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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年,八月三十一。

    市中心一家新开的美术馆,这天新的画展头一次开放,策展人姓夏,女画家姓祝。

    这位画家笔下的人像画备受人喜爱,颇具知名度。这次的画展延续了往日风格,名为summer。

    人物系列展,第一幅画却只见一些台阶和一些夏日常见的蓝色紫色小花,外加犹如瀑布的暴雨。

    “为什么人物系列画的第一幅是暴雨啊?”

    一个女生疑惑着问,身边的男生也在看画,他猜,“可能因为暴雨是两个人相遇的机遇吧。”

    “不是。”

    旁边站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她说,“因为我希望暴雨是时光机。”

    如果真的有时光机——

    2023年,六月。

    祝玉从地铁站出来,外面的暴雨还没停。

    路边的一辆白车对她闪了灯,她撑了伞走过去,坐上车系安全带的动作迟疑了一下,“嘉嘉,你今年不是高考吗?没满十八不能开车吧?”

    祝嘉在往后倒车,表情认真严肃,“快十八了,不影响。”

    祝玉犹豫,“可是今天暴雨啊,这样,你停路边我叫个代驾。”

    妹妹把祝玉手机拿过来,给她安全带系好,“暴雨,叫代驾也不容易,而且咱家在别墅区,代驾一会出去不好走。”

    祝玉成功被转移了注意力,“别墅区,咱家这么有钱吗...”

    祝嘉终于笑了一下,“还好,妈妈说买了给你做嫁妆的。”

    “真的?”祝玉开玩笑,“那我不结个婚真对不起这么大手笔。”

    新家祝玉是第一次来,家门口她看到一个女孩手里拎着蛋糕在打电话,旁边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在等着她。

    很久没见,两人目光相碰,伞面上预存的雨滴不断往下落,祝玉站在原地没往前走,暴雨席卷残存的凉气让人四肢僵硬,也提醒她眼前的人并不虚幻。

    她眼睛都忘了眨。

    “...生日快乐。”看到蛋糕,她猛地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说完就走,夏之舟两步追过来抓住她拿伞的手腕,祝玉很久没用过自动伞,伞柄合起来比以前要容易得多。

    夏之舟得以把她拉进怀里,逼得两人近距离对视。“她是我表妹,不是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祝玉完全是被拉着撞进夏之舟怀里的,感触太真实,细雨也能把人从头浇湿。

    她脸上都是雨滴,一滴落进眼睛里,雨天湿气太重,她膝盖忽然有些发烫的疼,陈年的伤口开始发烫,她脑子也发晕,下意识低头做摇头的姿态,又听眼前的人温柔的言语,“或者请你不要再离开。”

    夏之舟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丢了伞,两个人从头浇到尾,祝玉左腿上的伤口是当年身上最浅的一道,谢川说她手腕深可见骨,腹部也缝了数十针,但腿只是被树枝划破衣服留了一道血,消过毒连包扎都不用。

    可这么久了,她的手和正常人毫无差别,腿上的那道伤疤却一直没褪。

    她不在乎伤疤,夏天也爱穿短裙短裤,但总免不了疑惑的目光,谁来问,她就如实回答说摔了。

    每回答一次,她就想起一次夏之舟。

    真的又见到夏之舟,她反而不知道怎么平静地面对他。

    等她醒过来两个人都已经进了家门,袁雪走过来笑容满面的拉起她的手,“祝玉回来了?太久没见妈妈想死你了。我就说小夏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说不定就能碰上。”

    两个人的手还牵着,夏之舟手上拿着祝玉的伞,祝嘉和表妹站在一旁也没有说话。

    家里出奇的安静。

    “你们两个认识啊?”袁雪推了一下祝玉的腰让她往前,不动声色地引导,回头对身后的人说,“这么巧,刚还说小夏和我家祝玉都在市里读过高三呢!”

    沙发上的人看着很年轻,好像是夏之舟的妈妈,她直接说:“这么有缘分啊亲家母。”

    她的话把祝玉吓了一跳,紧接着袁雪也笑,“哎哟谁说不是呢,这两个孩子你看,哪还用得着咱俩给张罗啊!快过来,刚好今天小夏生日,一块吃个饭,你们也熟悉熟悉。”

    祝玉不断被两位妈妈的话震惊,重逢撞上相亲宴,她以为自己在坐过山车。夏之舟倒是不断给祝玉夹菜,面色如常。

    她其实有好多话要说要问,看到对方眼睛,她只问出一句:“你知道,是吗?”

