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遥甚至没来得及换下身着的居家卫衣卫裤，拿上户口本便匆忙下楼。
章则的卡宴在路边，不太显眼，凌遥却一眼便认出他的车。
她毫不犹豫拉开副驾的车门，发泄似的用力拉扯几下安全带，却卡住了。
章则俯身过来，轻轻松松拉过安全带，替她扣上，“生气了？”
距离很近，近到可以听见对方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凌遥默不作声瞥了他一眼，眼神在说她正恼火。
凌遥的眼睛又圆又长，深邃的眼窝加上立体的眉弓与鼻骨，给人一种混血感。眉毛是英气的挑眉，透着一股倔强。高挺精致的鼻子，浓眉大眼，骨相饱满。
一颦一笑都是风情，淡妆浓抹总相宜。
章则注视几秒，敛眸笑了，随后发动车子。
彼此心照不宣，默认契约，车内气氛逐渐微妙。
章则握紧方向盘，率先打破沉默：“想清楚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试探，凌遥一愣，似是没听懂。
章则嗤笑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解释起来：“在美国，新郎新娘要在牧司的见证下宣誓，牧司签了字，才代表这段婚姻合法性，所以婚礼可以等同于结婚。但是在中国，只有在民政局领了证才能算合法夫妻，婚礼只不过是走个仪式。”
章则顿了顿，总结道，“所以，严格来说，我还是单身。”
“凌遥，你怕不是在美国呆得太久，这点基本常识都没有了？”
痞里痞气的，却不惹人厌。
凌遥把头转向窗外，轻声回应：“我知道。”
“户口本带了吗？”
虽然猎物已落网，章则还是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
凌遥的右手攥紧裤兜里的户口本，脑海中那个不可理喻的猜想再度被证实。
太过荒诞，始料未及，又有迹可循。
她忽然记起一个似曾相似的场景。
似曾相识或许并不准确。
是他们第一次提到民政局。
结婚这个词，似乎出现的更早一些。
那时候她已经拿到纽约哥大的offer，章则也确定了本校保研。
两个人如同往常那样，在校园里牵手闲逛。
只记得那天晴空万里，微风徐徐，有校友在拍婚纱照。
凌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竟走了神。
“想结婚了？”
章则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勾起嘴角，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调，“现在打车去民政局，应该来得及。”
凌遥仰头，佯装生气：“你做梦呢！我才不裸婚。”
“婚姻可不比恋爱，要经过慎重考虑的，呃，就比如未来规划啊，还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之类的。”
她说得一板一眼，煞有介事。
“凌遥，我想了很久，”章则突然松开紧握凌遥的手，双手按住她的肩，将她的身体转向自己。
“等你留学回来，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这算求婚吗？
凌遥有些难以置信。
章则凝视凌遥微微愣怔的表情，下意识地抬手，揉一揉她额前吹散的碎发。指尖被发丝缠绕，像是被命运紧紧勾住了，微风徐徐将时间吹慢了。
“凌遥，我是认真的。”
章则总是这样，神色自如，好像一切理应如此，也终将如此。
——做我女朋友。
——我们结婚吧。
……
回忆片段有些久远了，久到凌遥都不愿回忆起，她曾经与章则是这般甜蜜炽热。
天真得不切实际，竟把拥有当作永恒。殊不知，拥有正是失去的开始。
这些年，凌遥刻意去忘记，任凭年岁如流沙带走一切。只是偶尔在午夜梦回时睁开眼，茫然听见沙沙的余响。
自以为不过是流年似水，过眼云烟。
可如今。
根本就过不去。
爱过留痕。
时光砂砾日复一日地冲刷这块痕迹，俨然成为无法贴合的缺口。
那块缺口，还隐隐作痛。
面对凌遥长久的沉默，章则从一开始的气定神闲，到此刻的不确定和烦燥：“你究竟想不想拆散我和叶漫？”
章则很狡猾。
他问的，是凌遥想不想棒打鸳鸯。
并不是，“凌遥，你愿不愿意跟我结婚，与我相守，共度一生。”
几秒后，凌遥干脆利落地承认：“我想。”
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离经叛道，肆意妄为，不计后果，都不足以形容此刻她正在经历的这种戏剧冲突。
直到凌遥下车后，和章则一前一后步行至民政局门口，遇见早已等候多时的叶漫，她才察觉到这是一场多么滑稽的三人行。
起先叶漫的脸上带着几分焦躁，发现章则后刹那间一扫阴霾变得晴朗。
然而，下一秒注意到章则身后的凌遥，又变成乌云密布。
叶漫的眼神里带着警惕和敌意，语气生冷，目光指向凌遥，问章则：“她竟然真的来了？”
