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余清清在清晨柔和的阳光中醒来,用后院清凉的井水洗了把脸,醒了醒神,便将集市里买来的南瓜洗干净,破开取瓤,切成小块上锅蒸熟后将软绵绵的南瓜压成南瓜泥,又把昨天做青团剩的糯米粉混合面粉慢慢加入南瓜泥中。
又软又黄的南瓜上沾上雪白的糯米粉,余清清一双巧手将两者混合,南瓜和糯米粉融合得亲密无间,再分成一个个的小剂子,在里面包上混合了红糖、花生碎、芝麻的馅料,再在表面粘上点芝麻,上锅煎得金黄。
这时,锅里的绿豆粥也熬好了,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余秋秋帮姐姐把灶上的火熄了,余夏荷洗碗盛粥,余母把小虎收拾规整,又准备好下午铺子需要的面粉,一家人坐在饭堂。
绿豆粥的热气将人从昨天寒食节的冷食中拉回来,金黄漂亮的南瓜饼,软糯弹牙,里面儿是流心的红糖还包着带有颗粒感的花生碎和芝麻。
余母昨儿吃了一天的冷食,本就有点不舒服。一碗绿豆粥热腾腾的喝进胃里,整个人都活泛回来了。
又去管余夏荷:“你喝点粥啊!别光吃南瓜饼!”
余夏荷讪讪地将挑南瓜饼的筷子收回,又愤愤地喝了口粥,还是忍不住出声道:“可我就是喜欢吃姐做的南瓜饼啊……又软又甜……”
余清清向余夏荷眨了眨眼,道:“谢谢夏荷的夸奖哦!”
余母睨了余清清一眼,抱怨道:“你别把夏荷惯坏了。”
又给余秋秋夹了块南瓜饼,说道:“秋啊,你也吃一块儿。”
余秋秋轻轻地“嗯”了一声,眼睛却落在虚空中,飘飘荡荡。
余清清看着余秋秋,若有所思。
一家人吵吵闹闹地将早饭吃完,准备下午饼铺开张所需要的东西,却不知道有人已经在外等候他们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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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何年坐在余记饼铺门口的茶馆里,悠闲地泡着茶,又听那说书先生仍旧在讲昨日贵公子与美貌农女的故事。
沈何年端起一杯热茶,勾了勾嘴角
顺利地话,他今晚就能吃上余记的饭菜了。
只是左等右等,这余记竟然一上午连只苍蝇都没飞出来。
“沈右。”
“属下在。”
“去打听一下余家人何时出门。”
“是”
沈右作为镇南王座下第一人,侦查能力自不用说。
他回来复命道:“回禀爷,余家人每日申初出摊,酉末收摊。除此之外,余夫人偶尔会出门去邻居家串门、余家大姑娘每一旬出来采买一回、余家二姑娘、三姑娘以及最小的小少爷平常很少出门。”
沈何年有些意外,问道:“余家大姑娘上次采买是何时?”
“四日前。”想了想,沈右补充道,“昨日寒食节,余家阖家刚刚出门踏青。”
沈何年沉吟道:“那余家二姑娘和三姑娘不用上学?
“余家老爷前段时间被传遇见山匪,身首异处。余家女儿皆被赶出余氏学堂,故并不出门上学。”
沈何年一时没有再说话,而茶楼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还在继续:“那农女家中清贫,但仍旧拿出自己家所有的吃食给公子,只为博公子一笑……”
“农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可以遇到公子?!”沈何年冷冷道。
他的青面獠牙面具此刻泛出森冷的光,身上的金丝却熠熠生辉,在玄色的底色上更显妖冶华贵。
沈右连呼吸都尽量放缓,不敢出声。
万幸,此时,余家饼铺的大门打开了。
正是余清清。
她今天与在饼铺的利落打扮不太相同,青衣窄裙,落落大方,头发向上拢起梳了个简单发髻,上坠一根银钗,虽不知道是如何打造,但远远看来也似有粼粼之波光。
只她独自一人出门,手上提着一个食盒,不知是去什么地方。
沈何年周身的低气压瞬间消散,吩咐沈右道:“按计划行事。”
说完便向余清清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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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清清提着食盒,其实是往“余氏学堂”去。
这还要从今晨说起。
余清清朝食时看余秋秋情绪低落,好问歹问才问出来,原来今天是“余记学堂”开学的日子。
妹妹余秋秋和余夏荷都曾因父亲举人的身份受益,六岁时得以进入学堂启蒙。
余父遇难时,学堂正在放春假,放假学堂里的农家子可以在春耕时帮助家中耕作。
本应寒食节后开学的。
可学堂并未送来“信贴”。
所谓“信贴”,便是道学堂念书的凭证,这一年由哪位老师教导,属于哪个班等等信息皆在“信贴”上。
没有信贴,如何去学堂?
