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耽搁了好一阵,余清清带着两个妹妹到达余氏族学时,天光已经大亮,晨光照在余氏族学古朴厚重却紧闭的大门上,春日的早上却还有些寒意。
余秋秋裹了裹自己身上的衣衫,又拉了拉余清清的衣袖,有些紧张地道:“姐,怎么办?学堂已经关门了……”
余清清看着紧闭的大门,皱了皱眉,古人对守时十分看重,偏偏她们还真是迟到了……
心里虽然担心,但余清清仍旧摸了摸余秋秋的头,平和地道:“没事儿呢,等会儿和夫子解释一下就好。”
“嗯!”余秋秋重重地点了点头,连带着那点不安也消失了。
姐说没事就一定会没事的吧!
余清清上前敲门,看门的是位老大爷,用眼睛将她们三人从头到脚地扫视了一圈儿,才摸着胡须,装腔作势地说:“六时三鼓早过,你们下旬再来过吧!”
古人六时三鼓便开学堂,现在天光大亮,已过辰时。
余清清知道,确实是自己这方理亏的。
她朝那守门大爷浅浅行了个礼,道:“我乃余家清娘,家大堂伯余文书应在内,请您通传一声。”
时人称呼长辈,有官职的皆以官职尊称。
看门大爷听到余立的名号,虽然脸上还是那幅看不起人的表情,到底还是说:“等着吧。”
“姐,你说大堂伯会让我们进去吗?”余夏荷扑闪着眼睛问道。
“会的。”余清清尚未说话,从她后方倒是冒出一个男子,回答了余夏荷的问题。
李毓?
怎么又是他?
余清清对李毓自然无感,理智上说,她十分理解李家。
古代婚姻本就是结两性之好,李家并非看上了余清清这个人,而是看上了原主父亲的举人身份和他可能有的前途。
原主父亲既然失踪,婚姻的前提不再,自然不成。
可人哪能随时保持理智?
一想到原主就是因为李家退亲着最后一根稻草才落了河,余清清便很难对李家有什么好脸色。
她斜了眼李毓,没有开口。
李毓见余清清不搭话,也不气恼,微微拱手,道:“可要在下带姑娘进去?”
李毓刚刚说完,刚刚那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爷就跑出来,毕恭毕敬地对余家三姐妹道:“几位姑娘快请进!”
他可是没忘刚刚通报时,主人说的是:“快请快请!”
余清清向李毓微微颔首,施施然进学堂了。
李毓笑着摇了摇头,得,人家并不领情。
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上。
待进得堂内,见过余立,解释了为何迟到,再嘱咐好余秋秋和余夏荷二人好好用功,不要贪玩后,又施施然的离去。
李毓赶进来,却只能在学堂的栏杆旁远远瞧见她的背影。
清瘦却有力的背影,不知怎么的,似乎有一根羽毛微微划过他的心头划过,浅浅的,痒痒的。
同窗王达摇了摇他,揶揄道:“这是在看哪家的娘子啊?”
李毓推他:“你别胡说!”
王达见李毓嘴上说着他在胡说,嘴角却快咧到天上去了,更来劲地说:“要说你和之前那余家退亲也有三个多月了,再定亲又有何妨……”
李毓闻言,抿了抿嘴角,收回目光,不善地看着王达:“夫子布置的文章你可做了?”
王达这才一拍脑门,灰溜溜地走了。
李毓却站在那里,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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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清清一边往家走一边盘算铺子里的米面油肉还够几天,等学徒加盟后应当如何安排……
却不期前方突然冲出来一伙人,凶神恶煞地,其中为首的那个逮住人就往别人的脸上瞧,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余清清想得出神,后领子却突然被人揪起来,被迫着转了个身。
来人凶神恶煞,脸上更有一条刀疤,一只独眼更肆无忌惮地盯在她脸上。
余清清有一瞬间的惊恐,但很快平静下来,心很大地想:反正自己也不是对方找的人,没事儿。
对方虽然看起来凶神恶煞,但行事并不是毫无章法,见余清清不过一普通女子,正准备放开她。
此时,刀疤脸背后却从天而降一白衣男子,他的上半张脸戴着半面青绿玉石面具,飘逸的长发随着降落被风微微吹起,本是陌上公子人如玉,可余清清却无端觉得他是来自尸山火海,身上有雷霆万钧之势。
余清清嘴巴微微张起,眼神中充满迷茫。
这是……来救她的?
可是她好像根本不需要人救啊喂!
余清清惊讶的表情却给刀疤脸提了个醒,他敏锐地发现不对,迅速回头,却见身后有一谪仙似的人物。
“哈哈哈!”刀疤脸扬天大笑三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正是小姐要找的那个俊俏小生??
刀疤脸伸手去抓沈何年,但沈何年如何肯被他碰到,身形一转就轻轻巧巧地避过,还顺势一滑,至余清清身旁。
沈何年和余清清的距离不过毫厘之间。
太近了,近到余清清可以看清他玉石面具上的纹路,和他冰冷面具下长长的睫毛、像玻璃一样澄澈的眼眸。
余清清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
但很快刀疤脸就反应了过来,朝手下呼喝一声:“给我抓住他们!”