    夏之舟回她,“我知道是你。”

    吃完饭袁雪让祝嘉先回学校报道,两位妈妈上楼去挑衣服,一楼只剩留在自己家的祝玉和留下来喝茶的夏之舟。

    两人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寒暄是夏之舟开始的。

    “阿姨说你有家工作室,自己做老板?”夏之舟借着疑问顺理成章地转头看她。

    刚才那个话题已经过去,祝玉轻声说,“嗯,还记得行雨吗?她现在是有点小名气的设计师了,我做老板,她签给我。”

    短暂的间断,祝玉睫毛动了动,接着问:“你呢?”

    夏之舟永远打直牌,“失业在家,哥哥每天嫌我碍眼。所以想问你的工作室有没有空缺给我?”

    祝玉被他的眼睛一盯,下意识躲开,开玩笑,“我怕请不起。”

    “免费给你干。”夏之舟往她那边移了一下。

    “找工作不容易,有人要我我就很感激了,不敢要工钱,只求老板好心,每天上下班捎我一段。”

    “可我不太会开车...”

    “那更好了,我给你做司机。可以吗?”

    祝玉脑子都不会转了,“你是夏之舟吗?”

    她记忆里,夏之舟是条野狗,顺和都是诱惑你的表面,等你靠近他,跟他待在一处,只有被咬的,从不会有狗狗眼看着她的时候。

    可夏之舟轻轻地笑。

    于是重逢迷人心智,祝玉缓慢地点了下头。

    年少的爱人是最大的利器,十七岁的祝玉不想和他交朋友,想和他成为爱人,二十二岁的祝玉仍然如此。

    稀里糊涂地,两人的生活开始重合,很快过去一个月,有一天晚上,下小雨,祝玉很开心,他们像当年一样,在细雨中跳舞。

    两个人过了五年还是没长进,祝玉脚步不稳,踩进水坑里的水全部溅到了夏之舟的裤子上。

    这一次夏之舟全程给她打着伞。

    眼神热烈至终。

    回了家洗澡,淋浴一打开,祝玉站在原地,夏之舟走过去,共淋一场暴雨。

    又过了一月,两人结婚。

    那天天气很好,亲朋好友的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和祝福。

    只有一人例外。

    小姑娘还没成年,从看姐姐穿婚纱就开始流眼泪,祝玉拉着她的手逗她,“你姐夫家就在旁边,想见我两分钟就到了,哭什么?”

    “姐姐...”祝嘉像小时候那样叫她。

    “我的宝贝好了吗?”沈行雨是祝玉从小的朋友,今天也是伴娘,她的到来打断了祝嘉的话。

    “嘉嘉,这场合可不兴哭。”沈行雨笑着伸手给妹妹擦眼泪,妹妹不愿让别人看到,扭头躲过了,“姐,我先出去看看准备的怎么样了。”

    祝玉是在家里出嫁,她的房间很新,布置的也好看,粉粉嫩的少女色系,一推开窗就是后面的花园,空气也很好,晚上若是不拉窗帘,第二天早上就会被太阳叫醒。

    若是个雨后清晨,吹进来的风里还会有湿润的好闻的花香。

    她很喜欢这个卧室,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嫁人。

    红毯数十米,祝玉挽着父亲走向夏之舟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从小想要一家团聚的愿望因为父母和妹妹回家而实现,挚友沈行雨事业一路绿灯,爱情事业两不误。十八岁说以后一定会娶她的夏之舟,如今正在实现他的诺言。

    圆满地她快要昏了头,祝玉闭了下眼,此刻蓝天白云,她的22岁晴空万里。

    台上的两人刚站定,夏之舟哥哥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身旁的祝嘉立即趁此上台站在了两位新人中间。

    她对台下微微颔首,诚恳、有礼地微笑,“很抱歉,我这个证婚人没有在两位新人上台之前就站定。”

    她一句话让台下焦急的袁雪止住脚步,祝玉显然很宠这个妹妹,她想做什么都随她,双方家属尴尬地又坐下。

    祝嘉已经开始念词了。

    “亲爱的各位来宾,大家上午好。感谢各位在百忙之中来参加我姐姐的婚礼。我姐姐是我最爱的人,我曾许愿她这一辈子能够平安顺利,幸福美满。如今我的姐姐正处于她幸福美满的开始,所以我来做证,她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他们在互不认识的时刻相遇,有纯粹热烈的爱,有走到最后的缘分,更有坚定不移、相守一生的未来。”

