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膜敷完江雪舟开始在许岭发来的资料上做笔记,周围环境很安静,玉渡的夜晚蝉鸣微弱。
写完后发送给许岭,已过零点他依旧回了个收到。江雪舟揉揉脖子,伸手在包里摸了摸今天带出去的笔记本,没找到。
她开始在备忘录上做明日的计划。
黄桃基地——政府办公室——建筑分析。先做调研发现地域特色,接着去和当地领导商量了解一些政策民俗之类,最后测绘。
江雪舟敲完最后一个字,盯着看了几眼,倒是没有丝毫困意。
有时候满满当当的日程是另一种解压。
准备关灯的时候,楼下传来响动。
江雪舟拍脑袋,想起来今天那个笔记本放在二楼茶几上。
下楼,拖鞋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嘎吱声,许城阳望过来,她一身月白睡裙,外面套了件薄外套。肤色也白,整个人泛着光泽。
怒气有所收敛,许城阳哑了火,转头阴恻恻盯着坐在沙发上散漫混蛋样儿的漆函宇。
他小声做口型:“我、的、白、月、光。”
漆函宇微微怔愣,上身前倾,手指一松,轻轻放了玻璃杯。
肩胛骨骼撑起黑衬衣,像将展的翼。
“你要是不把我的高 v 姐姐哄回来,我和你拼命。”
那片月白越来越近,他漫不经心侧眼过来:“哦,哄回来不就好了。”
许城阳咬牙切齿,要不是回来的时候登录账号看了眼,还不知道这家伙看了两天店就搞出来个差评。
还是他的高 v 白月光姐姐。
江雪舟朝着他点头笑了笑:“我来拿个东西。”
“学姐还不睡吗?”许城阳问。
“今下午睡得久,晚上不困。”
江雪舟走近沙发,漆函宇往米白沙发后靠,她蹲身拉开抽屉,睡裙领子下滑,他抬眼错过她的视线,看到一片惹眼的白。
“学姐,那个…”许城阳凑过来,挠挠头看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开了一家网店,卖……”
漆函宇适时开口:“师姐,明天的路线规划好了吗?”
“啊?”
漆函宇长臂一展,桌上插着淡粉百合的细颈花瓶移了过去,挡在许城阳和那片白之间。
“应该会先去黄桃基地吧。”江雪舟拿了牛皮本,直起身来,往下扫一眼,看到开得灿烂的百合。
许城阳再开口:“学姐——”
漆函宇打断:“今天老板娘送的,说是助眠,师姐要不顺道拿上去。”
百合?
江雪舟皱下眉头,这玩意儿不就是今天误事的那东西吗。思忖过后她还是接了过来。
“谢谢师弟啦。”她扬眉,笑得大方。
漆函宇看着她,眸底闪烁,像是喝多了后的倦怠使然。
江雪舟抱着花瓶,百合叶子戳到眼睛,她眨了眨,再次睁开时看到漆函宇注视着她的眼神,又很快撇了开。
他往玻璃杯倒了杯葡萄色果酒,说:“师姐,孟叔叔今天下午也给你打了电话,你没回。”
“嗯?”江雪舟疑惑,应该是今下午翻通话记录时没看到,她点点头:“好,谢谢。”
“不客气。”
-
回到房间,江雪舟把百合放在了床头,淡淡的清香溢入鼻腔。
脑子昏沉了几分。
她又想起来那个意味浓浓的晦暗眼神。
像是酒精作用。
江雪舟呼口气。
虽然她现在也分不清自己的感觉到底有没有错,但保持距离总是没有错的。
师弟真的喜欢她?
江雪舟晃了晃脑袋,觉得有点自恋。
人家什么都没干呢,有教养有礼貌样样事情有分寸。
纯粹是她个人的感觉。
江雪舟又晃了晃脑袋,清空,明日的工作安排涌进来。
还有后天的初始模型大后天和许岭的效用分析视频会议。
脑袋又沉了几分。
果然一想到工作,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通通都被排开,实实在在的压力转移大法。
她起身关了灯,百合似乎真的有助眠效果。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
孟叔叔的电话。
江雪舟在黑暗中揉了揉眉心,重新打开了手机。
首先看到了江建峰的消息。
江建峰:[雪舟,这个月底前回海城一趟。孟煊说你没接他电话,你现在不在茸城?]
