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玉渡的路确实不好走,一路都是丘陵地形,路弯弯绕绕。
江雪舟稍微闭眼一会儿,就被急转弯造成的失重感惊醒。
她揉了揉有些凌乱的头发,从背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微微讶异。
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
江雪舟眯着眼,望了望周围环境,问旁边专注开车的男人:“来这儿的路很不好走吗?比我预计的要晚一些呢。”
说出口的瞬间江雪舟就后悔了,这不是嫌人家慢吗。
而且,刚刚睡醒的嗓音听起来怎么都不对劲,总觉得有些撒娇的意味。
漆函宇意味深长略她一眼,修长的手轻飘飘搭在方向盘上:“我开得慢。”
因为旁边坐着个昏昏欲睡受不得一点颠簸的人。
江雪舟在他的沉默中读到缘由,安静地闭上了嘴。
车开得平缓,一丝温暖悄悄浮上心头。
江雪舟想起,师弟其实是个很好很细心的人,不论是从别人口中还是他们仅有的几次交集看来。
她真正记住他名字的时候,不是许岭在模型室笑呵呵介绍他新收的保研生,而是一次想起来还蛮有缘分的意外。
江雪舟开始有失眠预兆的那天下午,她在模型室里搞3D打印,有几个很薄的细节整得她头秃。
许岭看了眼,啧一声,又开始拉踩,雪舟啊,多和你新来的师弟学习一下,人家的精度分毫不差。
天天漆师弟漆师弟,她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许岭巴不得把人家当战绩盖个章,天天跑那群竞争对手面前晃悠。
江雪舟身心俱疲,丢下模型跑出去透个风。
给言舒打了电话后,她一个人趴在琢玉楼外边围湖护栏上,徐徐的风吹过来,丸子头蓬松零碎。
江雪舟等了好久,言舒没来,倒是先等来了一只可可爱爱的老朋友。
白石护栏上的狮子头后边,一只白猫慢悠悠踱着惬意小碎步,仰着脑袋,尾巴翘起,格外优雅高傲。
她轻声叫它:“雪媚娘,过来。”
意料之中,媚娘没理她。
江雪舟自顾自找补:“好好好,知道这次没带粮你就不理我了。”
真是只世俗的小猫。
雪媚娘是她给起的名字,它其实是只流浪猫,不知道从哪儿钻进庆大,就此赖在了琢玉楼,日常就是在围湖的白石护栏上走猫步。
它眼角有伤,一道红得发黑的伤痕,可能是在外面流浪时被别的猫抓的。
不过不影响它的颜值,标准的三角脸型,通体柔顺蓬松的毛发,看起来就很舒服的样子。
江雪舟经常带些猫粮来,雪媚娘从一开始的高傲冷艳不屑一顾到后面勉勉强强哼哼哧哧,也愿意让她抱上几回。
今天的媚娘格外冷漠,她叫了好几次都不舍得给她一个眼神。
江雪舟:“也不看看你圆润了这么多是谁喂的。”
“江江!”言舒在后面大声叫她,雪媚娘一激灵,立马从护栏上跳了下去,躲进灌木丛里影子都看不见。
言舒气喘吁吁:“你真打算gap了?”
虽说现在国内大学生卷成麻花,好像休个假就会被弯道超车似的,gap year也不流行。但——言舒盯着满脸疲惫的江雪舟,点点头:“我支持你。”
江雪舟眨眨眼:“行,gap minute。”
她补充:“待会还要回去修模型呢。”
言舒:“......”
别人间隔年,你就间隔一分钟?
言舒摇摇头,余光瞥到那一抹白色的影子:“诶,雪媚娘?”
“啧啧,像你。成天不见踪影。”
“?”
“猫随人,漂亮又独立,”言舒看她几眼,认真道:“就是太忙啦,想见面得提前打电话预约。”
江雪舟挠挠鼻子,讪笑。
她侧过身去,不再理会这人的调侃。
“诶...”江雪舟突然反应过来。
上个月她才发现的这只小猫,期间言舒忙着论文从来没陪她来过琢玉楼。
江雪舟:“你怎么知道它叫雪媚娘?”