    “站在我姐姐身边的这位,是我鉴定过的不二姐夫人选——”

    祝嘉在念名字前看了一眼夏之舟,像是惯有的吊人胃口的节奏,实则两个人一时对视,彼此都在赌对方不敢做什么。

    最后,祝嘉说:“夏之舟。这个人是夏之舟。”

    底下一些人在祝嘉说出夏之舟名字的时候齐齐松了一口气,可祝嘉显然没有想就此结束。

    “还有一封我姐夫不好意思念的誓词呢,我来提前揭秘!”

    她微笑着,手里的念稿展开,有很深一道褶,纸张是平整整的,祝嘉先展示了一下,字迹端正,力透纸背。

    有人在下面小声玩笑,这新郎是有多紧张这婚礼啊,怕不是誓词写好了每天背吧。

    「祝玉,我最近常常在想,我和你的婚礼上我会说些什么。别笑话我,毕竟今天可比我第一次上法庭紧张得多。

    第一次见你,你在地铁上枕着我的肩膀睡着了,我想,哪里来的小姑娘这么大胆,可一低头看到你的黑眼圈,又默默调整好姿势让你睡得舒服些。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叫你,怕你坐过了站,于是旁边的乘客那一天估计都能看见这样一幕,一个男人抻着脖子去看怀中女生的还没灭掉的手机,谢天谢地没把我当小偷或者变态抓起来。

    当看到上面的导航标到了最后一站,我又放下心来。等你睡醒,发觉枕着我的肩膀,连连向我道歉,我说没事,我们一起的。

    没想到,短短两个月,我真的在筹备和你的婚礼。

    祝玉,这算不算你常说的缘分天定。

    你说喜欢教堂婚礼,我开始想象那一定是神圣的,担心磕巴会让神明不喜,因此我提前打好草稿,务必让神明听清我的每一个祈愿。

    祝玉,嫁给我好吗?」

    宾客席有如潮掌声,祝嘉代替了神父的职责,残忍地直接略过夏之舟,向祝玉一字一句迫切地问,“那么现在,请问新娘,请问亲爱的祝玉小姐,是否愿意嫁给你身旁的夏之舟先生?”

    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祝玉,心里在祈求,姐姐,不要说愿意,请原谅我不能大胆地说出这封信原本的名字,可我求你醒过来,求你醒过来看一看,你面前的人是夏之舟,你要嫁的人不是他。

    在场的人没有如愿听到那声“我愿意”,祝玉没有回答,夏之舟也没有出声催促。

    他的目光一直放在祝玉脸上,因此也在第一时间,看到她病了很久后第一次清明的眼神。

    那是死别。

    台下一片沉寂,袁雪到底耐不住把祝嘉拽了下来,想让神父重新开始这场仪式,但仪式没有继续,台上两个人安静的对视,夏之舟竟然笑了出来。

    他舒了一口气,甘心或者不甘心,到了此刻,成倍的报应在还回来。

    他原以为自己做好准备了,可雷劈下来的时候,仍旧威力巨大,心口的血液飞速传到四肢末端来急救,好让他活下来。

    活下来面对。

    今天天气真好啊,可他从头冷到脚,他好想捂住耳朵,回到高三那个烟花炸响的夜晚,回到祝玉捂住他双耳,让他用眼睛表达爱意的时候——

    他一定咬的再狠一点。

    现在不能了。

    祝玉第一次,也是清醒着叫了他的名字,“夏之舟,你为什么没有死?”

    夏之舟连一句维持表面平和的好久不见都没有听到,所以他找不到机会说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新娘开口了,他这个新郎也要走流程,夏之舟没有话筒,好在教堂足够安静,让他的话、他的爱都有见光的机会,“新郎夏之舟,愿意娶我身边的这位女士,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富裕还是贫穷、健康还是疾病、快乐还是忧愁,都将爱着她、珍惜她,对她忠实,不离不弃,直到永永远远。”

    祝玉别开眼,一秒不想听他多说,她看到台下那些人的笑脸凝固,看到一旁面露焦急的妈妈和伴娘沈行雨,看到妹妹,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婚纱,最后才看向夏之舟,那双如玉一般温润的眼睛变成了真正的玉,冰凉。

    祝玉又问,“夏之舟,你的新娘为什么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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