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号的主控室内,有两道声音,一直在吵架。
吵第一架,是在星辰号朝六只逃生舱发射-出炮弹之后。
“谁准你自作主张,下命令朝救生舱开炮的?那上面还有平民!”
“家财万贯的平民?你醒醒,最先逃跑的都是有钱人,有钱人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们的目标。而且,Ghost需要武力震慑,这样剩下的那群人才会乖乖听话。”
“我不需要这种方式的武力震慑,也不需要这种方式的乖乖听话,我们要的是钱,那拿到钱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要伤人性命?你事先可没说过会有这种事!”
“都已经做星盗了,你居然还这么天真吗?一旦踏上这条路,重伤都是幸运,你以为那群人逃出去只是放跑了几个有钱人?别做梦了,他们一出去,这里的坐标就会泄露,都等不到我们撤退,这里就会被军队包围,想想跟着你那群兄弟。”
“从决定做这件事开始,我们谁也没想过能全身而退,就算送命,那也是我们罪有应得,该偿还的。至于坐标,飞船的主系统已经装了你给的干扰病毒,你是对自己给的东西没信心,还是觉得我们贪得无厌不会趁早逃离?”
“我对自己的东西当然有信心。”
“那就好,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郑重警告你,不准干涉我们的行动,你只是被派来监视和协助我们的,没有权利下达任何命令!”
“行吧,既然你这么要求了。不过,有一件事我非做不可,你也必须派给我人手,不管任何手段、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一个人。”
“什么人?”
吵第二架,是在池玉梨被盘问前十五分钟。
“什么叫做你们觉得人不在飞船上?”
“我的兄弟们查过了所有的监控,也比对过了现在留在飞船上的所有人,没有你要找的那个女人,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她进了那六只逃生舱中的一个,被你命令发射-出去的炮弹打成了飞灰。”
“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你下达的命令,杀了你要找的人,因果循环,冥冥之中注定。”
“不可能!进逃生舱的人里根本没有她!”
“谁告诉你的?还是你亲眼看到了?——是那个干扰病毒?你还能私下操纵它?”
“我是看了逃生舱那里的监控怎么了,仅此而已,我没有再做任何事。”
“因为你要找的人不在那上面,所以你毫无顾忌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这现在还重要吗?”
“这当然重要!那是活生生的人命!不是你可以随意摆布的工具!你看,就因为你对生命的轻慢,命运回馈了你戏弄——你亲手杀了你在找的人,这就是报应!”
“她没死!她不可能死!”
“可她现在就是不在飞船上,而且,你能肯定,你找的那个人一定没进逃生舱吗?万一她换了衣服?改了装束?做了伪装?你百分之百确信?”
“她必须活着!”
“其他人就该死吗?”
“这不重要!好、我认输,这很重要,可以了吗?现在可以来讨论下一步的计划了吗?我必须知道那个人她到底有没有上逃生舱,她现在究竟是死是活,这真的很重要!”
“她到底是什么人?”
“你先别问那么多,当时情况那么紧急,就算她逃跑了,有一个人肯定还留在星辰号上,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那个人!”
“谁?”
“一个遇到危险豁出性命也会挡在她前面的人,一个送她逃命自己肯定留下来善后的人,一个,一直和她形影不离对她的事知之甚详的人。”
于是很快,最新的指令被下达,轮到池玉梨时,她也就面临了二度盘问。
既然选择了下人身份,以池玉梨的心思之缜密,自然也是早就准备好了主人家信息的相关应答的。
然而,原本的打算,却被这横来一句插话给打乱了。
盘问池玉梨的星盗是个胡子拉碴的瘦子,眼睛很大,几乎占了他脸的一半。他反应有些木讷,问话也像是走流程一样机械,小男孩一句话一出,他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呆呆反问:“你又是谁?”
拿着武器守在一旁的星盗一脸严肃,他右边眉毛是断开的,靠墙站时身板正,嘴抿紧,看着心无旁骛的样子。听大眼瘦子问完话,他却立马把话接上了:“他叫擦桌子。”
正要报出名字来的小男孩嘴角抽了抽,纠正:“我叫岑子濯!”
断眉星盗“啊?”了声,困惑,“不就是擦桌子?你刚也是这么跟老刘说的啊,我听着这名儿怪有趣,还纳闷你们有钱人取名怎么还有这奇奇怪怪的爱好。”
岑子濯气恼:“子濯!岑子濯!不是桌子!更不是擦桌子!”
断眉星盗恍然大悟:“噢,是擦这桌,放心吧,我不会再记错了。”
说着还自以为小声跟大眼瘦子吐槽,“他们有钱人什么爱好?该不会还有叫擦那桌的吧?”
岑子濯:“……”
他听得见!
还有,快闭嘴吧文盲!
不对,是快闭嘴吧耳背!
大眼瘦子的关注点却是:“啊,老刘查过这小子了啊,那没事了,你们走吧。”
断眉星盗却急了,小声怂恿:“等会啊,你再帮我问问那小少爷,他家里人逃命的时候为啥就单单落下他啊?我刚才就想问了,他那边有老刘在我没敢,可把我好奇死了!”
