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穹痕渊上方,万仞山,玄赤宗。

    玄赤宗由三大家并统,三家之首为晏家,家主宴寻同时兼任剑宗的宗主。

    此时此刻的玄赤宗,半个山头被天雷劈落,土石崩裂。所有弟子脸上却无惶恐不安之意。他们聚集在太辰正殿门口,神色庄重,视身后狼藉惨象为无物。

    “父君,经弟子们探查,宴不知确已逃入穹痕渊。”宴寻的独女跪在地上,伏低身子向她身前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禀报。

    宴寻听到禀报,面色不善,目光幽暗地看向万仞山底的深渊:“真是头白眼狼。”

    “我养了他三百年,眼看就能物尽其用,没想到居然被他在最后时刻跑了。”言语间,周身气息骤然下沉,如山石般压在殿外弟子身上。

    宴寻略一沉吟,命令跪在地上的少女:“你带人去穹痕渊捉拿宴不知,同时颁布联名通缉,向修真界诉诸宴不知的罪状,若有人能带回他的尸体,无论所修何门何派,皆可获赠我玄赤宗修炼秘法。”

    “他身受重伤,又激发了寒毒,没什么好怕的。”

    布置完对宴不知的围堵,宴寻挥挥手,示意众人散去,他忽地想起什么,喊住他的女儿,问:“我儿可还好?”

    “阿弟说,融剑骨时有些疼,但灵根用得还算顺手。”

    得到回复,宴寻点点头,露出满意的微笑,反身步入正殿。走至殿内大厅,他双掌虔诚合十,拜倒在蒲团上。

    “神明勿急。”他抬起头,眼底泛起幽蓝,“我很快就能将祭品带到,请神明继续庇佑我宗。”

    大厅中,盛放一座巨大巍峨的神像,容貌庄严,俯身垂首,睥睨地上的众生。

    祂的神情分明慈爱如菩萨低眉,在宴寻话音落下时,灵动的眼中赫然浮现垂涎之意。

    殿外,雨水落下,整座玄赤宗陷入一片阴雨蒙蒙。雨珠从高天坠落,砸在殷晴乐的眼睑。

    少女蓦然抬头,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雨丝。头顶迷雾似乎淡了些,隐隐透出薄光,仿佛有只眼睛透过浓雾,密切监视深渊的动向。

    殷晴乐打了个哆嗦,摇摇头,把徒增恐惧的想法甩出脑袋。

    攥紧手机,深深吸气,跨过身前真气划出的界限,朝倒在地上的宴不知走去。

    她走得很小心,密切关注宴不知的动静。她维持曲腿的姿势,打算一有不对劲就五体投地,下跪磕头道歉一条龙。

    宴不知的道德感很高,性格温和,只要没对他做出切实伤害,诚心道歉后,有很大概率被他原谅。

    哪怕是不仁不义的晏家,宴不知在原剧情中,也因为误以为是自己鸠占鹊巢,心存内疚,退让了一次又一次。

    走到宴不知身前蹲下,殷晴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小心翼翼地伸手,想把他翻过来。忽然又将手抽回,紧张地看向宴不知后背。

    书上说,宴不知的灵体被剖开,强行挖出剑骨。殷晴乐不知道灵体是什么,她看到宴不知身上鲜血淋漓,下意识将灵体和肉/身联系在一起。

    他的身体,会不会已经空了一块?

    殷晴乐鼓起勇气,颤巍巍探手,按住宴不知染血的衣服,摸上皮下三寸的骨节。

    指尖触及背部紧实的线条,于其上缓缓描摹,游走时,能想象出层叠法衣下,那副高大精瘦的身姿。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触碰素未谋面的陌生男人,是她最终要完全占有的男人。

    心里有些不自在,殷晴乐抬手搓了搓脸,把温度降下去些。

    她将脊骨完整摸了一遍,又撑起宴不知的身体,检查前胸几处,总算彻底放心。

    还好还好,是完整的。

    殷晴乐松了口气,架住宴不知,思量哪里干净些,可以下嘴。

    目光从胸口上移,顺着脖颈爬至嘴唇,再往上,对上双漆黑的眸子。

    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眼尾飞起抹惹眼的残红。其中没有情绪,尽是冷意。

    “你醒了?”

