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温知楠生了一副高岭之花的美人脸,谁知内里竟也是个话唠属性。

    温知念还没怎么问,她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幽州的事情。

    温知楠是两岁时被姚氏带回娘家的,那会姚氏刚刚生下温知念不久,又因这一胎是难产,月子里便落了下红之症。姚家请了不少名医圣手来看,奈何姚氏情绪难控,肝气郁结,再好的名医也治不了心病。温知楠便由外祖母带着,到她六七岁时,姚氏的病才渐渐有好转的迹象。

    温知念看过红楼梦,当然知道下红是指什么,这种妇科病搞得不好,就会像凤姐一样变成血山崩。她一面心疼古代女人承受的痛苦,一面又恼恨姚氏极品恋爱脑,为这么个渣男想不开。

    姚家世代戍守边关,抵御西楚蛮夷,至姚氏的父亲姚飞虎这一代,边疆方才安定了些许。姚飞虎膝下三子一女,其中大儿子姚东归于早年战死沙场,被朝廷追封为忠烈将军,他膝下只有一子,名姚晏。兴许是受了丈夫英年早逝的刺激,姚晏的母亲严禁他看兵书学武术,只盼他读书明理,安稳度日。

    姚飞虎的二儿子姚南顺去年接受朝廷调遣,带了五千兵马去沧州剿匪,其子姚勇也跟着一块历练。姚家最小的儿子姚西平,早年曾被西楚俘虏,遭受了非人的折磨。等他九死一生逃回大炎,众人才发现他手筋脚筋尽断,竟是一路靠着乞讨爬回大炎。他被俘时年仅十九,尚未娶妻,更别提一儿半女,如今连最简单的穿衣吃饭都要人帮忙。

    听完了姚家的家族史,温知念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这一家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可是,这足以评上“感动大炎十佳家庭”的姚将军府,怎么会出她娘这样一个恋爱脑?

    “你方才说,三位舅舅分别叫东归、南顺、西平,那母亲为什么叫姚梧呢?”温知念不解,她的名字里不应该带个“北”字吗?

    温知楠道:“其实阿娘刚出生时,阿公确实想给她取名‘北安’,可阿姥不愿意。阿姥说,男儿可以为了安定四方在战场上厮杀,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只愿她承欢膝下,万事顺遂。‘北安’这个名字太沉重了。因那时院子里长有一棵梧桐树,阿姥便做主,给母亲取名阿梧了。”

    “原来如此......”

    姚母这么疼惜小女儿,养得她无忧无虑,丝毫不知人间险恶,遇到个嘴巴甜的就以为是真爱。这辈子什么挫折都没碰到过,也就只能吃吃爱情的苦了。

    温知念啧啧感叹:“我要是母亲,早与父亲和离了。将军府不愁吃不愁穿,想过什么样的逍遥日子没有?非要回温家受这种鸟气......”

    她知温知楠心性单纯,说起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对她并不设防。而温知楠也如她所料,不仅没有斥责,反而大加赞同。

    “谁说不是呢!阿公就劝过阿娘好几回,说‘他温家要是不同意,老子就打得他点头’。阿娘每次只是哭,有时甚至会反怪自己,为何别的夫人都能容忍丈夫纳妾,自己却忍不了?莫不是自己真的妒心太重?”

    温知念忍不住“嘁”了一声:“她这是被PUA了。”

    “劈......什么?”温知楠好奇地转头望她:“是新兴的词吗?”

    温知念想了想,为了避免这个傻大姐日后也被男人PUA,她决定先给她打个预防针。

    “PUA呢,其实就是一种精神控制。操控者先是通过打压、贬低,使你对自己的样貌、品行、能力产生怀疑。而后又假意跟你说,这世上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你。慢慢的你就会对他产生依赖,疯狂地想要得到他的认可。即便是他做错了事,你也会不自觉地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这种精神控制,常见于上级对下级、老师对学生,以及......夫妻之间。”

    温知楠虽听得一知半解,背后却莫名其妙地涌上一股寒意,不由紧了紧身上的被子。

    “这世上竟有如此歹毒的法子?简直就像......就像三舅跟我说的蛊术!这个劈什么的,莫不是一种蛊?”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温知念侧过身面对着她。月色下,只见她墨发垂肩,肌肤胜雪,明艳不可方物。一时没忍住拿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可要小心了,别着了人家的道。”

    温知楠摸摸被她葱管般的秀指戳过的地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又问:“若有人真对我施了这种术,我该如何破解呢?”

    “若有人敢打压你,你便跟他说,老娘生得貌美如花,想娶我的男人从应州排到了幽州,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老娘指手画脚!”