看到这个名字她先是瞳孔微微放大,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来。
上条消息在几天前。
他问:“回川南是为了她么?雪舟,你该走出来了。”
-
其实她没在一众的来电记录中看到表姐夫孟煊的原因主要是,高三和江建峰搬去海城后,她和原来关系不错的表姐一家几乎没再联系。
直到这次她回川南,才加了个微信。
第一次视频通话,她看到对面发生了不少变化的脸,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孟煊有了白发,儒雅老成,和几年前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刚刚高三毕业的孟羽涵出落得漂亮自信,趴在她爸背后,欢快道:“小姑,你可算回来了。”
她央求道:“可不可以等我回来再走啊,好想你的。”
“这么多年你待在海市,不会都把我忘了吧。”
江雪舟:“这次回来待一个月。毕业快乐。”
孟羽涵朝她开心笑笑,说小姑你玩好,就当自己家,一个月内他们应该能度假回来。
孟煊也点点头,重复一句,雪舟别拘束,就当自己家。
在母亲去世之前,或者说,在母亲和江建峰离婚之前,她和表姐一家的关系都不错,寒暑假时,她偶尔会过来串个门待一会儿。
然而此刻她浑身僵硬,怎样都觉得不太自然。
那年她赌着一口气,打算和江建峰这边的亲戚断交。
时至今日却有种寄人篱下无可奈何的感觉。
就像她当初刚失去母亲,孤苦伶仃没地方去,那个没见过几次面的父亲突然出现在眼前。
大发慈悲地说要接她去海城,别待在乡下受苦,反正你老妈已经没了。
她红着眼,死死地盯着江建峰,悲凉又心如死灰。
“我不去。”
男人蹲下身子,烟灰被风吹散,落在她有些皱巴的碎花裙面上。
他长得很端正,脸型凌厉,像某部经典武侠片的男主演。
随着年纪和权势的增长,整个人身上一股不容人忽视的威压。
他缓缓开口:“你以为你还能去哪儿。”
十七岁的江雪舟一脸令人头疼的倔强,和他妈一样不屈不挠的劲儿,他看着烦,没了耐心。
“怎么,想赖在我外甥女家?”他又嗤笑一声。
江雪舟攥紧裙角,别过脸去。
比起她和母亲来,表姐一家显然和江建峰关系更近。
江建峰话说得很不客气,毕竟没在她还只有丁点大的时候抢到抚养权,这么多年就算是亲生的不养着也没什么感情。
他对她是这样,她对自己这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亲生父亲也是这样。
“啧,养不熟。”江建峰吹一口烟圈,看着她皱起眉嫌恶的样子,笑着说结论。
“我不走,我自己回镇里。”江雪舟眸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泪水蓄在眼里硬是没掉下来。
江建峰语气戏谑:“你说那片废墟啊。”
江雪舟几乎是立刻揪紧了心脏。
“啥都不剩了我的乖乖。余震过后是泥石流,整座镇子都被埋起来了。”
手背一热,江雪舟用力地撑开眼,泪水却依旧止不住地流下来。
他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漂亮脸蛋,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像是早料到如此。
一字一句像是诱骗。给个巴掌给颗糖的那种。
“跟我回海市,以后听话点,爸爸不会亏待你,嗯?”
“宝贝,别像你妈一样。识时务,你还在上学的年纪呢,前途可是一片光明。”
“爸爸可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你不跟着我还能去哪儿呢。”
“……”
江雪舟清醒过来,百合花香飘到鼻尖。
她抬手触了触太阳穴,一片湿润,她突然觉得有些冷。
江建峰是个感情淡薄的人,十几年前结束第一任婚姻,后面忙于公司事务,只听说过露水情缘的情人一大堆,倒是没说再结婚的事。
江雪舟有次听到他和他母亲,也就是她从未见到过的奶奶打电话,谈话间有提到她。
“我有那么大个女儿呢,结什么婚。”
他吐一口烟,平日的稳重到自己亲妈面前通通不见,开玩笑道。
“好好好,我也觉得林家那小子不错,这段时间正好有合作。”
“明年订婚吧,先让孩子们培养感情。雪舟最近忙着论文,一直没时间。”
“……”
意识清醒得很,江雪舟迷迷糊糊按开了灯,眼前一抹光晕,她差点分不清刚才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拉开窗帘,夜风吹过竹林,凉凉地拂过她的肩颈和锁骨。
回到小时候就好了。
回到四季如春的芒溪镇。
那时候母亲会在夜晚侧卧在躺椅上,把她圈在怀里,讲着永远听不腻的睡前童话故事。
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是个很喜欢听故事的人,主角总能有各种奇遇,出生入死化险为夷,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坷困难,未来前途一片光明。
不像枯燥得像白开水一样的现实,苦涩却又不得不忍受。
高三时都还碰到过这样的作文题目,问
成长的意义。
江雪舟那会儿待在陌生得不得了的海市,局促,安静,不言不语。身上像有层透明的壳,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抬笔结尾,写道,成长的意义,大概就是,再也没法听着一个简单的故事,就可以毫无负担安然入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