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底，有新年的氛围。
刚下过一场小雨。
湿润的风吹过脸侧，郁桃推开琴行的门。
灯光暗哑。
门店不大，唱片机里播放着舒缓的古典乐。
坐在柜台后的店主闻声抬起眼：“小桃？”
郁桃唇角微扬，淡笑着点头：“嗯。”
店主表情讶然，站起身：“好久没见你了。”
郁桃以前经常来这家琴行。这里的店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婆婆，是位制琴师，姓祝，郁桃喊她祝姨。
郁桃小心地拿下琴包，拉开拉链。
大提琴的色泽温暖醇厚，但明显能看出老旧的痕迹。这是把有些年头的大提琴。
祝姨从她手里接过大提琴，在看到断裂的侧板时，微微蹙眉：“怎么搞成这样的？”
郁桃没回答，垂着眼帘问：“能修好么？”
祝姨仔细地看过：“有点严重，但还能修。”
郁桃舒了口气：“谢谢，辛苦您。”
付完款，约定好来拿琴的时间，郁桃不好意思地笑笑：“祝姨，我今天还有事，再聊。”
祝姨已经着手准备修琴，嗯了声：“行啊。”
郁桃走向门口，指尖刚碰到门把手。
祝姨的絮絮叨叨声在身后响起来：“下次来的时候给祝姨拉琴听听，好久没听了。”
郁桃动作一顿，眸光微动，唇角的笑意里有些自嘲的意思：“好。”
其实她早就不拉琴了。
…
打开门，湿润的风再次吹过来。
琴行的玻璃窗倒映着她的身影。她穿着杏色的棉服，浅蓝色微喇牛仔裤，眉眼清丽。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
林初夏的消息【好了没？】
郁桃低头回了句【在过来了】
她走到不远处的停车场，林初夏在等她，见她到了，把手机揣进衣兜：“走吧。”
郁桃点了下头。
天气有些冷，不过这会儿天色放晴，薄亮的阳光落在眼角眉梢，暖色调的滤镜般。
“前方直走五十米…啊，就是那。”
广场的另一边，她们今天的目的地。
一家婚纱店。
郁桃拍拍林初夏的肩，眨了下眼睛。
林初夏的耳尖染上一抹绯红，不太好意思地垂下眼帘：“好啦好啦，进去吧。”
郁桃今天是陪林初夏来选订婚宴婚纱的。
当然，这么重要的场合，按照电视剧里的剧情，是要有男主角看到穿着婚纱的女主角，忍不住红着眼眶背过身的画面。
林初夏男朋友刚刚打了个电话过来，说已经在机场了，快马加鞭，半小时后就来陪她。
婚纱店的名字叫云喜，在宜京算小有名气。
阳光斜照进大落地窗，光影疏落，展示用的婚纱闪烁着如碎钻般的光芒。
因为是预约过的，一进门，就有导购来确认身份信息：“您好，请问是林初夏小姐吗？”
林初夏上前一步：“是我。”
她指了指郁桃：“我朋友陪我来。”
导购露出微笑：“好的。”
林初夏和男朋友在大学里认识，已经谈了两年恋爱，感情稳定。前段时间她男朋友求婚成功，这次是来挑选订婚宴的礼裙。
“这件好看吗？”
“这时也不错…”
“还有这个。“
林初夏脚步不停，看看鱼尾的好看，看看大裙摆的也好看，最后转头看向郁桃：“哪件都喜欢怎么办？”
郁桃故作一本正经地说：“都拿下。”
林初夏乐了：“我先去试裙子。”
林初夏拿着几套礼裙进了试衣间，郁桃没什么事情做，在店里闲逛了会儿。
门口不远处放着月亮灯，旁边是设计了丝绒蝴蝶结的烫金宣传牌【云喜x旧雪】。然后是一段介绍，云喜和珠宝品牌的联名合作，主推品牌新品“旧雪”系列轻奢珠宝。
她就在那里停顿了下，就有导购过来询问：“您好，请问需要了解一下吗？”
有个不大的玻璃展示柜台，郁桃淡笑了笑：“不用，我就随便看看。”
导购客气地说了句好的，她和刚才进门引导的导购不是一个人，大概是误会郁桃是来试婚纱的顾客。
她补充道：“我们这里有情侣对戒，可以问问你男朋友想不想要哦。”
男朋友？
郁桃在心里念了下个词，眼底流露出一丝自嘲的情绪，也懒得多解释，就没说话。
她真的只是随便看看，谁想到等视线扫过柜台，忽地顿住。
柜台里有一枚素圈戒指，不够华丽。
