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唉，娘娘，娘娘唉，你别哭了，都这个时候了，哭有什么用啊。” 工部侍郎黄迟勋坐在桌边叹口气说道。

    圣人的妻子，皇后娘娘黄影霓安静地坐在小榻上，身姿笔直，远观气势气场十足，只是近看却眼泪滴滴滑落，整个人安安静静，无声无息的。

    黄影霓一身素色衣裙，只在发顶插了一支翠色的簪子，她的身形很瘦，却保养十分好，眼神之中也没有骄纵，整个人看起来更显年轻，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少女的意味。

    只是她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虽是板直着身子，但是此时眼睛通红，脸色苍白，整个人看着，尤显脆弱。

    “圣人此时又不会来这里，你-你这是做给谁看！” 黄迟勋又道。

    黄影霓拿起手帕轻轻擦掉脸上泪痕，深吸口气，平稳下呼吸，才慢慢开口： “兄长，他-他……” 他难道真的是圣人的骨血吗？所以圣人才一直待他那么好？

    声音哑极了，一听就像是哭了很久的样子。

    黄影霓欲言又止，只是殷殷地看着自家兄长，原本的问题并没有问出口，到了最后忍不住换了个问题： “他是……她的孩子吗？”

    “她？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又提起她来了！” 黄迟勋看着自家妹妹伤心，想起自家儿子前几天的作为和现在的结果，忍不住火气噌噌上窜， “不是我说你，当年圣人跟那……那人可是青梅竹马，那人是什么家世，那人是什么样貌，咱们又是什么家世，你你你……唉，现在能轮到你当这个皇后娘娘，你的儿子是当朝太子，你你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还有什么好想的！”

    “我……” 听到“青梅竹马”二字，黄影霓忍不住又泪如雨下，后面的苦口婆心更听不下去， “我知道我比不上那人万一，可是我真的-真的对圣人……” 话只说了一半，黄影霓更加哽咽，停了下来。

    “你，唉，你别哭了，” 黄迟勋看着黄影霓的状态，眉头越皱越深，但毕竟是自家嫡妹，也忍不住心疼，便安慰道， “咱们话说回来，你再想想，不管那人是谁的孩子，他现在既然已经长这么大了，既然当年他就被放到了左相的家里养着，既然这些年一直都没有任何改变，那么将来，也一定不会改变！所以他是谁的孩子又能怎么样呢？！”

    黄迟勋坚定地看着黄影霓，想要给她一颗定心丸，可是黄影霓的眼泪却始终不停，甚至流得更加厉害了。

    “你！” 黄迟勋背过身去不再看她，心中知她所在意的问题，但还是忍不住又道， “圣人乃一国之主，他理当后宫三千，你又何苦在意那一个消失了这么久的人！”

    “……” 那不一样……，黄影霓没吭声，只眼泪流个不停。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当年那个人……太过耀眼了，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一想到那个人还是觉得无人能比，她自己都会这么想，更何况是圣人！那是永远的朱砂啊！

    那个人不仅仅是京城第一才女，还是京城第一美女，任何男子没有不被她的容貌所倾倒的，哪怕是最美的女子，站在她面前都会觉得自惭形秽，最重要的是，虽然她这么厉害，可是她却一点都不高高在上！

    她热情如火，敢想敢做，新奇想法层出不穷，她的身边永远围着京城最厉害的一批青年才俊！

    当年，卑微如她只敢远观，哪怕是离得远远的，她都觉得她那么耀眼！

    当年，圣人在她的身边，多么相称，多么相合！

    如果是这么一个人的后代，又怎么可能不是圣人的……

    想到这里，黄影霓的心又纠在一起，甚至感到绞痛……

    “母亲！” 一声急急地，娇俏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门被撞开，香香公主冲了进来。

    黄影霓立刻站起快步走到屏风后，拿手帕迅速整理自己，等香香公主冲到她跟前时，除了红红的眼眶，其他早已修整完毕。

    她还是那个镇静的，仪态万千的皇后娘娘。

    “母后，街上的传言是真的假的？” 香香公主急了，根本看不出自己母亲的变化， “说什么潜哥哥是父皇的儿子，你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不是？”

    黄影霓走到榻边坐下，抬眼向窗外看去，乌云密布，浅浅的风吹过，带来浓厚的潮湿的闷热感，看起来像是要变天了。

    香香公主跟着跑过去，坐到自己母亲的身边，边摇晃着她的手，边殷切地看着她： “母后，母后，你快说啊？”

    黄影霓喝口冷茶，才转头看向香香： “什么时候街头传言我们也需要在意了？你是公主，做事不要总是这么风风火火，人云亦云！”

