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母

    温知念回到自己的院子时,赵嬷嬷已被苏姨娘派来的家丁连拖带拽地拉走了,连贴身衣物也没来得及收拾。

    温知念知道,这是苏姨娘怕她在自己面前乱说话,所以连最后的体面都不留了。

    茯苓和连翘两个丫头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局促地站在院子里。温知念打发她俩去收拾赵嬷嬷的屋子,将紫苑留在房中问话。

    “嬷嬷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紫苑只低着头答道:“嬷嬷很是感念小姐的恩情。”

    温知念轻轻笑了一声,并未说话。

    紫苑抬头瞧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温知念心里清楚,像她这种聪明人,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是不会轻易站队的。

    二人就这么半晌无言。正当紫苑踌躇着、想要说些什么打破这种诡异的沉默时,忽听前院传来一阵骚动,隐约有骏马嘶鸣、小厮跑动的声音,接着就见茯苓气喘吁吁、红着一张脸跑进院门,大声嚷嚷:

    “小姐,夫人和大小姐到门口了!”

    温知念不由怔愣:“不是说明日才到?”

    茯苓抚了抚胸口平缓了气息,这才解释道:“听先到的家仆说,原本在随州下了船,乘马车,确是明日才到应州。谁知大小姐下了船后,直嚷嚷着身子骨都僵了,非要骑马进城。夫人拗不过她,也同大小姐一道打马而来。自然比马车快了一些。”

    几人一边走一边听,在垂花门处碰到苏姨娘、容姨娘一行人,苏姨娘很识趣地让温知念先行。

    “念姐儿上前去吧,夫人怕是想你想得紧。”

    方才那一出已让苏姨娘与她生出了芥蒂,温知念瞧着那柔情似水却又不怀好意的笑,突然想起自己高中的英语老师。

    那是一位漂亮知性、讲话总是轻声细语的温柔大姐姐,班上所有男生的梦中情人。当她笑着站在班级门口喊她:“念念,班主任喊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那时的温知念又怎么会想到,自己将面对怎样的疾风骤雨。

    从垂花门到正门的路并不长,温知念走得很慢,脑子里盘旋着套路小说的各种情节。

    正常来说,女主的亲生母亲应该是正面形象,可她偏偏又有个亲姐姐。这种亲姐妹争宠、母亲极度偏心的雌竞文她可没少看。

    姚氏把她大姐带在身边那么多年,却把她这个老二留在渣爹身边不管不问,怎么看也不像对她有什么感情。

    即便姚氏是个好的,她这位长姐温知楠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听茯苓说,温知楠从小就跟着姚氏在外祖家长大,一年也回不了几次温家。别说他们这些在应州的奴仆,就是温家祖宅的仆人也难得能见上这位大小姐一面。

    这下可好,连对手几斤几两、高矮胖瘦都不知道,这招还怎么过啊.......

    温知念正愁着,心不在焉地转过府内回廊,接近影壁时,猛得听到门外传来一句高昂清亮的女声——

    “阿娘,我能单手举起这石狮子,你信不?”

    影壁后的温知念差点打了个趔趄。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姐们还是个当代秦武王啊。

    一行人衣香鬓影,行至门前,只见一个身量颇高的红衣女子站在镇宅石兽旁比划。

    听见有人来了,她转过身,双手握着马鞭背在身后,一袭朱红骑装衬得英姿飒爽,脸上虽未施粉黛,五官却明艳大气得紧。她的皮肤很白,与温知怜的冷白不同,是那种健康的透着生机与活力的白皙。眉粗而不犷,瞳黑而不深,鼻梁英挺,唇瓣饱满。美得大气磅礴,英气逼人。

    温知念每每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温知楠的情景,那一刻,所有小说中的大女主都有了脸。

    正当温知念被这人间绝色冲击得呼吸一滞时,那双琥珀般的眼睛突然朝她看了过来,笑眯眯的弯成了新月。

    “这不是我们的念念大小姐嘛!除了个子长高了些,脸蛋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可爱。”

    她猝不及防地揽过温知念的肩,动手捏了捏她的肉脸蛋,笑嘻嘻道:“不知这脾气是不是也见长了。”

    温知念被大美人圈在怀里,脑袋尚晕乎着,一时没有作出反应。又听她咋咋唬唬地喊:“阿娘!这丫头转性了!竟然不咬我了!”