言舒疑惑:“上回许城阳就这么叫它的啊。”
江雪舟:???
这么巧?
哪天叫言舒把这个学弟拉出来溜溜。
“对了,我好像见过你那个新来的师弟了。”
“漆宇函?”
言舒打了下她:“什么记性,人家叫漆函宇。”
言舒回忆,许城阳和她说了再见后,朝着围湖叫了下这个名字。
她那会儿隐隐觉得有些熟悉,许城阳看到后,解释道:“漆函宇,就是上回叫学姐你帮忙传话的那个朋友。”
言舒:“哦。”那个巨帅巨高冷的高岭之花。
她好奇道:“所以他最后选了哪个导师呢?”
“许岭,”许城阳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叹口气道:“都叫他不要靠近聚合材料尤其是玻璃了,结果这人又拽又不听劝。”
许城阳这一说,言舒就对这人十分好奇了,她伸长脖子望过去。
靠近庆大西门的琢玉楼下面,他在围湖附近的白石护栏边站着,身材修长,外边套着件黑色冲锋衣,浑身像加了校园片的青葱滤镜。
一出现就是所有视线的焦点。
雪媚娘一步一步踩在护栏上,对他的视线不屑一顾,漆函宇也只是笑笑,眉眼间传闻里那股冷峻漠然全不见。
或许是媚娘的小脑袋仰得太高,路线不知何时已经偏离正中,小白爪子踩到了白石围栏边缘,猛地一滑,一声尖锐的“唔”音。
她的心跟着紧张起来,惊呼一声。
下一秒。
男人长臂一展,轻轻松松把半个身子掉在外边的白猫揽了回来,惊魂未定的雪媚娘贴在他纯黑色的怀里,剧烈起伏的身躯渐渐平缓。
他低头,化不开的笑意,薄唇轻启。
念了几个字。
好像是——
媚娘?
江雪舟顿悟,“哦”一声。
她抓了抓言舒:“怪不得媚娘最近长胖了,原来还有别人喂。”
“可能只是凑巧碰见过一次?”
“不,除非经常喂它,不然这小家伙隔老远就开始躲。”江雪舟自信道。
没想到啊,新来的师弟人还怪好的。
言舒挑眉,不信,嘴里嘟囔:“指不定这小猫就是颜控,看见帅哥美女就不矜持了,摆姿势往上凑。”
江雪舟:?
怎么可以语言暴力一只小猫。
到了晚霞漫天的时候,雪媚娘也没再出来,江雪舟gap时间结束,乖乖回去修模型。
刚准备收拾模具下班的师兄看到她折返,惊讶道:“师妹,你怎么还回来了?”
江雪舟疑惑:“啊?我模型还没弄好啊。”
“啊,漆师弟刚刚第一次到模型室,还问了你在哪儿呢。”师兄拍拍脑袋,又想起些什么:“他准备出发去京北参加比赛了,今天说是离开前特意来看看咱导的。”
“所以你怎么和他说的?”
师兄:“我说你出去透风啊。”
江雪舟哦一声。
师兄又想起些什么,语气小心翼翼:“就是啊,后面许导来了,看到你半成品模型以为你半途而废了,念叨你呢。”
江雪舟紧张起来:“念叨了些啥。”
“就叹口气说小姑娘自尊心太强啦,说了句做得没师弟好就生气跑出去,以后批评不得了。”
“哦,他还朝着漆师弟说的,语重心长告诫人家保持自信,心理不要太脆弱。”
江雪舟:“......”她真的只是想透个风而已。
好委屈啊。
算了肝模型去,没有什么比努力工作更能抚慰心灵。
“对了,漆师弟人冷冰冰的,沉着脸没说什么话。”
“今下午好像在捣鼓你那模型。”
“?”