余秋秋不比夏荷的愤怒,她虽然才十岁,但是她知道,父亲遇难,这学堂上、或者不上,都变得尴尬起来。
而余清清只问了她一句:“你还想继续上学吗?”
余秋秋连忙道:“姐,我上学也没有用的。学堂的大部分课也都是给男生准备的,先生说他们以后要科举,要打好基础,我们女子只需识得几个字,以后辅佐夫君,红袖添香即可。”
“你无需理会别人怎么想、怎么说,甚至不用理会这个世界女子读书有没有意义,只问你自己,你想继续读书吗?”余清清看着眼前的妹妹,神色认真。
我想继续读书吗?
余秋秋也无数次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读书很累、很苦,师父布置的功课很多,可是她在书中知道了“人之初,性本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还有……“谁说女子不如男”。
书里的世界让她着迷。
“我……我……我应该是,想的。”余秋秋的神色逐渐坚定,“我想,姐,可是我想就可以吗?”
余清清笑了:“只要你想,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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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城中的学堂多建在城东,取日出东方,旭日骄阳之意。
余氏学堂也不例外。
从羊角巷子往城东的如意坊走,走城中大路稍远,且路上人多。
青天白日的,余清清便选了条小路。
平常小路也有些赶集的商户,今儿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是难得见到一个人影。
余清清心里提防起来,脚下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沈何年见余清清渐近,抬手示意沈右。
沈右及其身后的手下皆朝沈何年的方向下跪,心中暗叹:得罪了,王爷。
后拔剑而出,朝沈何年的方向蜂拥而去,嘴上还大叫着:“贼子,哪里跑……”
沈何年听着身后属下夸张的声音,慢慢将面上的獠牙面具取下,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脸庞。
虽然四下无人,但甚至连阳光都因为这张脸更加耀眼。
沈何年收起他的獠牙面具,朝余清清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道:“救命啊……救命……”
余清清突然停下脚步,前方似乎有声音。
仔细听,远处有极快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的,伴随着呼喊、叫嚣。
还伴随着危险。
糟糕!
余清清赶紧躲进路边民居大门的缝隙处,小心翼翼地伸出半个脑袋,观察前方的情况。
有人影出现!
向这边逼近了!
余清清观察周围的环境,左右都是民房,前路有一伙来路不明的手持刀剑的来路不明的人,后面小巷子还有很长,如果自己往后跑,极大可能会被追上,要是再被当成什么同伙就一命呜呼了!
余清清果断回头,死命敲身后的木门。
“有人吗?”
祈祷这间房里住着好人吧!
“咚咚咚——”余清清连着敲了好几下,门颤巍巍地打开一条缝,一老妇人手上仍旧扶着门栓,警惕问道:“敲门作甚?”
“前方有人打架,我一小女子有些怕,大娘可否容我暂避一下?”
老妇人看她手里提着食盒,应当是去走亲戚的女子,身后也无其他人,不像说谎。
到底不忍心。
老妇人打开门栓,让余清清进门。
余清清身量清瘦,从门缝里一溜就进去了,又回身赶紧把门栓扣上。
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
门外沈何年见余清清进了意见民房,毫不犹豫,也上前敲门。
故作焦急道:“有人吗?有人吗?请开门救救我……”
余清清和老妇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出声。
老妇人在余清清耳边低语:“门外大汉似乎是被追着打。他与你情况不同,现如今我们老的老,少的少,不好惹事上身。”
余清清见老妇人家还有一十来岁的孙女,如果这人是个良善之辈又能躲过追杀,自是皆大欢喜。
可,如果他本身就是坏人呢?又或者他引来灾难呢?
杨康的母亲包惜弱就是因为救了身受重伤完颜洪烈,反而被恩将仇报、强取豪夺、最后家破人亡。
思及此,余清清咬着牙没有出声。
门外,沈何年亲眼见余清清溜进这间民宅,他拍门却无人应。
他眼下一片暗色。
世人明哲保身,实属平常。
可见那说书先生其实是在骗人,误人子弟!
此刻,却从天上砸下一个包裹,沈何年往后一退,包裹正落在他绣满金线的靴旁。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件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和几两碎银。
余清清开了一条缝,虽然看不清外面的人,只能看见他衣服上绣着的金线。想必是漏了财才叫人盯上了。
便央求老妇人拿来一套粗布衣服,在里面裹了几块碎银,扔了出去,急道:“好汉,那些人就快来了,你赶紧跑到隐蔽的地方换套衣服,我们只能帮你到这了!”
沈何年在门口有些怔愣,世人明哲保身,但也可以伸出力所能及之手。
身后的沈右并一帮下属也傻了眼:这……似乎和计划的不太一样?那是继续追,还是不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