    温知念随她的目光望过去,这才看到她的生母姚氏。

    姚氏着一件黛青色的骑装,下马的动作十分利落。看得出原先也是个明媚佳人,只是常年的病根让她的面容稍显蜡黄,一双杏眸透着凌厉。沿途的颠簸使她的发髻有些松散,发丝飘扬在冷空气中,不知是阳光反射还是灰尘未洗,温知念恍惚看到了几缕银丝。

    细算一下,姚氏也才三十出头的年纪。

    敛去内心的同情,温知念恭恭敬敬朝她行了礼:“见过母亲。”

    姚氏似乎有些惊讶,静静地打量她好一会,却也并未走近她。

    “起来吧。”

    温知念起身后,姚氏的眼神越过她,朝她身后一帮乌泱泱的人群扫过去。

    温知念知道她在盼谁,正欲开口,却听苏姨娘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夫人勿怪,老爷今日虽是沐休,却总要在书房待满两个时辰方出来。妾身已经着人去唤他了。”

    好家伙,这才刚见面,气儿都没喘上,就开始宅斗剧本了?

    苏姨娘这话说得诛心极了。她明知姚氏对温语棠用情极深,眼里揉不得沙子,却作出一副对温语棠十分了解、温柔小意的模样。

    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我跟你老公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对他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你这个正牌夫人到了,他都不带搭理你,还是我好心去帮你喊他。

    这话一出,姚氏果然脸色更沉。

    虽然温知念对这个生母没什么感觉,但朴素的正义感绝不允许她袖手旁观。

    “姨娘今日的消息可听错了吧?”

    温知念眨着眼睛、故作天真地说:“爹爹昨日还提起,母亲房里略显空荡,他这几日要挑几样精致的摆件送与母亲。想必此刻正在库房挑花眼了呢!”

    这下轮到苏姨娘尴尬了,她还欲再言,却听温知念娇俏地喊了一声“爹爹”,向款步走来的温语棠奔去,挽起他的胳膊撒娇道:“爹爹,您是不是为了给母亲挑礼物,才来晚了?”

    温语棠何等的人精,看到姚氏的表情便知她心有不满,立马接话道:“原说明日才到的,我方才正吩咐周安给你们挑两张上好的波斯地毯。”说着便上前欲揽姚氏的手:“阿梧,一路辛苦了。”

    姚氏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轻蔑笑了笑。

    温语棠似是习以为常,手停在半空,转而又走向温知楠,摸摸她的头发慈爱笑道:“楠儿,这一路可有什么新奇事?”

    温知楠虽与父亲不常见面,却并不排斥父亲的亲近,笑嘻嘻喊了一声“爹”。又揽上温知念的肩膀:“若说有什么新奇事,这丫头现在既不骂人也不咬人了,我还有些不习惯呢!”

    温知念暗暗腹诽:这说的,好像她之前跟爱咬人的狗似的!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簇拥到府内。府里的大小奴仆一齐聚到花厅外的院子里,乌泱泱站了一片,正式拜见主母和大小姐。

    苏姨娘曾经跟着温语棠回过幽州,见过姚氏几面。容姨娘却从未见过这位当家主母,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她捧了一杯热茶跪奉给姚氏,姚氏接过抿了一口,这便算执过妾礼了。

    待放下茶杯,姚氏仔细打量了容姨娘一番。

    柳叶眉,秋水目,杏脸桃腮,身若无骨。

    温语棠喜欢的女子一直是这种类型的。

    那么当初对她,有几分情意是真?又有几分是为了将军府的权势呢?

    温语棠见她的目光渐渐冷下来,也不敢再让庶子庶女们一个个上前见礼了。温知念看出他的窘迫,很有眼力见地领着弟弟妹妹一齐磕头。

    “母亲一路舟车劳顿,我们就不在此烦扰了。待母亲休整好后,我们再来请安。”

    说罢,领着众人一一告退。

    自她大病初愈,逐渐懂事乖顺起来,温语棠虽然略有惊讶,却十分喜爱她如今的模样。

    待众人散去,温语棠带着姚氏、温知楠去了栖梧院。

    温府就在衙门后面,占地并不大,栖梧院是府中最大、同时也是景致最好的院子。出了院门便见一池荷花塘,此时正值隆冬,池塘内只零星散落着枯荷根茎,颇有一番水墨画的意境。池边种着一排柳树,沿着柳树下的青石小径,走进月门,院内摆放着二三十盆开得正好的香雪兰、山茶花,足见院子主人的品味。

    姚氏走进院子,看着这满园江南花色,不由嗤笑:“你让她搬出精心打理了五六年的院子,她不与你置气?”

