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兰

    “今年果真是不寻常,浔阳城竟下起了雪。老婆子上一次在浔阳看见下雪时,比王妃你还小呢。”小院子里,赵婶婶烤着火,手里理着年货,坐在廊下与李沅沅说着话。

    李沅沅裹在玄狐皮大氅里,一张脸更显娇小了。她刚喝了热腾腾的药汤,此时额头渗出些许细汗出来,脸颊透出不正常的红润。

    “瑞雪兆丰年。这场雪下了两天,来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赵婶婶赞同地点点头,“咱们老百姓就盼着风调雨顺,地里多些收成,日子过好了什么都好。”

    李沅沅看着天上飞扬的雪,浔阳毕竟不是北地,不如上京那般如飞絮漫天。下了这两天一夜,也不过在院子里的树木叶子上堆了一寸厚。雪花一落地便直接化成水,想堆个小雪人都堆不了,更别说像去年那般打雪仗了。

    “当个寻常百姓真好,盼着一日三餐,别的什么都不用管。”她无限感慨。

    赵婶婶笑道:“王妃这是说笑了。你身份尊贵,锦衣玉食长大,多少人还羡慕不来呢。寻常百姓这一日三餐看着简单,却也很难。多少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即便三餐都有着落,那也是顾着一年两年顾不了五年十年的。”

    她顿了顿,又说:“老婆子还是个孩童时,跟着爹娘逃难,逃到浔阳得以落脚。可也提心吊胆了好多年,生怕再打仗,又得逃难。”

    李沅沅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赵婶婶又继续道:“老婆子一把年纪,在浔阳生活了这几十年,儿女孙儿都有了,早就逃不动了。若是真要打仗,我也只能在这里,草席一裹,得个全乎的。”

    “不会打仗的。”李沅沅低声呢喃。

    赵婶婶听清楚了,高兴地笑起来,“自然是不会。本来王妃您和五殿下联姻就是为了两国不打仗的,虽然出了汉水那档事,但你们联手努力平息了下来。我们这些老百姓都在说您和五殿下的好呢!”

    隔壁邻居住在这里这些日子,出入往来都不寻常。再愚钝都猜得到他们身份的不一般,祈珺寻了个合适的机会已经对赵婶婶和几个往来稍微密切的邻居挑明了身份。只叫他们不必紧张,寻常心对待就好。几位邻居起初还心存不安,过了一个多月,见者五殿下和皇妃都是亲近随和之人,便也放下心来。

    “说我们,的好?”李沅沅愣住。

    “对呀!”赵婶婶激动地拍拍手,“老婆子都听说了。原本五殿下遇刺这么大的事,彭蠡泽都增加了驻军,紧张得不得了。后来是王妃您,日日服毒,以命换命,让彭蠡泽的神灵放过了五殿下。这才让打仗没有打起来。”

    赵婶婶用惋惜痛心的目光看着李沅沅,“可怜王妃您,年纪轻轻……唉……您的恩情,我们都记在心里。”

    救了祈珺的人是阿璃,不是彭蠡泽的神灵。李沅沅低头沉默,自己服毒更不是为了一命换一命,哪有那么伟大。

    赵婶婶见她不说话,方才觉得自己的话不恰当,连忙打自己的嘴巴,“哎呀,老婆子真是老糊涂了,大过年的说什么诨话。呸呸呸,王妃你就当没听见。”

    李沅沅低声道:“民间都是这样子传这件事的吗?”

    她抬头问:“我瞧浔阳的人也并不十分信佛信道的,怎么就相信彭蠡泽的神灵呢?”

    赵婶婶小心翼翼看着她,放缓了声音,“彭蠡泽那个地方本来就不寻常,也不知道里面住的是神灵还是鬼怪。不过我们祈祷的是不打仗过安稳日子。谁能办到就信谁。”

    正说着话,忽见不远处拱门进来两人。一位是阿璃,另一位是与赵婶婶年龄差不多的妇人。

    “浔阳城可真热闹。我和大娘逛了一上午还觉得不够,见着什么都想买。”还未至廊下,阿璃撑着伞,笑语盈盈声音先到。

    赵婶婶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来,走过去一只手挽着一个人,将二人挽到廊下火盆旁,“快来烤火,这天冷得很。”

