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照月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五彩缤纷文化传媒有限公司的办公楼时，已经是下午。

    与石斑县的悠闲不一样，滨海市到处是林立的高楼。

    路人们行色匆匆，像涌动的浪花，马路上红绿灯交错，车辆川流不息。

    海照月站在大楼下抬头看，密密麻麻的混凝土建筑像海底的水草一样盖住天空，只能从缝隙中看到一丝湛蓝。

    她悄悄握拳给自己打气，随即走进了大楼里。

    正是下午上班时间，整栋楼都静悄悄的。

    五彩缤纷文化传媒在大楼的17层，这一层一共有三家公司，五彩缤纷被另两家挤在角落。

    不过透过玻璃门往里看，五彩缤纷的logo异常醒目，很容易找到。

    海照月有些紧张地在透明的玻璃大门外徘徊了几分钟，才鼓起勇气走向前台打招呼。

    “您好，请问唐勇先生在吗？”

    “谁？你找谁？”前台女生摘下耳机，从电脑后探出头，笑容还来不及收住。

    海照月看到女生龇着的八颗白牙，也不由自主跟着笑了起来。

    那女生一愣，随后笑得更开心了，声音也不由自主变嗲，像逗弄小动物一般，又重复问了一遍，“小妹妹，你好呀，你找谁？”

    “我找唐勇，唐先生。”害怕自己没说清楚，海照月连忙将捏在手中的名片递给她，“就是这位唐先生，他说我可以到这里工作。”

    “勇哥啊……啊~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勇哥前两天去石斑县挖来的那个……”女孩笑容淡了一些，看她的眼神也带上一丝同情。

    “勇哥跟我打过招呼。他应该马上就回来了，我带你去会客室等他。你跟我来。”

    女孩从座位上起身，朝她招招手，带着她进了前台侧面的一间小房间。

    房间面积很小，四面无窗，只摆了一张玻璃茶几，周围围着三张靠背椅。

    狭小空间里四散的烟味让海照月不由皱起了眉。

    来陆地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她还是无法习惯这种难闻的味道。

    “有烟味是吧？”

    见海照月皱眉，女孩体贴地打开了房间的排气扇，随后，又给她接了杯温开水。

    “亲爱的，你在这边等等哈。我先去工作了。”做完所有接待工作，女孩招呼道。

    海照月望着她，乖巧点头。

    本以为女孩会就此推门出去，没想到，她的手都搭在了门把上，却还是轻叹一口气，坐到海照月身边。

    “小妹妹，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女孩与她寒暄。

    “在石斑县杀鱼。”

    “杀鱼？”女孩一梗，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了然道，“那你之前有没有在办公楼里上班过？跟别人签正规合同的？”

    海照月摇头。

    女孩眼里的担忧更甚。

    “你识字吗？”她又问。

    见海照月点头，女孩终于松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叮嘱，“姐姐告诉你哈，合同还是很重要的，你签合同的时候得好好看，知道不？还有，出来工作呢，要有自己的想法，不想做的事也不要勉强自己做。”

    海照月知道女孩是在关心她，，她认真地点点头。

    上岸之后，她已经遇到了不少好心人。

    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谢意，只能又努力朝女孩挤出一个微笑，道，“谢谢姐姐，我记住了。”

    “啧！太乖了！太乖了！”女孩眼睛弯成了月牙，忍不住想要上手摸她脑袋。

    就在这时，会客室的门被推开了，一身铁灰西装的唐勇走了进来。

    “哟。小梁啊，不在前台工作，在这摸鱼呐。”唐勇抽出另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语气有几分轻慢。

    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支就放到嘴边。

    海照月看着眼前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唐勇，觉得有些微怪异。

    “哎，勇哥，人小姑娘不好闻烟味呢。”女孩笑嘻嘻地说，态度恭敬而疏离，完全没有对着海照月时的那份真诚。

    “噢！小海不喜欢烟味啊！怪我！怪我！”唐勇听到这话，连忙将烟收了起来。

    他看向海照月，热情地问道，“小海还没看过公司是吧？我带你参观一下。”

    说罢，他率先走了出去。

    女孩跟在他俩身后，趁着唐勇不注意，飞快凑到海照月耳边悄声说，“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注意哈。”

    随后，不等海照月回复便回了自己工位。

    *

    五彩缤纷办公面积不算大，不一会就逛完了。

    在公司办公的主要有主播管理部、商务部、运营部、技术部、人资行政部、财务部，每个部门都只有三两个员工，因此，整个公司的办公人员加起来也不过30人。

    唐勇属于主播管理部。

    这个部门比较特殊，有3个人，都归老板直属管理。

    他似乎资历颇丰，员工们对他都十分客气。

    海照月跟着唐勇在公司转了一圈后，最终来到位于公司最里面的一间办公室前。

    磨砂玻璃门遮住了房内的视野，唐勇敲了敲门，略带谄媚道，“李总，我带新来的小海给您看一下。没问题的话我就走合同了。”

    “进来。”一个嘶哑的男音回。

    唐勇推开门，站在门前对海照月招招手，“小海，愣着干嘛，快进来。这是我们公司老板，李总。”

    说罢，他又对着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介绍道，“李总，这是我之前跟您说过的‘杀鱼西施’，海照月。”