    迟钝如温知楠,此刻也察觉到母亲异样的情绪,赶紧让丫鬟带她去看她的房间,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待到进了正房,姚氏看着满屋的布置,一如他们刚成亲时的那间厢房,甚至连墙上的挂的那张角弓都一模一样。她再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情绪,冲过去将角弓取下怒摔在地上。

    “接二连三纳妾的是你,说我气量狭小善妒成性的也是你。现在又作出这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

    她的眼角忽然涌出泪,原就松散的发髻更加蓬乱。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很狼狈,原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可年少时的情意和缠绵就像一条淬了毒的麻绳,每每午夜梦回,那种锥心的痛楚总会勒得她喘不过气。

    “阿梧......”温语棠哑了哑,艰涩开口:“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就算是为了孩子着想......”

    刚纳妾的时候,他还会解释、讨好、试图挽回夫妻间的情意。这么多年过去,他只能劝她接受。

    “若不是为了孩子,我宁死也不会踏进你这应州府门一步。”

    姚梧抹了抹眼角的泪,渐渐平静下来。她走向屋内的紫檀高盆架,丫鬟已经打好了热水。她取下毛巾在铜盆里浸湿,一边擦手一边冷然道:

    “你们温府的体面与我何干。若非听说你们擅作主张、想拿念念的婚事为你的仕途铺路,你便是跪死在姚府,我也不会过来。”

    温语棠已习惯了她的冷言冷语,走到盆架边,递给她一块香胰子,好脾气地回道:“谁说要定下念念的亲事?她是你我的女儿,她的亲事自然需得你首肯。”

    “怎么?不是平阳刺史那个风流成性的小儿子?”姚梧接过他递来的胰子,语气依旧冷淡。

    平阳府下辖四州十六县,是大炎的经济重心以及财政物资的重要供应地,其治所便在应州主城。

    平阳刺史刘谊是温语棠的直属上级,虽然刺史也是地方官,但平阳府作为大炎最富庶的地区之一,多少官员为了一个职缺抢破头。刘谊能成为平阳府的最高行政长官,其背后的靠山显然不小。且刘谊的夫人生于簪缨世家,按照辈分,当今天子还得喊她母亲一句“堂姐”。这样的家世,放在整个大炎也是上得了台面的。

    ——可偏偏刘谊夫妇子嗣艰难。成亲数年,刘夫人的肚子一直没动静。为了开枝散叶,刘夫人不得不主动给丈夫纳妾。怪就怪在,妾室们的肚子虽然大了,却一连给刘大人生了四个女儿。正当刘谊觉得自己命里注定无子时,一位高人给了刘家一副秘方,刘夫人喝了之后,果然有了身孕,且一举得男。

    刘谊年近四十才得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自然视若珍宝。又因生于江南水乡、家中姊妹众多,这位刘少爷便养成了一副风流的性子,秦楼楚馆奉为上宾,通房婢女不计其数。

    若只是如此,他的盛名还不至于传到幽州。只因去年他与永昌伯世子在京中红袖坊争风吃醋,差点闹出人命,他浪荡子弟的名声才彻底传开。京中好人家的女儿是彻底不用肖想了,刘家便把主意打到下属身上来。

    “你消息倒是灵通。”

    温语棠笑了笑,也并不惊讶。姚家一门三将,势力绝不仅仅局限于幽州。他为官这么多年,又有什么动静能逃过姚家的眼?

    “只不过是重阳赏菊宴上,刘大人喝多了,说了句戏言。”

    他见姚梧洗净之后,坐到梳妆台边拆散鬓发,似要重新梳妆。于是走到她身后,从她手中拿走木梳,极其自然地帮她梳起发来。

    姚梧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透过铜镜,她看着这个不再年轻,却更加成熟儒雅的男人,恍惚间回到了新婚后的第一日。

    那日晨起,他也是这样自然地拿起梳子,为她绾发......

    姚氏心烦意乱,索性闭上眼睛,只听他在身后温声软语:“你既来了应州,便不准再走。念念的夫婿,自然由你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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