    “噗.......哈哈哈哈哈......”温知楠捂着肚子笑出声:“念念,你可真是个妙人,跟她们说的一点也不一样。”

    “哦?”温知念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她们’是谁?又怎么说我的?”

    温知楠突然止住了笑声,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你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温知念拿手肘攘了她一把:“我长这么大,什么话没听过。别人说就说呗,我又不会少二两肉。”

    温知楠摸摸鼻子:“那我可说了啊,你不许生气。”

    在得到妹妹的再三保证后,温知楠才娓娓道来。

    虽然应州、幽州相隔千里,但温知念毕竟是姚家的血脉。初来应州时,姚氏将自己的乳母薛嬷嬷派到她身边,一方面是教导抚养,另一方面是提防着别人使坏。谁知过了不到一年,应州传来消息,说薛嬷嬷在府内偷窃财物,还是温知念亲口作证。薛嬷嬷百口莫辩,只能以死明志。

    “什么?我亲口指证的?!”温知念惊得猛坐起身。

    原主以前都干了些啥事儿啊!

    温知楠给了她一个“你看你又记性不好了”的眼神,继续讲道:“这事发生时我也还小,具体内情我也不清楚。只是那天听阿娘在屋里砸瓶摔碗,一边摔一边骂,说:‘乳母的人品我如何不知?定是那帮人污蔑于她。她们容不下我就罢了,竟连乳母也不放过。’后来又说你.......”

    她顿了顿,斟酌着言辞道:“阿娘那时也是气狠了,说你助纣为虐,她很失望。”

    其实姚氏的原话是:“她小小年纪,就学着苏氏满口谎言,栽赃陷害。我姚梧没有这样没良心的女儿!往后她是死是活,是病是痛,都休要再报与我!”

    温知念自然知道原话比温知楠说出来的要狠得多。反正姚氏也不是她亲妈,再伤人的话于她而言也是不痛不痒。

    只是这件事比她想象得要严重的多。原以为在薛嬷嬷之死上,自己顶多是个冷漠的旁观者角色,没想到自己竟是害死薛嬷嬷的元凶。

    温知楠见她默不作声,以为她对姚氏的狠话耿耿于怀,赶忙补充道:“但阿公和阿姥始终放心不下你的,命人时时打探消息。你哪天病了、哪天出门、学了什么课、爱吃哪些点心,都常常关注着。”

    只是近几年,应州城里渐渐传开,说知府家的二小姐性情顽劣,骄纵跋扈,对待下人非打即骂,名声十分不堪。再加上温知念几次回幽州,都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幽州众人便信以为真,均觉得她无可救药。

    “可我这次过来,见你待阿娘彬彬有礼,待下人丝毫没有架子,便知那些瞎了眼的以讹传讹!纵是幼时顽劣了些,也是孩童心性,哪有她们说得那么严重!”

    温知楠气得锤了一下床沿。自己这么好的妹妹,竟教人传得那样不堪。等她知道了谁在背后嚼舌根,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暗暗下定了决心,她将温知念拉下来躺着,盖好被子温声道:“等秦妈妈到了,定会对你有所改观。”

    “秦妈妈?”温知念眉头微蹙,又上关键人物了?

    “秦妈妈和薛嬷嬷一样,都是将军府的老人了。这次我跟阿娘骑马先行,秦妈妈在后头看顾行李,明日便能到了。”

    温知念心想:怪不得今天姚氏没接苏姨娘的招,原来宅斗届的扛把子军师还没到呢!

    像这种主母与小妾斗法的戏份,身边的妈妈那可是当仁不让的二号人物。谁能笑到最后,端看谁身边的妈妈段位更高了。

    二人聊着聊着,不觉已近二更时分。

    温知楠平日里便睡得早,今日已是迟了好些时辰,正当她哈欠连天、昏昏欲睡时,身旁的妹妹突然撒娇似的扯了扯她的袖子。

    温知念可没忘记今天温知楠给她带来的劲爆消息。古代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内宅的弯弯绕绕,该了解的都了解的差不多了。接下来进入下一主题——找男主。

    以温知念阅文无数的经验,官家小姐作女主的,男主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廷重臣,再不济也得是个豪门少爷。咱也不知道为什么,近几年从小说到影视,男女主那必须是血统纯正、出身高贵,至于那些出身底层、摸爬滚打到男女主同一阶层的,十有八九都是反派,将“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贯彻得相当彻底。

    虽然温知念对这种套路嗤之以鼻,但没办法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果她这辈子注定也要按照这种套路走,她就不得不早做打算。

