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云层沉得仿佛要掉到地上，大雨好像随时会来，却又憋着绷着就是不下。
空气粘稠，闷湿，让人喘不上气。
项柒站在自己的屋里，脑子里几乎也乱做一团。
傍晚时，尚大将军说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项柒看不到赫潜的表情，只看到他站起，有礼貌地跟在场的所有人拜别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尚大将军和左相、长公主还有赫询一同出去，不知他们去共同商讨什么去了。
尚城的表情也不大对，不论任何时间都笑嘻嘻的他看起来也有些不一样，他并没有跟着赫潜走，而是自己一个人，垂着眼睛，打声招呼就独自走了。
项柒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得先回自己的房间，然后就一直待到了现在。
晚饭的时候小武贴心地送来了吃食，项柒试图打听赫潜的状态，小武只是摇头，表示他也不知。
项柒深吸气，又喝了一口凉茶，但是凉茶并不能让她舒服半分，她觉得身上躁得更加厉害，湿粘的空气让她喘不上气。
项柒想去敲敲门，想去问赫潜：你怎么了？难过了？但是现在敌人都知道了你的身世，现在哪里来的时间难过？！再耽误时间，那些人就要杀到家里来了！
但是项柒又不敢去！
赫潜全程的情绪都很安静，哪怕听到玄善战死，赫婉儿早产而亡，他的情绪都看不出多少波动，项柒不知道到底是他早就料到这个结果，还是他的情绪过于内敛，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反应？！
还是说，直到现在，他把他自己关在屋子里，才能有所反应！
项柒来回踱步，又一口凉茶下肚，身上却更加燥热。
唉！不管了！
项柒吐出一口气，打定主意，悄悄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没有一点星光，云层滚动，点点灯火摇曳。
能见度很低，适应了一小会儿，项柒的眼睛才完全看清周围，正要一跃而起，却被眼前的身影吓了一跳。
“谁？！” 项柒疑惑，小声询问。
这个身影太过熟悉，但是此时出现在这里又让她不敢确定。
“你是想去找黄嘉兴？” 黑影开口，果然是赫潜。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他？” 项柒一时不知道该问他什么时候出来的，还是该问他怎么知道她想要去干什么去。
赫潜微微抬头，左侧脸上稍微着上了些光，但是眉眼很深，竟是一丝光都没落进去，项柒舔舔唇，莫名觉得这时的赫潜跟之前都不太一样。
“所有的异常都从黄嘉兴开始，他是一个藏不住事的性子，从他那里最容易打听到他最开始是听了哪里来的谣言。” 赫潜竟然耐心解释了一番。
“所以你是想……？” 项柒更加莫名，既然他知道她想要去做什么，那他出来干嘛？有什么嘱托？难不成是……？
刚想到这里，就听赫潜继续说道： “带我一起去。”
项柒吓一跳， “你说什么？带你去？不行不行不行……” 项柒边摇头，边看到赫潜的眼神，本来就黑沉的双眼，好像瞬间变得更加沉寂下去。
项柒不吭声了。
虽然没吭声，但是项柒却仍没有同意。
她不止想要去黄嘉兴家里看看，她还想去看看那个何远征家里，何远征的父亲是何宏益，当朝右相，虽说朝臣不能养兵，但是一两个暗卫，护府府兵还是有的，如果还有些别的……
项柒不敢想，何远征家里只会风险更高！
项柒坚定摇头，如果真的如她所想，那她带着赫潜去只会是一个结果，主动送羊入虎口！
赫潜看着项柒，不再说话。
项柒突然觉着，那一点点落在他脸上的光好像都要消失了一般，原本情绪就不高的赫潜，情绪像是沉到了谷底。
项柒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有些手足无措， “你……，我……”
“那你注意安全，虽然今日的天气是一大助力，但是今日的局势也变得更加混乱，多多小心为上。” 说完，赫潜毫不犹豫转身，彻底走入门廊的阴影之中。
不知为何，项柒心口莫名一阵紧缩，她眼看着赫潜走回自己的房间，开门走了进去，却只是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项柒深吸气，静待心脏的不适慢慢消散，她站着又看了会赫潜的房门，然后转身提气，一跃翻墙而出。
项柒没有看到，在她转身的时候，房门再次打开，赫潜站在门口，身影隐在暗影里，直到她走了许久也没有动一下。
……
*
街上几乎没有人影，所有人都知道大雨欲来，全都躲回了家里。
除了，一队又一队城防巡逻的兵士。
项柒躲在黄府不远处的石壁阴影里，眉头越皱越深。