    殷晴乐惊呼一声,慌忙松手,控制不住地跌坐在地。

    正准备求饶,肩头忽然一沉。

    余光中有墨发垂下,堆积在颈侧,痒意勾得殷晴乐控制不住弯起唇角。她怔住半晌,明白发生什么。

    哪怕只有一瞬间,她成了脱力的修士唯一的倚靠。

    耳畔响起压抑的吸气声,沾染湿气的大手抵住殷晴乐肩头,用力将她推开。

    宴不知轻倚石壁,眉头紧皱。他低低喘息,攥住腹部衣物的手愈发用力。蓝色蛛丝逆滑落的雨丝,慢慢爬过苍白脖颈,漫上脸颊。

    嘴唇泛白,仿佛凝结一层冰晶。

    书里曾提及,宴不知自离开玄赤宗,长期受寒毒折磨。寒毒会在阴雨时分加剧侵蚀扩散,更难抑制。哪怕到小说后期,宴不知已经能压制毒性发作,每当天阴欲雨时,依然会有明显的不适。

    “既然你醒了,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殷晴乐大脑快速转动。

    她往前挪几步,拉近与宴不知的距离。

    “你知道离开这儿的办法吗?”

    宴不知没有作答,他审视眼前的少女,缓缓开口:

    “言而无信,跨过剑气,又在我身上反复搜寻,你有什么目的?”

    他从那时候就醒了。

    殷晴乐心头凛然,她仔细想了想自己的举止,和马上要进行的动作,顿感事态发展非常不妙。

    “我或许能找到出去的路。”殷晴乐硬着头皮凑上去,“但需要晏公子做出一点小小的牺牲。”

    或许宴不知有充足的耐心,能日复一日地在深渊里寻找出口,但殷晴乐不行,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深渊里,她不敢小憩,不敢入眠,生怕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

    长久待下去,她恐怕会发疯。哪怕冒险,也要解锁图标。

    “你看。”殷晴乐举起手机,在宴不知面前点击【地图】图标。

    “它看起来很诡异,但很有可能是真的,我们现在或许被无形的力量绑在一起……”

    殷晴乐还在绞尽脑汁解释前因后果,听见宴不知略带干涩沙哑的声音。

    “你想让我看什么?”

    “就是……你看不见吗?”

    殷晴乐取回手机,看了又看,确认【亲吻纠缠对象宴不知】这几个字,正大咧咧地显示在屏幕上。她将手机举至宴不知面前,这次凑得更近。

    宴不知黑如漆墨的眼底,仅映射出茫茫白光。

    他看不见。

    要是他看不见,殷晴乐就没办法和他解释她刚才做的事,和她即将要做的那些如登徒浪子般的行为。

    殷晴乐在风中凌乱。

    心绪一点点平复后,她扯出一个笑:“总而言之,晏公子,得罪了。”

    她看到宴不知指尖剑气闪动,当机立断用力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朝宴不知的面颊探去。

    宴不知眸光震动,手中真气凝聚,在殷晴乐靠近之际,他做出最后警告:“别碰我。”