    黄仁勋看过来，黄影霓早已变了模样，刚刚那股脆弱自卑的样子好似虚幻不存在的一般，都是他的臆想。

    黄仁勋叹气，行礼转身走了出去。

    只有片段的话语断断续续传来， “不管传言如何，你已经不小了……，要注意男女之别……，能少接触要少接触……”

    *

    大理寺前厅。

    右金吾卫署过来报告的小侍卫和尚城的人一左一右站在一旁。

    项柒偷偷瞟了一眼赫潜，却见他面色不变，好像没有听见那条信息一样，又好像毫不在意。

    项柒不敢想这样的信息到底对赫潜有多大影响，那日黄嘉兴说的话赫潜就毫无反应，毫不在意，究竟是他觉得黄嘉兴杞人忧天，根本就是无中生有，还是觉得自己的父母绝不会骗他，他更相信自己的父母，一切无从得知。

    可是今日竟然有人将这样的信息传得世人皆知，再加上以往圣人对赫潜的特殊对待，这样一来，不知道会让多少人心中产生疑惑，甚至相信传言，最重要的是，圣人只有一个儿子，赫潜甚至比太子还要年长几分，这样的身份……

    项柒又偷偷地看了一眼，细看之下，赫潜那过于漂亮的五官之上，倒真的跟圣人有几分相像。

    可是他的状态……

    赫潜安静地喝着茶，八风不动地坐着。

    真是太淡定了。

    项柒收回视线，瞪向右金吾卫署的人： “你说什么？！那个外族人死了？还死在了乱葬岗？！”

    过来报告的小小侍卫一时无措，不知道面前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凶，明明旁边的信息更加炸裂，他却只是逮着他的问题问个不停，但是他不敢说什么只是赶紧点头解释， “对-对，他是死了，手上拿着一个飞镖，镖上带血，形状跟他脖子上的伤口吻合，看起来像是……” 小侍卫悄悄抬眼，面前四人都在看着他，神色各异，那左中郎将又高又壮看起来更凶，他咽口唾沫，赶紧低眉垂眼，快速说道， “像是-像是-像是自杀！”

    “自杀？！” 项柒傻眼，那个外族人看起来那么强壮，功力也不错，他想跑估计也不太容易被抓到，怎么会反而自杀了？

    “对，对，确实是自杀。” 小小侍卫忙不迭地肯定，他亲眼所见，绝不会错。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赫询柔和地吩咐二人下去，才又看向三人。

    此时尚城和赫潜都在看着项柒，二人的目光，赫询觉着，感觉都有些不同寻常。

    但是到底有哪些不同寻常，他一时又没太看懂。

    “你们说他为何会自杀？明明他已经跑了，死不是白死吗？而且为何会选在乱葬岗？” 说到这里，项柒突然想起， “该不会是……？”

    项柒抬头看向赫潜，他正看着她，缓缓点头，像是猜到她想说什么一般，确信就是她心中所想。

    项柒看向尚城，尚城也笑眯眯地看着她。

    项柒又看向赫询，赫询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不知道为何，看着她的感觉好像带了几分好奇。

    项柒眨眨眼，突然感觉有几分莫名其妙地尴尬，她赶紧收回视线，整理了一下思绪慎重说道： “二十年前西洲回鹘攻到城前，却不想在城前大败，所以他，那个外族人……” 项柒吸口气， “他有恨，有不甘，他想要报仇，却不想没成，所以就在乱葬岗自杀，以表达他最大的恨意！”

    项柒不敢置信地慢慢将话说完，所以，他要杀赫潜，肯定是因为赫潜是圣人的孩子， “所以，那条消息出现的时机如此突然，那根本就是他们放出来的？”

    项柒想要回避另一个问题，可是却发现根本回避不了，所有的信息都表明，这两件事有所关联！

    “所以？” 项柒来回看着三人， “回鹘不会又要有什么动作了吧？”

    “谁知道呢！” 尚城耸耸肩， “二十年前的事对于我大华和回鹘来说都是一根刺，如果说他们只是为了报仇，只是个人行为，那倒也无不可！”

    “所以拿赫-拿郎君来模糊本意，拿郎君当枪使了？” 项柒慢慢理清这些关系，实在忍不住问道，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郎君他到底是不是……” 圣人的孩子啊？

    项柒及时止住，憋得脸通红也没敢说出最后几个字，只是一脸好奇地看着三人。

    房中一时间静了下来，三人同时看向赫潜，包括赫询，也忍不住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赫潜缓缓放下手中茶杯，才慢慢抬眼。

    威压慢慢散开，项柒又忍不住要相信传言了。

    “谁知道呢！” 没想到赫潜竟然也微微耸肩，姿态放松随意，好似浑不在意，又好似已经有了答案。