江雪舟一回头就看见桌上安安静静立在那儿的古建模型。
那块让她头疼的薄区被修复地十分完美,透明度跃升,隐隐透过莹润的夕阳余晖。
极有韵味,像是等待了她许久。
-
车子缓缓停下,俯视下去是庞大威然的山体,细窄的盘山公路丝带一样缠绕腰间。
江雪舟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目光从开车的人脸上移开,兴奋地睁大了眼:“玉渡山?”
玉渡村就在玉渡山顶,两个都是导航上没有的地儿。
感受到坡度后,江雪舟心底又骂了骂今早上那个黑车司机,这要是把她扔在山脚让她自己爬上去,不得一天功夫。
曲绕的小路绕进赭灰靛青配色的村镇建筑群,与江南古镇恬淡低调丝毫不同的明艳热烈,一下就吸引了江雪舟的目光。
她笑得眼角弯弯:“漆函宇,辛苦啦,这个地方真的很美很有特色。”
开门从车上走下来的男人目光一怔,黑衬衫衣摆恰到好处地扬起一个弧度。
他不太自然地偏过头,看山,表情淡,像斯文挺拔的山间松。
“没事,师姐。”他把落在座位上的包递给她,运动裤兜里的手机一震。
许城阳发过来问他到了没。
还担心他开车的这几个小时内没回店铺消息。
漆函宇冷淡瞥一眼,轻按锁屏键。
他问:“师姐,要不要去逛逛,山后边是黄桃种植基地。”
他去年就来过,对这个地方的特色一清二楚。
江雪舟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脖子,说:“算了吧,先进村找个地方住。”
她打了个哈欠,轻声咕哝道:“困死了。”
“都是昨晚那本小说...”江雪舟还想多抱怨两句,意识到作为学姐不能时刻释放负能量,收回了下半截话。
漆函宇不动声色:“哦。”
在车上的时候,那个忙了好几天的玉渡村主任终于回了她邮件,给她安排了住宿。
江雪舟犯了懒,慢悠悠走过去,路上碰见个川百合紫堇啥的都要停下来记录一下。
这里值得研究的东西太多,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下手。
工作的激情是蓬勃的,但连续两个通宵的后遗症注定要折磨她几轮。
踩在青石板路上,江雪舟一个踉跄,膝盖磕到碎石边缘。
白皙的腿上出现道道红痕,江雪舟两眼一黑,开始咒骂为什么今早选了短裤。
走在后面亦步亦趋的漆函宇目光一怔,忙蹲下来仔细观察伤口。
问题不大。
一只有力的手臂扶起她,江雪舟不客气地抓着站起来,又闻到那股好闻的青木香。
原来不是车上的香薰,是他身上的味道。
“漆函宇,”江雪舟叫他,有些狼狈:“你用的什么香水啊?”
“啊?”
“我觉得,很助眠,”江雪舟眼皮半敛,头发有些乱,声音有些哑:“想试试。”
漆函宇盯着她弥着水雾,显得迷离的眼神,胸口一紧,被她抓着的手青筋绷起。
-
张主任给他安排的是去年他住过很久的那个房间。
许城阳那家伙发来的消息不停,他起身洗了把脸,低头扫一眼消息。
[(高v)radiant]:商家你睡了吗?我还没睡。
漆函宇抓过手机发了段微信语音。
尾音极克制,压着怒意:“你发给白月光的最后一单到底是什么东西。”
许城阳:[不和你说了吗,清心诀。]
漆函宇:[你只发了上部?]
对面沉默。
清心诀哪儿有什么上下部。
有上下部的,是他放在同一张桌子上的,心血来潮自己写的白皮早期巨著。
许城阳:[等等,你先安抚客人情绪。]
漆函宇:[她今早四点半发过来的消息。]
......
许城阳:[你让她先别激动。]
呵。
漆函宇回忆那人和醉了一样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
一股烦躁浮上心头。
他找到radiant的账户,发过去一句:
——“你好,建议直接投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