    话语的尾音,不可抑制地颤动。

    殷晴乐权当没听见他的反对。

    少女倾身而上,捧起那张并不算干净的脸,嘴唇凑上宽阔前额,如蜻蜓点水般摩挲而过。

    柔软的触感似落花飘至,严丝合缝地接触,而后倏地离开,如虚无幻梦。

    吧唧。

    唯有声音响亮。

    殷晴乐松开宴不知,连滚带爬地往外疾退。

    跌跌撞撞跑出去数十步,战战兢兢回头看他。

    宴不知没有发作。

    他半靠石壁,凤眸半闭,掌心成型的气剑亦消失无踪,像是再度昏迷。

    殷晴乐站在自以为安全的角落,用手背用力抹了把嘴唇。

    “我也是第一次亲别人,我们彼此都忍忍,算是扯平。”她努力挡住上扬的嘴角。

    亲密接触时,殷晴乐反应过来。那是宴不知,她最喜欢的纸片人。

    每晚蹲守最新剧情,对着电脑抹眼泪,努力产出同人写长评,都没有切切实实亲上一口来得满足。

    抛开慌乱与无措,内心可耻地浮现出一点窃喜。

    呸呸呸,这也太不合时宜了。

    收拾完心情,殷晴乐迫不及待掏出手机,打开屏幕,点进【地图】界面。

    画卷展开,先是浩瀚的修真界全图,接下来根据定位,一层层地扩大。

    穹痕渊如一滴浓稠的墨汁,出现在迟露眼底,往外晕散。

    殷晴乐曾绕了十数圈也没能搞懂的地势,清晰地呈现在手机里。

    她心头一喜,连忙在地上寻到跟笔直的树枝,写写画画,将地图誊录下来。

    不知道这个信息分量是否足够,能不能和宴不知做交易,换取同行的机会。

    殷晴乐抿了抿唇角,专注画图,手机无端震动。

    【必需品已派发。】

    【玉清浆】

    【效果:服用后,可治愈经脉,净化灵体。】

    【地点:距离纠缠对象以北三步,位于小土堆下。】

    依照地图的指引行动,果然从土堆里翻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有金色液体滚动。

    当是上好的疗伤材料,但很不幸,对她半点用都没有。

    除了又累又饿,殷晴乐很健康,她不需要玉清浆。倒不如说,有人比她更需要。

    往南三步,回到宴不知身边,殷晴乐慢慢蹲下身。

    他似乎仍在昏迷。

    散落的长发披在肩头,容颜精致疏离,如同跌落凡尘,陷入长眠的谪仙。

    血迹遍布全身,越是仔细打量,就越是触目惊心。

    细雨迷蒙中,寒毒蛛丝的攀附被阻,长久停留在下颚。但强行压制毒素扩散,只会让原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更加难受。

    殷晴乐捏紧小瓶子,想起书中曾提及,哪怕是身份还未揭晓前,宴不知的身体就一直不好。

    众人交口称赞的天才剑修,却无法长期持剑。常年手足冰凉,不知何故。

    晏家主也以此为借口,对他下禁令,禁止他无端在修士间抛头露面,展出风头。

    殷晴乐一直不明白,晏家乃至玄赤宗对宴不知的态度。

    宴不知对玄赤宗可谓尽心尽力,他们只需要谎称当年认错人,不仅能让宴不知拱手让出少主之位,还能继续留着这个完美的工具。

    哪怕只是随手找来的替身,相伴整整三百年,也不会没有一点感情,说杀就杀,活生生将人逼疯。

    殷晴乐担心宴不知装睡,又喊了他几声。甚至伸出手,往他脸上连戳好几下。

    没有动静,宴不知眼睛闭合,长长睫羽划过姣好的弧度。

    殷晴乐拔出瓶塞,伸出手抬起眼前人的下颚,努力撑开一条缝,想将药水倒入。

    只要宴不知有睁眼的迹象,她离开放下药瓶,和他尽可能拉开距离。

    药瓶忽然脱手飞去,打着滚儿翻倒在地。

    眼前世界倒转,后脑触及坚实土壤,钝钝生疼。

    殷晴乐突然明白,她小心的规划,谨慎的试探,在修真界的修士眼前,可笑得像只试图靠触须与他们抗衡的蚂蚁。

    “我再问你一次。”

    俊美无双、重伤垂死的天神抓住她,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他扼住她的喉管,铺天盖地的压迫感使得她无法喘息。

    “你是谁?”宴不知问,面上无悲无喜,亦无对掌下人苦苦挣扎的怜悯。

    “你有什么意图?”

    他的手可真凉。

    比嘴唇曾触及的前额肌肤,比突然加快速度,噼啪打在枯叶上的雨珠还要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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