岑子濯:“……闭——”
从小被培养出来的修养气度,已经在今天因为被抛弃破了一回功了,岑子濯努力捡回剩下的,拉过池玉梨的手转身就走,极力描补,“(毕)——竟事出突然,你是我母亲身边得用的人,没立刻来找我,我姑且原谅你。现在既然让你走了,还不赶紧跟上!再不许离开我半步了!”
断眉星盗:“诶——唉!”
大眼瘦子:“擦桌子?这桌那桌?哈哈哈哈哈哈!”
断眉星盗:“……呆-子你反应还可以再慢一点!”
岑子濯:擦桌子这梗赶紧过去了成吗?!
不知道是不是想救池玉梨却闹了笑话,觉得大伤面子的岑子濯在把池玉梨带走后,少爷架子一直没放下。
他不说话,池玉梨自然也不多事,就看着邱昕也成功过关,躲过了盘问。
只不过和自己不一样,邱昕没有主人认领,归入了下人一列。
星辰舱房被打乱了重排,特等舱、一等舱被用来安置岑子濯这类有希望再捞一笔的旅客,没有一家一舱的待遇,而是能塞就塞。
其他旅客和下人们,就更随意了,要住哪都行,只是也不许外出。
一进房间,岑子濯的少爷架子终于摆不住了,他半是泄气半是生气:“你怎么一点也不跟我说话!”
“说什么?”
“最起码也要跟我道声谢吧,我怎么说也救了你!”
池玉梨挑眉,没说话。她现在不确定岑子濯这话是误打误撞,还是真知道些什么。
岑子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忽然意识到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他看向一直跟着自己的男子,犹豫道,“辜……”
男子十分识趣:“我去洗澡。”
说着就开门出去了。
等他出去,岑子濯再度看回池玉梨。
“你送出去的那些餐品,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吃的!”生怕池玉梨抢白,岑子濯飞快道,“别说你是从人家那里要来的,那个人听你的话,她是你的人!”
池玉梨这回挑眉,带了些似笑非笑,她含-着意味夸:“岑少爷真是厉害,哭的时候还能注意到这些。”
“你!”岑子濯涨红了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讽刺我!”
“怎么会,那,岑少爷现在说这些,是想要什么呢?”
池玉梨问得温柔,岑子濯却瞬间白了脸:“你怎么这么想我?我只是想救你。”
池玉梨依旧浅笑着,像是在说岑子濯想多了,又像是默认。
岑子濯抿唇,声音低落下来,“我知道你早就认出了我了,会叫住你,也是发现你身份不简单,想你既然认识我,说不定也会愿意保护我,哪怕是看在跟岑家讨人情的份……你拒绝以后,我就知道了,这次只是想还你那颗糖的人情……算了,你走吧,不对,等一切结束之后你再走,现在走你就穿帮了。”
随着岑子濯的喋喋,池玉梨脸上虚假的笑变得温和,在听到他直到最后还切身为她着想,池玉梨终于发自内心地柔软了眉眼。
“谢谢。”
“……什么?”
“我是说,岑少爷小心身边人,别胆子太大,什么人都往屋里捡。”
“我听见了!不就想哄你再说一遍——什么?”岑子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你是说辜……我家园丁?”
池玉梨先是纳罕:“你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再是惊疑,“园丁?”
园丁……会是满身油污?
厨师还差不多吧。
再说那男人身上的污迹,更像是弄了什么机械以后染上的。
“谁会记得自家园丁的名字啊,知道他是园丁不就够了吗?”
岑子濯的回答令池玉梨沉默了一下,认可了。
“他怎么了吗?你觉得他有问题?不会的,他刚刚才救过我,而且他只是身手比较厉害而已,没什么特别的。”
既然如此,池玉梨也无话可再说,她微笑:“好的。”
她没那么善良,提醒一遍也就够了。
其他的,尊重,祝福,可以了。
这伙星盗效率很高,到了傍晚,已经把岑子濯这群羊又薅了一回毛。
在发现岑子濯确实没什么价值、岑家几乎摆明放弃他谁也不回应他打过去的通讯后,星盗们也没苛待,依旧由他们住在这里,也提供了足以饱腹的丰盛菜品。
“看样子,他们很快就会放我们走了。”
岑子濯的判断,池玉梨也同意。
跟一开始炮轰救生舱的狠辣不同,现在的星盗们看起来不准备伤她们性命。而相比岑子濯说的放她们走,池玉梨觉得,再准确点来说,该是他们在准备撤离。
不出意外的话,星盗们离开以后,她们很快就会被最近的驻军找到,然后——
然后,池玉梨就在开着当背景音的电视屏幕上,看到了实时播放的一则新闻。
新闻中被采访的主人公,是她名义上的那位丈夫。
画面上,男人正一脸悲痛:
“我在这里正式宣布,我要向Ghost宣战!”
“他们杀死了我挚爱的妻子,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逼-迫我退出竞选,他们以为这样我就会害怕退缩,不敢再为民众发声,以为这样我就会沉溺悲伤,无力再为民众争取和捍卫他们的权益,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错了!”
“我,耿星驰,在此郑重发誓,即便是我也要付出性命的代价,我也一定会坚定地走在这条路上,尽我全部的力量,为民众们做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