章则似乎对叶漫的出现感到不悦，语气冷冰冰的：“不然呢？”
叶漫上前几步，站在凌遥面前。两人一静一燥，看似叶漫借着气势略占上风。
她的眼神凌厉，态度恶劣，咄咄逼人：“看起来像是来抢人的啊。不是吧？现在跟我抢，那你之前干嘛去了？”
这话一出，活脱脱像是一出原配嘲讽小三的狗血戏码。小三要么哭得梨花带雨，要么羞愧退场，要么以爱为名反撕原配。
凌遥以为自己并没有放下章则。
或许，她内心还是有那么些许眷恋和渴望的。
但此刻她不想再继续这场狗血剧了。章则和叶漫不值得她耗费时间。
“怕是让你失望了。我呢，只是想亲眼看着你们步入婚姻。”
她不卑不亢，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言语中夹枪带棒的，丝毫不掩饰眼里的鄙夷之色。
“不过，结了婚也可以再离婚的，”凌遥挑眉，含笑的声音冷若冰霜，“这业务你很熟，不是吗？”
“哦对了，提醒你一下，章则似乎对我还挺念念不忘的。”
她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顿了顿，“不过，是我不要他了。”
没有精心打扮输了先机又怎样，她还是可以赢。
她凌遥才不会因为一时冲动赔上自己的婚姻。
一点都不明智。
况且，是章则先招惹她的。
她会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气叶漫，不是因为她还放不下章则。
哪怕分手后，她再也没有喜欢上别人。
是她铁石心肠，不要章则了。
凌遥用倔强掩盖她的落荒而逃。
甚至不敢回头看章则一眼。
-
回家路上，凌遥的脑海里重复放映刚刚的荒唐举动，被迫接受了一场对她的愚蠢与冲动的无情审判。
她很少会这般自乱阵脚。大概是这段时间章则也不按常理出牌，打乱了她惯有的理智与自持。
凌遥轻手轻脚将户口本物归原处。关门的瞬间，与刚回家的母亲撞个正着。
姚若柔的笑容略显尴尬：“我以为你回临江了。”
凌遥从小跟着外婆在临江市长大。父母忙于工作，直到高一下学期才将她接来申海市。
“早上的班次都卖完了，只买到了下午两点多的高铁。”凌遥解释。
“你要不要吃个午饭再走？”
“好。”
母女间再生不出更多的熟稔来。
彼此都知道中间隔着一层薄冰，不厚，伸手就能触碰到。可在触碰的一瞬间就会发现，根本打不破这层冰。
母亲简单烧了三道家常菜，凌遥自觉摆好碗筷。
席间阒无人声，只能听见咀嚼食物的声音。
凌遥往嘴里一粒一粒丢米饭，任由思绪飘散。
神游半晌，她才想起来之前章则的嘱托。
凌遥清了清嗓子：“妈，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综艺，我被选中了，下周要清理房子，呃，你会来吗？”
姚若柔语调平缓，听不出是托词，还是陈述事实：“下周工作比较忙，我就不回去了吧。”
就知道是这样。
凌遥暗暗松了口气。
“遥遥，节目组联系的是哪个建筑师？”姚若柔问，毕竟修建老房也算大事，免不了多问一句。
凌遥莫名心虚，吞吞吐吐答：“……呃，节目组安排的建筑师，”
她轻咬了一下嘴唇，“……是章则。”
姚若柔平静如水的眼眸突然焕发神采，害怕听错了，犹疑确认：“章则？”
凌遥低头扒了一口饭，算是默认。
“他不是在T大建筑设计研究院吗？去年你爸单位的一档栏目还采访过他和他的导师呢。现在建设院也会接这种私人住宅？”
提到章则，姚若柔的话突然变多起来，意兴盎然。
“他不是在降澍建筑事务所吗？”凌遥疑惑。
她记得第一次录制，姚导说章则是降澍建筑的合伙人之一。后来她也查过，降澍是章则父亲创立的，算是子承父业。
“哦....兴许是跳槽了”，姚若柔突然想到了什么，眸光动了动，“你和章则……”
“他结婚了！”凌遥不假思索地打断，生怕母亲产生任何一丝逾矩遐想。
说完了又觉得不太恰当——找一个已婚的前男友来负责自家房子重建，似乎更不避嫌，于是又找补道，“我也是刚知道他结婚了。你放心吧，我看过章则的设计初稿，挺好的。”
姚若柔深深地看了自己女儿一眼，仿佛是一个很长的叹息，尽是无言的遗憾与无奈。
几秒后，她点点头，语气又是不冷不热的，“章则年轻有为，他的人品和才华毋庸置疑，我们都很放心交给他来设计。”
凌遥闷声不响。
章则第一次见凌遥的父母，还是以江铭宇死党的身份，跟着江铭宇蹭饭来着。
当时母亲就很喜欢章则。
后来凌遥和章则谈恋爱了，母亲看他的眼神，真是应了那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不仅仅是她的母亲，就连外婆也是很喜欢章则的。
每次章则送凌遥回临江老房，外婆总是邀请章则留下来吃饭，还会拉着他的手唠家长里短。
就连凌遥出国那天，也是章则和她的家人一起送她去机场。
她的家人似乎从来没拿章则当外人。
大家都很喜欢章则。
不仅仅是招桃花的程度了。
凌遥心堵。
凭她拙劣的演技，以后该如何面对章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