    海照月看向坐在老板椅上的男人。

    他留着干练的板寸头，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额上川字纹颇深，剥削的嘴唇紧抿，一看就不好说话。

    此刻，他正皱着眉，紧盯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丝毫没有搭理二人的意思。

    唐勇赶紧给海照月使眼色，示意她主动打招呼。

    “李总好。”海照月第一次见到这样不好相处的人类，有些发怵。

    而那个被称作李总的人听到海照月的声音后，才将目光从电脑前移开。

    他锐利的眼神将海照月从上到下扫视两遍，像评估一件商品一样不甚满意地评价道，“外形条件不错，但妆造能力也太差了。”

    唐勇赔笑，“待会我让音音教教她。女孩子嘛，有几个不对这方面感兴趣的，上手了自然就会了。”

    李总点点头，又追问，“性格似乎有些内向，能带货？”

    语气里充满质疑。

    唐勇额角沁出冷汗，急忙解释，“我看小海人还蛮聪明，又年轻听话，学一学就会了。”

    李总听完沉默了几秒，朝海照月挥了挥手。

    唐勇立马会意，“小海，你先出去等一下，我跟李总有话要说。”

    说罢，便当着她的面将门重新关上了。

    海照月拎着行李，孤零零站在门外。

    她听着屋内响起沙沙的说话声，忐忑和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在她心里滋生。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离开这栋大楼，回到她熟悉的海鲜市场，去做她熟悉的工作——杀鱼。

    她就像一只大海龟，海鲜市场就是她的壳。

    然而，她不由想起离家时的场景。

    临别前，奶奶帮她把衣服塞进包里，抓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

    “月月啊，奶奶知道你不想去陆地。不过，你知道为什么鲛人都要去陆地试炼吗？因为啊，你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见你没见过的东西，这样，你才会知道你喜欢什么。未知看起来很可怕，但想要克服它，只需要多一点勇气。”

    海照月悄悄摸着手腕上的试炼手串，小声给自己打气：“不要怕！要勇敢！”

    随即，她又在心里安慰自己，“郑姐说，这份工作能让我很快找到工会。只要找到工会就没事了。如果做不来，我还可以回去杀鱼。”

    不过好在唐勇没有晾她太久。

    不一会儿，他就面色沉重地从办公室里出来。

    见到一直等在一边的海照月，他立马换上笑脸，“小海，我先带你去主播的宿舍看看环境，然后我们就定一下签约的事哈。”

    *

    海照月以为员工宿舍会离公司很近，然而，没想到唐勇开着车载了她快半小时，才到目的地。

    “就是这了。”唐勇将车停在路边，指着一栋有些偏僻的公寓对她说道。

    他带着海照月进了电梯，按下11层，随后解释道，“公司在这里租了几套房，作为员工福利提供给主播，分给你的在11楼。待会我给你介绍一下你室友。”

    说罢，唐勇看了看手机，自言自语道，“快4点了，估计她们都要准备工作了，咱们得快点。”

    “室友？”海照月睁大眼。

    “哦！对，我没跟你说过吗？这套房子一共可以住3个人，除了你之外，还有两个主播，都是你室友，她们会带你。”

    正说着，叮咚一声，11楼到了。

    他们刚出电梯，就见斜对面一户人家的房门打了开来。

    一个穿着一身小熊睡衣，身材高挑，长相冷艳的美女拎着一袋垃圾走了出来。

    见到两人后，她愣在原地。

    “下午好啊小夏，这是要出门去扔垃圾？”唐勇热情地跟美女打招呼，似乎与她很熟。

    美女回过神，放下垃圾袋，双手抱胸，侧靠在门框上，上下打量着跟在唐勇身侧的海照月，扯了扯嘴角，颇不友善地回，“哟，勇哥这又是哪里忽悠来的小姑娘呢？”

    这时，仿佛被门外的动静吸引，房里传来另一个女孩的声音。

    “是谁呀？”随着娇滴滴的女声响起，一个妆容颇重的女孩从门里探出了头。

    她看到唐勇，双眼一亮，热情地打起招呼，“勇哥，好久不见呀~”

    随后，她又漫不经心地将眼神移到海照月身上，惊喜万分地感慨，“哟！这就是来接替潇潇的吧~不愧是勇哥挖来的呢！长得比潇潇还好看！”

    说着，她越过冷艳美女，冲上来一把握住海照月的手，亲昵寒暄，“你好，我叫诗音，因为我妈妈生我的时候特别喜欢小李飞刀，不过你叫我音音就行。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同事啦！”

    “嘁。狗腿。”冷艳美女翻了个白眼，垃圾也不扔了，直接回了房。

    叫诗音的女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但她很快就调整好表情，将两人迎进屋。

    “哎呀，美女，你别介意。林夏她就是这样的脾气，能力强嘛，就容易任性一点。”她向海照月解释道。

    唐勇点头赞同，“小夏人气很高，可惜她没签在我这边。不过以后你们是室友，你可以多跟她学学。”

    说罢，他又像意识到了什么，转向叫诗音的女生补充道，“不过我们音音也不赖，啊，对了，小海刚来，你带带她，带不出师，公司可要扣你KPI哦。”

    听到这话，刚才还笑脸相迎的诗音，在两人背过身去换鞋时，表情立马阴鸷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