他身后的壮丁向余清清和沈何年包围而来,每个人都癫狂地叫着:“抓住他们!”
余清清着实被这个阵势吓到了,她只是个路人啊!
沈何年却很淡定地安慰余清清:“放心,他们奈何不得我。”
余清清用见了鬼的眼神瞟了他一眼,立刻朝后方跑去。
壮丁一窝蜂地向他们二人涌来。余清清无奈的回头,朝沈何年大叫道:“快跑啊!”
沈何年却依旧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正在余清清进退两难之际,后方也渐渐响起脚步声和呼喊声。
余清清隐隐约约听着:“抢过来!抢过来!”
她索性停下,回头跑向沈何年,却刚好错过他嘴边的一抹微笑。
那边声音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刀疤脸也似乎听到那边的声音,他脸色大变,急急命令手下道:“快去把人给我抓来!!”
但他手下那些奴仆又哪里是沈何年的对手?全都被他轻巧地躲开。
这时,后方来人终于现出庐山真面目。他扯着嗓子急急道:“何四,你快给老子住手!”
那人扛着一根棍子,嘴里还叼着根草,身后是成群的恶奴。
刀疤脸,也就是何四,却哪里肯听他的话?
今天这人要是被抢走了,大小姐那里他就交代不过去。
这贾何两家素有仇怨,来人贾少爷平日就是个恶霸,又惯会和他家大小姐抢东西,今天是铺面,明天是田地,如今是美男子。
要是单纯地没有抓到这人也就罢了,但若让小姐知道这人是被贾少爷给抢走了,他何四也不用在何家混了!
假装没有听到,何四发了狠,直冲沈何年。
他手上有刀,沈何年不防,竟被他在手臂划了个口子。
伤口虽不深,鲜红的血却立刻在白衣上染出点点红梅。
“啊!”余清清见面前男子受伤,惊呼了一声。
沈何年却低眸,轻轻地朝她摇了摇头。
余清清瞬间闭嘴,眼泪却掉了下来。
沈何年面具下的眉毛轻轻蹙起,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可明明没有流很多血啊?
他的眼神闪过不解,余清清却没有看到
她的眼泪一颗又一颗,怎么也收不住,落在沈何年染血的衣袍上,晕出大片湿濡濡的痕迹。
“何四!”贾充见沈何年受伤,发了狂,恶狠狠地叫住何四,“该死的奴才!这人小爷还没到手玩过呢,你竟敢在他身上划口子??”
余清清听到贾充的话,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沈何年,这人气质如此出尘,却要沦为那贾家少爷的玩物吗?
她连哭都忘记了,怔怔地。
沈何年见余清清愣愣地看着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脸。
面具还在。
那她在看什么?
这边贾充也在看沈何年,看他面具下洁白无瑕的肌肤和衣袖上染出的殷红鲜血。贾充的呼吸都急促几分,低声对沈何年道:“你没事儿吧?等着,小爷我今晚好好疼你!!”
说完朝着何四的方向下令:“贾家的,都给我上!!”
贾充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仆从全都抄起手中的家伙向何四冲去。
何四无法,贾家的人逼得太狠了。他咬了咬牙,也下了死命令:“何家的,都给我拿出真本事来!!”
这是要下死手。
混战到最后,两拨人都忘了最初为什么混战。
而“罪魁祸首”沈何年,此时正被余清清拖着跑。
虽然在他看来,她跑得很慢,但……看着握住自己手臂的她,算了,就这么慢慢跑吧。
这样一路跑回她家,她应该会做一些奇奇怪怪但又十分可口的美食来安慰他吧?
沈何年一边跑一边畅想。
但还没跑回余清清的家,她就放开了他的手。
不行了,太累了!
余清清扶着路边的墙大口大口地喘气,差点背过去。
这具身体实在受不住这么跑!
余清清向沈何年摆摆手,示意两人在路边休息一下。
此时日头正毒,余清清又跑了一路,小脸上的汗一个劲儿地往外冒,有几滴在她鼻尖上浮着,被太阳照得晶莹剔透的,仿佛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沈何年微微动了动身子。
余清清感觉太阳没那么烈了,渐渐缓了过来。
她看向沈何年染了血的袖子,问道:“你的伤口,还好吗?”
沈何年摇摇头,道:“并无大碍。”
余清清点了点头。
刚刚哭得那么厉害,现在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实在是回想起来自己刚刚哭得太丢人了,但也不能怪她呀,长这么大,她还没见过那么多血呢!
能不吓哭吗!
沈何年见余清清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主动开口道:“不知姑娘家住何处??”
余清清以为沈何年要送他回家,连忙推辞道:“不用了,公子!”说完还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公子快回自己家,好好包扎一下吧!”
对面的沈何年沉默了。
如果余清清仔细的话,她或许还能听到“砰”地一声,沈何年面上的青玉面具,竟然隐隐出现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