以前有人给过她一枚素圈戒指。
“你的。”
“…什么？”
“路砚迟是你的。”
郁桃眼眶微酸。
导购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热情地把那枚戒指拿出来：“喜欢这个吗？这是情侣对戒。”
郁桃默不作声了会儿，才舒了口气，问：“我可以只买一个吗？”
导购一愣，欲言又止：“可以是可以。”
等林初夏换完礼裙，郁桃已经买了下那枚戒指。因为是轻奢品牌，戒指不算贵。
林初夏试的是件鱼尾裙，很衬她。
郁桃一面给她拍照片，一面说：“幸福哦，夏夏，我也是看着你们谈恋爱谈过来的。”
林初夏本来正喜滋滋地摆着动作，听完这句话，她眸光微动，走过来拿掉郁桃手里的手机。
她略过郁桃不明所以的表情，认真地看着她：“别光说我，你呢，你真的就不打算谈了？”
郁桃顿了顿。
她垂下眼帘：“不谈也没什么吧。”
林初夏撇撇嘴，突兀地提起一个名字：“路砚迟那家伙到底有什么好。”
这名字落在耳畔，郁桃依然恍惚了一瞬。
真够没出息的。
她回了回神：“不聊这个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今天是你来试礼裙。”
林初夏提着裙摆，仿佛是铁了心要跟她掰扯这件事：“他不就有钱点儿吗？嗯，长得也帅，这我承认，但是…”
郁桃眉心一跳：“夏夏。”
林初夏微叹口气：“小桃，你不会还在想着要和他破镜重圆吧。”
郁桃没有犹豫：“我没这么想。”
天气预报说，宜京过两天要下雪。
落地窗隔开里外，婚纱裙摆是她以前有过的荒唐憧憬。入冬之后的城市，落叶满地，做白日梦也要被冻醒。
林初夏目光复杂，一语中的：“小桃，如果你真的没这么想，你为什么要答应去映灿？”
-
郁桃大学念的是广告专业，毕业后在欣时文化做策划。大学认识的朋友林初夏，和她一家公司，做客户执行。
年末，很多公司都要办年会。来找他们做年会策划的公司一个接一个，映灿就是其中之一。
“是谁，”
“试完婚纱第二天就要来做现场执行。”
林初夏带着工作牌，在场内确认名牌。
郁桃负责和现场摄影沟通，这会儿没什么事情，和林初夏闲聊：“到时候我来策划你的婚礼怎么样？”
林初夏皱皱鼻子：“你是要做伴娘的。”
映灿的年会在宜京一家高档酒店内举办，午间，光影穿过落地窗，场地还在做最后的布置准备工作。
“郁桃。”
一个穿着大衣的年轻男人拿着文件夹板，把郁桃喊过来：“刘老师说他到门口了，你去看一下。”
策划部副总监许季屿，她的直属上司。
郁桃点头，压了压帽檐：“好的。”
她一面往外走，一面给今天的摄像团队打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没被接起来。她匆忙地把手机揣进兜里，加快步伐。
酒店大厅悬挂着水晶灯，光影璀璨，敞开的雕花大门外，人声鼎沸，她好不容易才从人群里穿过去。
“抱歉，借过一下…”
郁桃焦急地把工作牌举高了点。
冬季晴朗的艳阳天，风吹过她的耳畔，仿佛在瞬间停滞，她的心跳蓦地快一拍。
“谁，路砚迟？”
“就在那边。”
一定是她在做白日梦。
喧嚣渐渐褪去，眼前仿佛下起一场雪，雪意阑珊之后，她会回到热恋的那个冬天。她其实想过，总是她红着眼眶，未免也太狼狈。
郁桃很慢地转过头。
路砚迟站在不远处。
他好像哪里变了，又好像哪里都没变。
路砚迟，他穿着件宽松的黑色冲锋衣，鼻梁挺翘，眼尾微挑。一双桃花眼又冷又倦，虽然他确实不带什么情绪，但看起来就是深情得过分。
他就是那样看路边一棵草都深情的人。
路砚迟握着手机，随意地和上前攀谈的人打招呼。指节修长，手腕清瘦，戴着机械腕表和一条平安扣手绳。
路砚迟。
路砚迟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她的工作牌，什么也没说，和她错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