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难得晴空万里，微风拂过。
第二次录制安排在今天下午。凌遥化了个淡妆，打了辆出租车前往。
下车后，她沿着熟悉的蜿蜒小路，最后驻足在一栋破败的老房子前。
房子位于繁华市区，毗邻著名的西陵湖，却恰到好处隐秘在青山绿树之中。透过玻璃窗依稀可见屋内荒芜空荡，久无人居。这座房子被无端抛弃了，任由风吹日晒，残败不堪。
这里曾经是她与外婆生活过的地方，载满了她最珍贵的回忆。
不一会儿，节目组的面包车也到了。摄影小哥扛着相机走在最前面，姚导和工作人员依次下车，热情地与凌遥打招呼。
凌遥指着房子身侧的一条小路，告知司机那边可以停车。
最后到的是章则与他的助理小陈。
章则轻车熟路拐进小区的停车场。这条路，他仿佛行驶过无数次。
凌遥推开门，一股难掩腥臭的霉味扑鼻而来。
她回头朝众人尴尬地笑了笑。然而节目组却不以为意。他们见过太多残破的房子，也记录了不少化腐朽为神奇的案例。
章则踩在受潮鼓包的地板上，地板发出吱呀的声音。
“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住人了。”他说。
“对，房子空了六年。”她答。
外婆已经离开凌遥六年有余。
章则意味深长地与凌遥对视两秒，呢喃重复着她的话：“哦，六年了。”
他们分手也快满六年了。
凌遥领着节目组参观一楼各处，最后来到光线昏暗的琴房。
她大部分的童年时光都泡在琴房里。外婆是音乐学院民乐系的琵琶教授，她自小跟随外婆学习琵琶弹奏。
凌遥语气平缓，向节目组介绍：“这里是琴房，以前我和外婆会在这儿练习。柜子里摆着的都是外婆曾经获得的荣誉，还有墙上是她与学生们的合影。”
“这里还有座钢琴诶！”
“对，我妈妈曾经学习钢琴。但现在钢琴估计也坏了吧。”凌遥苦笑。
发现姚导的目光停留在墙壁上的水墨画，凌遥又立刻补充道：“那是我外公的作品。小时候外婆会在这里弹琵琶，外公就会作画。不过外公在我六岁那年生病去世了，我对他只有零星的记忆。”
“我还有个小姨，她在维也纳爱乐管弦乐团工作，大提琴演奏家。”
姚导笑：“你们家还真是音乐世家呢。”
凌遥颔首：“对，所以这个琴房于我而言，是很重要的。”
章则抬头，注意到天花板上有明显的渗水痕迹，问：“楼上的卫生间会渗水？”
凌遥一颤，脸色变得难堪起来，支支吾吾答：“对……”
一旁的小陈小声嘀咕：“老板，你怎么知道楼上是卫生间？”
章则瞥了眼面若死灰的凌遥，陷入沉思。小陈见老板眉心微蹙，只当老板没听到他的问题，选择闭嘴。
随后节目组又上二楼采景，而本该领路的凌遥却失魂落魄地走在队尾。
姚导回头问凌遥：“这间是您外婆的卧室吗？”
像是被人从混沌里剥离抽开，凌遥蓦地抬头，“对，那是外婆的卧室。”
脚步却停在门外。
章则无法忽视凌遥的怪异举动，不理解为何凌遥如此抗拒这里。
他踱步环看四周，时不时与姚导简要交流这间屋子存在的问题。
而凌遥始终没有踏进这间屋子一步。
录制时间只有短短两个多小时，凌遥却觉得这个下午过得无比漫长而揪心。
礼貌送走了节目组众人，凌遥缓慢地锁上大门。
有些回忆，想碰，又不敢碰。
“凌遥？”
当章则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凌遥早已调整好情绪，若无其事地对他礼貌微笑：“有事？”
章则脑海里闪过一个细节，他注意到主卧卫生间磁砖上有一抹淡淡的红色印迹，像是之前清理时不小心遗落一角。若不是他留心，根本难以察觉。
章则喉结滚动，张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默了片刻，他说：“过几天我会找专业人士来清理打包家具，麻烦你跟姚阿姨说一下。”
姚阿姨指的是凌遥的母亲，姚若柔女士。
“好，我知道了。”
语气克制又隐忍，似乎也掐断了接下来对谈的可能。
“你现在住哪儿？”
突兀的问题，章则像是没话找话。但他的目光真挚语气诚恳，似乎是真的关心凌遥。
凌遥感到些许诧异，她眨眨眼，给自己几秒缓冲的时间，坦诚告知：“呃，我住在朋友家。你也看到了，这里没法住人。”
“哦，对了，”凌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翻出备用钥匙，十分自然地递给章泽。
“诺，给你。”
章则接过钥匙，若有似无的触碰，像是不经意地抓住了凌遥的手。
“你就这么轻易地把钥匙给别人？”
语气有几分意外，又有点轻佻。
凌遥歪头，眼神疑惑：“难道不应该给你吗？外婆的房子不是由你负责吗？”
末了，又小声嘀咕一句，“你又不是别人。”
章则笑。
很浅很浅的笑容。
凌遥愣怔。