近几日官员屡被暗杀，今日赫潜又遭遇刺杀，城防不知比寻常严了多少倍！但是对于那些回鹘暗探来说，今日肯定也非常重要，那个死了的回鹘人也打了他们己方一个措手不及，今日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或开会，或布置，或计划！也许还有其他应对！
而且，如果那个何远征真的如她所想……
来不及细想，又一队士兵要走过来了，项柒一跃而起，轻飘飘落在一旁的梧桐之上，却不期然撞上一对眼睛。
双眼狭小，漆黑如豆，嘴巴尖长，双羽鸦黑，竟是一只肥硕的乌鸦。
见到项柒上来，先做的不是飞走，竟是伏低身子，张嘴就要大叫。
这辈子真是跟你们有仇！
项柒来不及细想，抬手就要扑过去捏住它的嘴巴。
只是这动作说重不重，说轻却也不轻，眼看着乌鸦就要扇动翅膀！
如果让它扇动翅膀，那势必会吸引那些巡逻的士兵的注意。
项柒眼睛瞪起，嘴跟着一起用力，却也无可奈何，她根本就来不及抓住那该死的翅膀！眼看着那翅膀就要不受控制地扇动起来。
“呼啦啦——”
“呜——”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呼哨，马上要拐过来的巡逻士兵立刻转移方向，向另一边跑了过去，有了呼哨的声响，这片刻的小变化就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项柒赶紧顺势松开手，乌鸦也惊慌地迅速扇着翅膀窜飞出去。
只是还来不及放松，又听到树下再次传来响动。
像是有人在靠近，动作极轻。
项柒一颗心又吊到嗓子眼，这树虽然十分茂盛，虽然她此时穿的是夜行衣，但是此时如果有人站在下方仔细查看还是能一眼就看出她的所在！
项柒无可奈何，心中暗叹今日真是运气不佳，手上却不敢迟疑，飞镖早早准备好，一旦有人发现她她就赶紧佯做攻击然后迅速逃走。
项柒叹气，逃走应该问题不大，可惜的是，如果今日打草惊蛇，以后可能就不好再来探听了……
项柒严阵以待，身体几乎与树完全贴合在一起，离远看就像与树合为一体一般。
有影子晃过来，项柒捏紧了飞镖。
影子的速度突然变快，向树下飞掠而来，项柒飞镖就要出手，却突然听到极轻的一声轻呼。
“柒，项柒！”
声音极低，带着几分粗粝。
尚城？！
项柒收手的一瞬间，尚城正好从树下窜了上来。
“你怎么来了？” 项柒用眼神询问。
暗夜之中，虽没有星光，虽灯火极暗，但不知为何，项柒的眼睛却像是能发光一般，干净璀璨，熠熠生辉。
尚城顿了顿，那日项柒扮做黑豹在月光下挑衅的样子突然出现在眼前，尚城下意识吞咽，稳了稳心神，小心翼翼向一旁挪了挪，才小声说道： “早猜到你会来这里。”
项柒眨眨眼，竖起大拇指：你竟然猜到了？厉害啊！
夸我呢啊？！尚城瞪了项柒一眼。
想了想，项柒用眼神示意那些跑远了的士兵，用口型询问：刚刚那是你做的？
尚城点头，略显得意：没错，我厉害吧！
项柒又竖起大拇指，紧接着又指向院里，询问：咱们进去？
尚城继续点头，伸手向前一摆，二人随后悄无声息地飘了出去。
两道身影极其默契，项柒知道尚城肯定比她了解黄府的布局，她稍稍落后一步，紧跟尚城的方向。
不过片刻，二人来到主屋。
黄府虽然是当朝皇后的兄长所在府邸，虽然黄氏已经得势近二十年，却因前朝外戚专权产生朝局动荡，圣人与皇后对此很是避讳，所以黄府的布局等级也没有很奢华，府兵等配置也完全按照黄侍郎的官职置办，没有任何越级和夸张，所以那等级与赫府尚府完全难以比拟。
而看起来他们也没有额外的防护，尚城和项柒几乎一路畅通无阻，迅速来到了主屋屋顶。
主屋灯火通明，黄嘉兴和其父黄仁勋在屋里相对而坐，黄嘉兴低着头，不时抬眼看一下自己的父亲，却只见黄仁勋面无表情，一直低头喝茶，没有任何要跟他说话的意思，黄嘉兴头垂得更低了，屋里一片静默。
半晌后，屋顶上，项柒忍不住了。
“你说他们到底知不知道赫潜的身份？”
尚城为难摇了摇头，他哪知道他们到底知不知道。
“那你说今天这件事他们到底有没有参与？”
尚城又摇了摇头，气音小声回： “今天这事儿估计他们不敢参与……”
“为何不敢？之前黄嘉兴做了那么多事？！”
“肯定不敢！” 尚城凑近了些， “之前再怎么闹腾，那最多算他们之间打闹，今天扯上了回鹘人，这可是国事，给黄嘉兴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项柒啧啧，跟着点头：倒也是，看那日黄嘉兴那副胆小的样子，不像是敢掺和回鹘人计划的样子。
“那他父亲？” 项柒悄悄指了指黄仁勋。
尚城继续摇头， “他应该，也不敢吧……”
正说着，屋里终于有了动静。
黄嘉兴终于忍不住，推着轮椅咕噜噜来到黄仁勋身前。
只听他小声问道： “父亲，回鹘人为何要杀赫潜啊？是因为他是圣人的私生子？可是，圣人有私生子对他们来说不反倒是好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