高中校园前一条街总是有各种小吃摊，早上只有零星几个粥铺开了门。

    沈行雨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学校什么都有，可以现买，不过你在外面学画画，住小姨家，也用不上什么。”

    还好不是陌生的环境，不然沈行雨真担心她。

    “记得每晚都给我发消息，我给你看我每天的画，以后咱俩要考同一所大学的！”

    虽然转学了也不能忘记她这个朋友。

    “多交朋友，昨天那几个我就感觉不错，都挺有趣的，我帮你偷偷看了，有一个女生胸牌就是九班。”

    “但是交朋友也不能把我忘了！”

    沈行雨撇了下嘴，她希望祝玉多交些朋友能够开心，又怕她太开心忘了自己。

    祝玉知道她的想法，笑了下，捏捏自己的脸圈出一块圆，比了个OK的手势逗她，“绝对不会！”

    “这还差不多，快进去吧，”沈行雨露出笑脸，跟她抱了一下，“我走啦，等国庆我就来找你！”

    祝玉点点头，笑着跟沈行雨再见。

    祝玉已经换上了蓝白校服，她只背着一个红色书包，里面除了家门的钥匙，只放了沈行雨的求的一个平安符。

    高二下学期某一天，祝玉的外公晕倒后查出癌症晚期，人不过一个月就去了，父母回来办完丧事，商量把外婆接去工作的地方，又把祝玉转到市里上高中。

    祝玉在家里守丧，不愿意出门，因此没有跟着这边的高三补课。祝杉林和袁雪也没意见，他们两个常年在外地，不怎么管她，一切大事小事，都由着祝玉来。

    父母对祝玉给予十分的放心，“你十七岁了，应该是可以独立的，对吧？”

    祝玉从小学画画，说想考美院，他们听了说赞同，在市里找了个画室，送到了只比她大几岁的秦月家里借住。

    秦月以前上学时一直住在祝家，她和祝玉关系不错，因此知道一池净水的表面下往往镇压着能掀起波浪滔天的水兽。她看着祝玉和沈行雨告别，对祝玉有心疼，也有头疼。

    九月一是高一开学的日子，校园里人很多，蓝白色的海洋一样，高二高三都有一定程度的提前补课，今天是名义上的开学。

    高三班主任办公室，秦月把祝玉领到梁贝贝面前。

    梁贝贝今年二十七岁，是秦月的大学学姐，她是读完研究生才来教学的，教龄不过两年。

    十八中不好不坏，文理分科之后不再分班，哪个班都有成绩好的和不省事的。梁贝贝知道祝玉家里的情况，所以对她不来补课也没有过多指责，就是有点担心祝玉一直缺课不好融入这个班级。

    还有这个小孩性格，梁贝贝觉得有趣，家长办手续的时候说这个小孩乖巧、文静、懂事，成绩也好。秦月跟她打招呼时说自家小侄女鬼主意多，蔫坏，指不定会欺负人。

    高一高二的新生见了分班表都找教室去了，这个时间高三学生都在操场开会。梁贝贝把祝玉的书包放在自己椅子上，带着她去操场。

    今天是个好天气，大片的阳光洒在校园，还是夏天，温度久居不下，因此很多人都穿着夏季校服和短袖，找班级的新生、匆匆忙忙去操场开会的人，每个人身上都披上一层金灿灿的光。

    路过一楼的露天水池，喷头洒出的水花，每一滴都在接力彩虹的呈现。

    祝玉到操场的时候夏之舟刚上台，他要在升旗前念激励高三学子的稿子，念完后领导让他说说自己的感想，夏之舟态度端正，笑说，“大有所获，下台立刻回班学习。”

    早晨阳光很暖，大面积普度它的光芒，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们比阳光明媚，夏之舟是其中的一员。

    他站在主席台上，阳光顺着他胸前的牌子折射，闪到祝玉眼里，又向下叠加在她的胸牌上。

    祝玉静静望着台上的人，她想，她一定要和这个人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