心跳也漏了一拍。
几年不见，章则总是摆出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容易让人联想到生人勿近的高岭之花那一卦，但他语气里时不时参杂一股熟悉的亲近，拿捏的恰到好处。
她不由得想起刚认识章则的时候。
凌遥是通过发小江铭宇才认识章则的。
那天凌遥刚结束了民乐团迎新表演，正在收拾乐谱，同在T大的江铭宇突然来电。
“凌遥，你收拾好了没？请你吃宵夜，顺便给你介绍个朋友。”
凌遥弯腰将琵琶放入琴包，歪着头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吊儿郎当地回应：“怎么，才刚开学就急着给我介绍朋友？你难不成觉得我性格孤僻，交不到朋友？”
江铭宇尴尬地笑了笑，否认道：“我的死党，建筑系的章则，你也认识一下，以后一起玩呗。”
凌遥没来及的吃晚饭，还真有点饿了。
她拉上琵琶琴袋的拉链，腾出一只手来握手机，“我明早还有课，随便吃点吧？”
凌遥没怎么刷校园网，不知道学校近日的头条八卦，压根就对章则这号人物毫无印象。
章则，临江市江大附中校草，品学兼优，高中三年不近女色，刚来T大报道便杀出一条血路，摘得建筑系系草头魁。
凌遥卸了妆，单肩背着帆布袋，身穿宽松的白Tee和牛仔短裤，明晃晃地露出白皙笔直的长腿。江铭宇微信发来的大排档，离学校有些距离，很火爆，需要提前去排队占位。
她慢悠悠地抵达餐厅后，快速扫视一圈，最后目光锁定角落里低头玩手机的江铭宇。
凌遥二话不说朝那儿走去，拉开江铭宇身边的椅子，径自坐下。
她语气散漫，还带了几分抱怨：“不都说了明天有早课嘛！就在宿舍边上烧烤摊随便吃点不行吗？害我跑这么远。”
江铭宇压根没抬头看她，敷衍地答：“不远啊，骑车15分钟就到了。”
凌遥重重拍了下他的肩，十分不爽：“靠，你有自行车我没有！我特么的走路来的！”
被凌遥这么一拍，江铭宇直接一个手抖导致game over。
他推了推眼镜，瞪了凌遥一眼，又看向对面的章则，果断甩锅：“他选的地方他请的客，你要怪就怪他。”
凌遥初见章则，觉得这个少年长得十分周正，透着股无法忽视的正义感。
标准的三庭五眼，四高三低。搭配眉峰上扬眉尾下垂的剑眉，鼻梁直挺，额头饱满。但他却有一对撩人的小开扇桃花眼。
精瘦挺拔，四肢修长，身着黑Tee，衬着白皙的脸庞。
章则面带微笑，礼貌克制地注视凌遥。
清风明朗的翩翩少年，眼神清澈的像一张干净的白纸，又有种说不出的温情脉脉。
章则的声音沉稳且富有磁性，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章则，建筑系大一新生，和江铭宇是高中同班同学。”
凌遥有点震惊，从未想过江铭宇身边竟还有这样正派长相的朋友。她一直以为江铭宇的死党都跟他一样，是沉溺电竞游戏的死宅。
片刻后，她也礼貌微笑：“你好，我叫凌遥，经管院的。哦对了，我在江大附中读过一学期，但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
最后半句是疑问语气。
凌遥一时间竟回忆不起半点关于这位高中校友的往事，她是真的不认识章则。
章则双眸依旧是少年专属的干净明亮，无人注意到深邃瞳仁里一闪而过的意味不明的情愫。
“那现在认识，也不算晚。”
……
“章则！”
远处传来一声呼唤。
回忆倏地被打断了。
章则收好钥匙，转身朝几步开外的身影微笑。
凌遥也看清楚那张美丽动人的脸庞，是叶漫，江铭宇的前妻，年前刚离婚。
叶漫，江铭宇和章则是高中校友。直到大学，叶漫经他人牵线搭桥，才与江铭宇那伙人熟识起来。
打从一开始，凌遥就不太喜欢叶漫。
她见过叶漫和江铭宇的朋友们言语暧昧，嬉笑打骂像极了在劈腿边缘来回试探，凌遥认为叶漫是在骑驴找马。
江铭宇却不以为意，还认定叶漫是他此生挚爱，一腔热情义无反顾地迈入婚姻。
然而英年早婚换来的却是一本离婚证。
叶漫熟练地挽住章则的胳膊，嗲声嗲气撒娇：“小陈告诉我你在这儿，我就来找你啦！我们什么时候回申海市？”
凌遥上下扫视眼前歪腻的男女，目光停留在叶漫左手中指的钻戒上，又大又闪，引人注目。
“凌遥，你居然回国啦！你是休假吗？这次回来待多久？”
叶漫笑容甜美，糖分过高，腻得凌遥作呕。
凌遥皮笑肉不笑：“不是休假哦，我不打算回美国了。”
“那真是太好了！”
叶漫看向凌遥，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绽放成一朵艳丽的夹竹桃。
“你下周四有空吗？”
叶漫说，“我想邀请你来参加我和章则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