    阿璃笑道:“买的东西尽数拿到婶婶家了。明日是除夕,就等着婶婶的好手艺了。”

    赵婶婶也跟着笑起来,“哎哟,那我得赶紧去看看,你都买了啥好东西。”她朝阿璃身边的大娘招招手,“田家妹子也一起来吧,也不知浔阳的东西合不合你的胃口。”

    田大娘依言跟着她手挽手去,“我和相公在汉水打了一辈子的鱼,其他的什么也不会。希望别给赵姐姐添乱才好。”

    当时祈珺在浔阳安定下来不久,立即让陆重明派亲信带着手信去汉水边上寻那对当初收留了他和阿璃的田姓夫妻。找到后一番好说歹说终于说动了他们,来到浔阳定居,下半辈子再不用担心生计。

    “外面冷,还是进去吧。”阿璃伸手替李沅沅紧了紧身上的氅衣。

    “里面闷,还是外面空旷。”李沅沅瞧着天上下的雪,“刚来时天气尚好,祈珺带着我四处去玩。可惜这些日子不好,只能在院子里坐坐。我在宫里困了一辈子,出来后想多看看天。”

    阿璃心中悱然。这些日子,李沅沅似乎格外伤感,对着赵婶婶等外人还好,若是祈珺或者是她,便不知什么言语惹她触景生情了。

    “吃些蜜饯吧,浔阳的小吃还不错呢。”阿璃将旁边的蜜饯捧给李沅沅。

    李沅沅默默看了会儿天空,才用小签子取了块玫瑰梅干随意吃着。

    “我已吩咐了小珺,别回来得晚了,也不许喝太多酒,免得酒气熏了你。不过你放心,小珺很有分寸,事事将你放在心上。”阿璃轻声道。

    李沅沅点点头,“阿姐,我懂的。他是皇子,免不了官员应酬。如今肯陪着我住在浔阳,已经是极好了。今晚咱们姐妹几个坐宴席,说说贴心话,有什么不好呢。”

    “是呀。”阿璃用签子取了蜜饯,递给李沅沅,“明晚除夕,我们不用守着宫里那些规矩,可以高高兴兴过个年。”

    “好呀!”李沅沅眉头松开,好似心间千种重负都放下了。

    *

    晚饭过后,雨雪便渐渐停了。阿璃、白萱、秋迟等人都陪着李沅沅在廊下看夜空,余下的女眷都去旁边赵婶婶家准备明日的年夜饭。

    “秋迟姐姐,你是在浔阳长大的吗?”白萱好奇问道。

    秋迟摇头,“我只是幼时跟着我娘来浔阳走亲戚,虽也有小住,但没有哪次有如这次般停留这么久。”

    “如此说来,”李沅沅笑道,“我们四个都不是浔阳本地人。虽说我们各自不是第一次在故乡以外的地方过年,但四个人聚在一起在他乡,想必还是第一次。于我而言,恐怕也只有这一次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其他三人想开解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好了,我这话不是要伤感,”李沅沅见她们沉默,自己倒笑起来,“我只是感慨罢了。人生匆匆如白驹过隙,能有片刻的欢愉便是幸事。我已经无憾了。”

    “沅沅,大过年的,只想开心的事,好吗?”秋迟起身抱了一下她。

    李沅沅伸出手轻轻拍拍她,“我很好。”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将它放在面前的小案几上。

    “明晚除夕夜,放完烟花后我想和祈珺单独相处,怕是不能和你们一起守岁。今晚就和你们多说说话。”她指着几枚锦盒,“这里面是我让工匠紧赶慢赶做出来的镯子,一共四只,我们每人一只。”

    阿璃离得近,替她打开了锦盒。

    盒子里如李沅沅所言,放了四只镯子,都是金镶玉的。镯子精巧无比,造型小巧,可见质地和工艺都是上乘。玉质的部分都是做成了兰花样式,只是黄金的部分做了四种不同的造型。

    阿璃将盒子递给李沅沅。

    “其利断金,其臭如兰。在我眼中,我与你们都是金兰般坚韧香郁的情谊。以后的日子或许仍会危机四伏,险之又险。无论人或事如何变,我的情谊不会变。如若能与你们片刻的慰藉,便不枉我们相识一场了。”李沅沅平静地说道。