    这几日通过一些野史杂谈,她也大概了解了一下本朝的历史。大炎建朝至今已有二百余年,如今在位的皇帝萧冀(嗯,就是这个味儿,十个皇帝九个姓萧),已年近六十,算是大炎史上最长寿的皇帝了。老皇帝即位初期,由于西楚联合北边五个藩王谋反,大炎还经历了长达七年的战乱。幸而最终平叛成功,百姓才过上安生的日子。

    温知念从正规渠道能买到的书,本朝历史最多只记载到“五藩之乱”,再往后,就两眼一抹黑了。茯苓那丫头整日只晓得城里哪处又来了戏班子、哪家店铺的桂花糕滋味最好,对近些年的政治格局、名人才俊一无所知。让她想打听都无从下手。

    可温知楠不一样。西楚这么重要的防务,皇帝都能放心交给姚家,那姚家的朝堂地位必然是TOP 10级别的!她可是实打实在大将军跟前长大的,说不定连圣旨都摸过。这么好的套话机会,温知念无论如何也得跟她唠到三更。

    “长姐。”温知念轻轻唤她,装作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你在将军府长大,是不是见过很多大官啊?”

    温知楠本已有了困意,听妹妹这么一问,想到她深居绣阁,连出门都要获得父亲许可,想必日子过得极为无趣。她强撑着睡意,耐心陪她聊。

    “我见过最大的官便是阿公了,幽州十万兵马,皆是阿公麾下。不过幽州还有一位王爷,乃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自是比不了的。”

    王爷?这可是小说男主高频职业之一啊!温知念眼珠子转了转,诈她道:“上次听人说当朝一共有十五个王爷,不知在幽州的是哪一个?”

    温知楠果然上钩:“十五个?怕是把郡王也算上了吧。”

    老皇帝虽然活得够久,生育能力却远远比不上他老子。“五藩之乱”后,他砍了五个兄弟的脑袋,到现在他的兄弟还比他的儿子多。当朝一共九位亲王,其中只有四个是皇子,且皆非皇后所生。

    老皇帝与皇后鹣鲽情深,却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长到二十岁,顺顺当当成了太子,谁知三年前,太子不知得了什么怪病,竟一命呜呼,只留下一对孤儿寡母。如今朝野都在议论,到底是另立皇子、还是顺位立这位皇孙为太子。

    温知念在脑子里默默画了一张皇族关系图谱,心里大概有了数了。接着问道:“这些皇子皇孙里,有没有哪个是特别有个性的?比如性情暴戾、杀人如麻?又或者缺胳膊少腿、容颜丑陋?对了还有装疯卖傻、极不受宠。总之就是让人一听唯恐避之不及的那种!”

    说完,温知念便看到眼前的漂亮脸蛋逐渐变成“老人地铁看手机”的表情包。

    “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啊!人家皇子都好好的。”

    温知念还是不死心:“那......就没有哪个将军、丞相、哪怕是太监,有那些特点的?”

    “......”温知楠伸手放她额上试了试体温,嘟哝道:“奇怪,也没发烧啊......”

    温知念无奈地将她的手扯下来,“罢了罢了,你就当我说胡话吧。”

    看来这男主特征不明显啊,还得靠自己慢慢找了。

    温知楠见她一脸惆怅,只道是在家里闷坏了,打了个哈欠,道:“等过几日阿娘都安顿好了,我就带你出去逛逛。”

    温知念眼睛一亮:“真的?”

    她现在最大的困境就是这栋府邸。只要能出门,说不定就有机会捡个重伤的美男,然后她冒险搭救,他春心萌动。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骗你是小狗。”温知楠没看到她那一脸荡漾的表情,眼皮子实在撑不住耷拉下去,嘴里却还在喃喃自语:“我来的时候就打听过了,应州的醉仙鸭、粉蒸肉、龙井虾仁,咱们一个不落全尝一遍......”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呼吸变得缓慢而均匀。

    “到底是带我逛还是你自己想吃......”

    温知念暗暗吐槽,与此同时,心中却涌出一股暖流。

    她父母离婚之后,父亲和后妈生了个弟弟,母亲和后爸也生了个妹妹。可那弟弟、妹妹均视她为洪水猛兽,每次一见她,一个拿玩具砸她脑袋,一个还没碰就哇哇大哭。大人只会在旁边作打她状:“姐姐坏,我们打姐姐,乖,宝宝不哭了......”

    她从来不知,原来兄弟姐妹之间,也有这样温馨的时刻。

    “姐们儿......”温知念轻轻帮她掖了掖被角,心里默默祈祷:“你可千万不能黑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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