    这话仿佛交代后事似的,四人皆是红了眼眶。

    李沅沅取出四枚镯子,一一分发给她们。

    “这个是秋迟姐姐的,镯子上是木兰花;这是阿璃姐姐的,是山茶花;这是萱妹妹的,是月季花。”剩下一只,她自己拿起来戴在手上。

    她那一只雕琢的是昙花,刹那的绽放,瞬间即永恒。

    四朵花连同兰花一起,都是美好的寓意。

    阿璃和秋迟也戴到了自己腕子上,连连赞叹不已,感慨女子间的情谊。

    白萱握着镯子,思绪万千。自己来姜国的事,并非早早计划。李沅沅得知此事也是在她和阿璃启程之后了。镯子到今日当着几人的面拿出来,看来公主也将她考虑在了她的金兰姐妹情中。

    而她和李沅沅其实谈不上什么交情,仅有的往来都不过是按着规矩进宫觐见罢了。

    白萱的指腹轻轻划过镯子上面的月季花。从小到大,父母亲人赠与她礼物,常常会将萱草作为装饰,暗含她的名字,提醒她对父母尽孝。

    而李沅沅给她的月季,却寓意平安。四季平安,不求腾飞,只盼一生顺遂。

    她从未想过,这世上会有人祝愿她平平安安。

    *

    夜渐渐深了,祈珺已经溜回来陪李沅沅。阿璃左等右等,见章宁还未回来,便打起灯笼去门口张望。

    不多时,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便从巷子那头来了。

    阿璃高高兴兴迎上去。

    “怎么不先睡了,外头多冷。”章宁一手接过她手里的灯笼,一手握住她两只小手。感觉到她的手并不冰凉,也就放下心来。

    “就是想等你,瞧你回来了才安心。”阿璃笑嘻嘻。

    章宁打发了随行的护卫,正欲与阿璃进小院子。却听后面有人喊:“世子大人。”

    两人一愣,转过身去。见一人负手站立在旁,他的随从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章宁不由得握紧了阿璃的手,将她护在身后,朝着那人拱手道:“吴大人。”

    阿璃听得声音略略耳熟,探了半个头去看。夜晚光线不好,就着微弱的灯笼光,她看了好半天才看清楚那人是谁。这一看清后,心里竟有些发怵。

    这人是江南总督吴振安,当初将她送到姜国皇宫去的人。

    他的身影吞没在黑暗中,随着灯笼烛光摇曳而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诡谲。阿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察觉到阿璃的紧张,章宁自然也知道其中缘故。吴振安一路上跟着他来到这里,想必也没安什么好心。他心下一沉,淡淡道:“吴大人一路跟着我,是送我回来吗?如今我安然到家,劳吴大人费心了。”

    吴振安走近了几步,“下官有事想与世子大人和钟小姐单独说说,还请行个方便。”

    章宁见他直接提到了阿璃,知道无论如何也避不过,略略沉吟,道:“今日这么晚了,明日一早我携未过门的妻子登门拜访。”

    吴振安摇摇头,“明日除夕,天下同乐。下官不愿扰了此兴致。而下官想说之事,宜在今年分晓,不必拖到明年。”

    章宁还在犹豫,却听阿璃在他耳边道:“去吧,我们两个一起怕什么。”他转念一想,有些事情摊开了说也未尝不可。

    “那么吴大人是屈尊来屋子里说,还是?”

    吴振安做了个请的手势,“前方不远处有一酒楼,我已让店家备好了包厢。世子大人和钟小姐,请吧。”

    阿璃正欲和章宁一起走,却见旁边赵婶婶家院门打开,小涟跑了出来。她这两日都在准备年夜的东西,方才想必是听到了动静躲在门口瞧。

    小涟跑到阿璃身边,面色焦急,“姐姐,这么晚了你们要去哪儿?要不我跟夫人说一声?”

    章宁安慰道:“不必担心,我和你姐姐一起,与吴大人叙旧罢了。你是小丫头不懂,这不过是年关时官场上的往来应酬。也不必让五殿下和侯爷知晓。”

    不远处的吴振安略略颔首。

    小涟“哦”了一声,阿璃便催促她赶紧进去。

    眼见她进去将院门关好以后,章宁紧紧拉着阿璃,不紧不慢跟着吴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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